2月20日

上午,我去拜访了因德·拉尔家的两位女士——他的妻子瑞图和母亲。不知道是我去的不是时候还是他们的生活大抵就是如此,那里显得一片混乱,非常不整洁。当然啦,房间本就闭塞,而孩子们还处在难以约束的年龄。瑞图迅速从衣服和玩具中清理出一条长凳。其实,我更愿意像他们那样坐在地板上,但是我意识到,现在必须遵从他们认为适用于我的各种社交礼节。婆婆熟练地侧过身去向儿媳妇轻声耳语,估计是下达了为我准备茶点的命令。瑞图仿佛乐得轻省,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门,留下我和她婆婆四目相对。我们彼此报以微笑,我尝试着用印地语同她交谈(彻底失败——我必须更加努力地学习!),双方都做出一些希望对方能够明白的手势,还是无果而终。她一直在打量我,目光锐利而且充满赞赏之意——我完全可以想象在最终选定瑞图之前,她是如何上下打量那些备选儿媳的。她现在同样完全凭着自己的直觉在为我打分,天哪,我完全可以猜到她评判的结果。

在印度我已经适应了被人如此观赏的情景,无论哪里——大街上、公车上、火车上——所有人都在观赏你;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无论男女都是一样。如果他们在你身上发现了某种可笑的东西,同样也会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我估计,在他们眼中我们英国人一定都很新奇,而我们在英印混合情况下的生活方式一定同样新奇,因为隔绝不复存在,我们还吃他们的食物、穿印度式的衣服,因为这些更凉爽,更便宜。

在萨蒂普尔安顿下来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自己置办了一整套印度服装。我先去了楼下的布店,然后带着布料再到它的隔壁,那里有一个身材矮小的裁缝,他坐在一片麻袋布上,身旁摆着一台缝纫机。就在这个可以通观整个集市的露天缝纫“店”里,他为我量了尺寸,但是因为始终与我保持着恭敬的距离,所以尺寸不过是个大概数,根本谈不上合体。结果,做出来的这身衣服相当宽松肥大,但是也照样能穿,我十分喜欢。我现在穿着口袋式的裤子,腰间系着一根绳子,上身穿着长及膝盖的衬衣,就像旁遮普邦农妇的装束。我的脚上也穿着印度式凉鞋,可以像他们那样方便地抽出双脚,把鞋留在门口。(这是一双男式凉鞋,因为女式凉鞋太小,我穿不上。)虽然我现在的穿戴已经像一个印度女人,但是孩子们仍然尾随着我,不过我倒也不太在意,因为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见怪不怪了。

孩子们追着我跑的时候,总是叫我“希吉拉”。不幸的是,我很清楚这个词的含义。在来印度之前,我就已经从奥莉维娅的信中知道了这个词。她是从纳瓦布那里听说这个词的。有一次他对她说,克劳福德夫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希吉拉”。(姨祖母贝丝同我一样,身材高挑而胸部平坦。)奥莉维娅当然也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于是就问他,他却哈哈大笑起来,并没有直接做出解释,而是说:“我让你自己瞧瞧吧。”接着,他拍了几下手,向下人吩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一班“希吉拉”就被带到了他们面前,纳瓦布叫他们为奥莉维娅表演了传统的印度歌舞。

我已经见识过这种歌舞了,那是在参观了因德·拉尔的办公室后我们一同回来的路上。我们就要回到住处的时候,我听见了从一条侧街里传来的鼓乐声。因德·拉尔说那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些不足为奇的把戏”。但是我感到很好奇,所以他勉为其难地带着我寻声而去。我们从一连串曲折交错的小巷中穿过,通过一个拱门,再沿着一条通道来到一个内院里。一班“希吉拉”,也就是阉人或称“人妖”,正在表演。一人击鼓,其他人或唱或击掌或跳舞。一群人站在一旁观赏。“希吉拉”的体格仍然像男人,大手、平胸和长长的下颚,但是却像女人一样穿着莎丽、戴着镶金箔的首饰;跳起舞来也都是模仿女人的姿态。我猜,这正是他们能够特别愉悦观众的原因。但是,我觉得他们的面容充满了悲伤,甚至在他们扮出笑脸、做出挑逗姿势,并配以我所认为的下流歌词时(观众都笑了起来,因德·拉尔则催我离开),那神情也始终未变,就像那些整天忧心忡忡,拿不准自己的工作能换回几多报酬的普通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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