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闹闹中,孔丘结婚五个月,柳枝已经显怀。在一个日燥蝉鸣的午后,柳枝挺着大肚子闯进了太庙。太庙大小官员的午睡全被惊醒,然后集体吓傻了。太庙是什么地方?那是国君列祖列宗享受烟火祭祀的神殿。一个女人,尤其是怀了孩子的女人,怎么可以随便进来?按周礼讲,这叫血光之灾,会动摇社稷根本。这事儿要是让宫里知道了,有人要掉脑袋的。
太庙主事臧伯大怒,喝令孔丘马上拖柳枝离开。但柳枝抱住廊柱不肯走,声称,与其和肚里的孩子一起饿死,不如让国君砍头,来得还痛快些。柳枝严正地要求,以后,孔丘的工钱,必须由太庙方面直接交给她。臧伯哭笑不得,大骂孔丘:“看看你这点出息!”
这件事,让孔丘流泪了。他来找我诉苦说,他是有错,可柳枝下手也太狠了,让他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而且,柳枝平时还总拿他跟原壤比,羡慕人家原壤娘子披金戴银的。孔丘说,原壤是什么东西?老爹先让他气死了,家产一毫也不分给弟弟,逼得弟弟自己把自己卖到郑国当了奴隶,还是沈犹贩羊路过郑国发现了,给赎了回来。
我安慰孔丘说,我娘对我爹,不也是一样的凶?凶,才说明她在乎你。要是你们谁也不理谁,那就不是家,而是坟里的两个死人了。我知道这种安慰很空洞,孔丘未必能听进去。可我不过是一个车夫,你还能指望我讲出什么更深的道理来?
三月初三,桃花灿烂,大清早,柳枝肚子开始闹阵痛,阳虎却派人来找孔丘,说国君去沂水河射鱼,令大小官员随同观礼。孔丘没敢跟柳枝请假,偷偷溜出来,兴冲冲地找我套车拉他去。我了解孔丘,这种场合可以和大夫们并排走,可以远远地看一眼国君,或者让国君远远地看一眼他,他是绝不会放过的。我只好求我娘先去孔丘家,看护柳枝。生孩子可是大事儿,一个不留神,就会闹出人命。
孔丘和我赶到沂水河边时,射鱼礼已经结束,国君率官员们在河滩上摆起了野宴。篝火腾腾,鱼香与肉香混为一团。阳虎远远地发现了孔丘,招呼他过去陪坐。阳虎和孟孙里的家臣公敛处父正在争论沈犹的事情。沈犹帮原壤的弟弟赎身以后,回到鲁国,却没按规定到财政部报销。公敛处父赞扬沈犹,说他发财不忘本,知道为国分忧。阳虎对此则持反对意见。他认为,沈犹这么干,会让那些报销的人显得不够高尚,由此造成的恶果就是,以后再遇到鲁人沦为奴隶,很可能干脆没人管了。
阳虎和公敛处父各有支持者,两派观点争执不下。阳虎一指孔丘说,咱们听听年轻人的意见。孔丘说,如果一个人在国外赎了人,回来不报账,也不声张,只有他自己知道,还不失为一件好事。可是如果赎了人,不报账,却四处替自己传扬,当然会给别人带来压力,应该说,这是伪善之举。
阳虎拍起两只大手,高声为孔丘叫好,全然不管公敛处父他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这时候,伯牛气喘吁吁地跑来,被警戒的兵士拦在二十步开外。伯牛冲着孔丘喊:“生了,生了,啥也不多,啥也不少,是个儿子!”
我一听就乐了,这个伯牛,真是个憨伯,啥也不多,啥也不少,这一定是我娘的原话,他就这么一字不差地给传达了。阳虎闻言,快步走到沂水河边,从一排鱼篓里挑了一尾大个鲤鱼,递给孔丘,说:“这就相当于国君给你的贺礼了,拿去吧。”
孔丘家院落里拥满了邻居,夹道迎接孔丘这个新科的爹。孔丘沉稳地对他们炫耀说:“看,这是国君听说我生儿子赏的鲤鱼,我儿子就叫孔鲤了。”然后,孔丘喊柳枝出来跪接国君封赏,没想到柳枝却在屋里破口大骂:“我死了!儿子也死了!你也死在外头别他妈回来了!”
众人哄笑,孔丘尴尬地说:“嘿嘿,也是,她刚生完,没法跪接,还是我来吧。”孔丘冲着东山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把鱼高高举起,朗声唱道:“谢国君大恩!”
那尾鲤鱼,似乎不甘放弃最后的挣扎,在孔丘手上奋力一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跌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