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启发米金花去贷款,并且给她列举了美国老太太和中国老太太的故事。
米金花不同意记者的观点,她说,处于半下岗的身份,银行给不给贷还难说,即便给贷,每月至少要还贷两百元,她可以不吃不喝,孩子也可以不入托,但短缺的几十元到哪里去筹措?她说,如果没有拆迁,她有信心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但是拆迁把她的信心动摇了。为了孩子,她决定躲避拆迁,用她十二指肠里的住房,在老白党胡同兑换了一套住房。她说,住新房的美梦,留给有一定积蓄的人家去做吧。
老白党胡同也是棚户区,但级别上比十二指肠低一等,十二指肠属于危房棚户区。米金花断定,十二指肠首当其冲要拆迁,而老白党胡同则要晚些时候。躲过一天算一天吧,她自嘲地说,我这是屎窝挪到尿窝。
美国老太太和中国老太太的故事,米金花知道,她把这个故事做了这样一个解析:中国老太太在破房里攒了一辈子的钱、美国老太太在新房里还了一辈子的债。抛开美国老太太是否在岗、中国老太太是否半下岗不谈,单说心情,攒钱的心情优于还债的心情。攒钱可以有一毛攒一毛、有两毛攒两毛,没有钱就不攒;而还债则不同,每月该还多少必须还多少。所以她愿意也只能做中国老太太。
事实上米金花很年轻,容貌上也没有辱没金花的称谓。
采访的过程中,米金花正在向老白党胡同搬家,她和她的两个儿子把家当从产权旁落的旧房中搬出来,装在一架巨大的冰爬犁上,她和一个儿子在爬犁后面推,另一个儿子在前面拉。十二指肠没有下水设施,居民倾倒的生活用水早已铺出了一条冰道,加之刚刚飘过清雪,冰爬犁轻快地滑行,叽叽哑哑地出了十二指肠。两个儿子年幼不知愁滋味,虽没有力气但不惜力气,喘息并且笑闹着,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一家三口在喜迁新居。
这篇报道没能在午报发表,原因是舆论导向不明朗。但是,这篇文章很受当时的午报高层重视,由谷向东推荐发表在新闻内参上。省里一位主要领导对这篇报道作出批示:关注政策负面效应、贴近社会弱势群体,鞭辟入里、难得一见。这篇报道给黎志坚带来了好处,他的试用期提前结束了,见习记者只做了六个月,而其他见习记者则见习了一年。然而他仍然十分惋惜,如果这篇报道发表在午报上,一定会引起读者对弱势群体的同情,米金花一家说不定会得到有钱人的资助。
米金花的对未来的展望有问题,棚户区一片一片地被拆迁,老白党胡同也未能幸免,而十二指肠二十年来固若金汤。
十二指肠一不处于交通要冲,二不接近繁华商圈,第三,十二指肠里人口密度高得吓人。如此之高的拆迁成本,和如此之低的开发价值,政府和开发商望而却步,十二指肠伴随着日新月异的城市进入新世纪。十二指肠没有拆迁改造还有一个外部原因,察哈尔街改造了、三十六棚改造了,十二指肠处于两座新兴小区的屏蔽之中,改造不改造对市容市貌没有影响。
尽管固若金汤,但拆迁改造的传言二十年间从未间断,因此,十二指肠居民中出现了两种现象,一种是共同现象——不修缮房屋。另一种现象也很普遍,居民搬到其他地区居住,但户口不迁走。两种现象造成了一个结果,十二指肠里留下了大量危房。每当大规模城建拆迁,租房价格就随之上扬,十二指肠的租房价格虽然也随之上扬,但毕竟是危房,毕竟底价低,于是大量经济拮据的拆迁户趋之若鹜。十二指肠里除开人口越来越多、危房越来越危之外,只有一个与时俱进的变化——上世纪五十年代建造的合作社变成了大户室,十二指肠居民可以就近去炒股。
8官方与民间(7)
首席记者
刘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