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钟声

一千四百年前,一个叫诺讵罗的和尚,在大龙湫边上坐化后,他的徒弟为之建塔立庙,敲响了雁荡山第一钟。自此,雁荡开山凿胜,锲入红尘。一千四百年之后,准确地说,公元二○○一年一月一日六时四十一分五十四秒,雁荡山主峰百冈尖,又骤然响起了雄浑的钟声,钟声持续律动了二十一下,它以寓言的方式,演绎了一个崭新而惊喜的发现。

这个发现就是:登上百冈尖,你可以捕捉到中国大陆新世纪新千年第一缕阳光。其实,这是一个美丽的陷阱,要害是怂恿你上山,更引诱你明年后年年年再来登山。我也掉进了这个陷阱,而且,当钟声响起、第一缕阳光走进我的眼睛的时候,我同上万名登山者一样,纵情欢呼呐喊,而当太阳接踵而至的时候,我也伸出一只手,让太阳慢慢地爬上透明发红的掌心,然后将它牢牢地定格在相机的镜头上。

这是千年等一回的盛事,我没有理由不兴奋。然而,我更兴奋的是,雁荡山终于走出了“游山不爬山”的误区,开始正式步入“山中游”、“山顶游”的历史。

其实,雁荡山根植于东海,海拔高度年年在提升,山上蕴藏着丰富的风景资源。可以这么说,过去和现在,雁荡山一直缺少的不是风景,而是发现。发现是开发的价值依据,它比开发更重要。

北京大学世界遗产研究中心确认,雁荡山是一座典型的流纹质破火山,形成于一亿年之前,它由流纹岩构筑的充满个性魅力的自然风景景观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具有很高的科学和美学价值。——这是大发现。

北宋科学家沈括认为,雁荡诸景“自岭外望之,都无所见,到谷中则森然干霄,原其理,当是谷中大水冲激,沙土尽去,惟巨石岿然挺立耳”。沈括的这席话,确立了雁荡山是世界“侵蚀学说”的发源地。——这也是大发现。

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三顾雁荡,他不惜生命,登高攀险,先后探明了“雁湖”、“天聪(窗)洞”等许多人迹罕至的景点,并留下了令人口齿生香的《游雁宕山日记》。今天,徐霞客不畏艰险、追求真理的人格力量,被学术界称之为“徐霞客精神”,并被认同为当代“温州精神”的滥觞。——这是中发现。

今人许宗斌认为,登泰山是走进历史,走进庙堂,而游雁荡则是融入自然,融入造化。他同时认为,词有豪放、婉约之分,景亦如此,山亦如此,然而二者并俱,即豪放不失婉约、雄奇不失蕴藉者,惟有雁荡。许宗斌的这些观点,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它对雁荡山的开发定位会产生积极的影响。——这也是中发现。

一九八六年仲夏,一位傻小子忽然冲着大龙湫的龙门,傻乎乎地说:“上面有个繁体的‘龙’字。”过了十二年,这位傻小子又忽然冲着观音洞和北斗洞,大发厥词:“观音洞形同合掌,那是和尚在作揖;北斗洞形同拱拳,那是道士在作揖。前者是佛教,后者是道教,它们各得其所,断断不能错位。”这位傻小子名字叫倪蓉棣,他的胡诌,给香气四溢的导游小姐增添了许多笑谈。——这自然是小发现。

回顾近现代雁荡山的开发史,有过中小发现的人固然不少,其中袁良安、谢军、胡牧、周守华、南伟然、施立勇、黄士华、滕万林、杨舞西、陈明猷、马升永、许宗斌、张侯权、张文兵、杨晓明、李振南等,他们还把自己的发现和心得,用文字或图片,精神地记录在自己的专著或专章里。正是因了他们的发现,雁荡山才令人常游常新、百看不厌。然而,泱泱雁荡山,纵横几十里,穹崖巨嶂、深涧幽谷之中,还潜藏着大量的自然景观,而许多烂熟于心的风景,眼前仍需点化,仍需升华。因此,上述诸君的发现还远远不够。我们有理由渴望、期待更多的发现。

伫立在百冈尖上,眺望新世纪新千年第一轮红日从海平线上冉冉升起,我忽然觉得大自然是多么的伟大,而红尘万物是多么的空洞。钟声已离我而去,但它浑厚的颤音仍在我的心中久久回荡。的确,钟声像一个寓言,它可以被理解为某种祝福,可以被诠释为某种真谛,也可以被破解为某种理念,但我还是朴素地把它看作是一个声音,一个发自雁荡山深处的急切呼唤:

我们渴望发现!我们期待发现!

二○○一年一月二日于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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