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安慰父亲,心疼他脸上一再增加的皱纹,我始终没有告诉他,母亲那天是穿着高跟鞋去的,母亲在那些日子里没有被摧残,她只是在享受。
母亲在那个秋天里,享受着春天里的东西,她在三十多岁时,却体验着二十多岁的激情。这其实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秘密,今天我把它说出来了,不管你们这些内地人听了这段故事之后,灵魂里是什么感觉,反正我这个新疆人乌鲁木齐人是从灵魂里开始轻松了。
一个人对他自己的母亲这样说三道四,真是不好,很不好。
可是,故事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那个时候父亲不在家,他已经走了三个月了。他经常给母亲写信,母亲也经常给他写信。这些信我以后也都看了,里边充满思念,当然不能说那都是假话。但是,我只是想问,如果你妈跟我妈一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们会像我这样说出来吗?或者这样说,通过对于一个像母亲这样一个被扭曲形像的描写,道出了一个时代的非正常状态,如果我没有把它们定性为那是一个民族的悲剧,你们会骂我吗?那我能怎么办,我最好还是不说,让它成为一个永远躲在坟墓里的东西,就像是湖南坟园里躺着的那些冤鬼。他们或者她们有多少有趣的,委屈的事?当时没有什么人说,以后只有少部份让纪晓岚给说了。
那是不是母亲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候?
我不能随便下这样的结论,因为她也是学建筑的,她不如爸爸那样出名,她清华大学毕业后没有留苏,她年纪太小,她只能作为爸爸的学生辈,在爸爸大谈自己的体会时,瞪着大眼看着爸爸,并且眼里全是柔情和好奇,当然也有敬仰。她肯定当时就已经彻底地垮了,她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有激情的老男人,尽管这个老男人也才三十岁多一点。其实母亲那个时候正在与另一个女人暗中争夺谁是校花,她善于在舞台上诗朗颂,而还有一个女人,母亲有她的照片,她善于在蓝球上表现。其实那个时候已经不太说校花这样的词了,可是她自己却偶尔津津有味地说着,就好像别人真的很关心她的风度与美丽一样。其实,她长得比阿吉泰差得远了。不过,那是我的标准。
总之,母亲就是在那种心境下认识了父亲,他像是英雄一样地走过了自己的母校清华,同时,在自己的身后背着一个箩筐,母亲只是跟在他的身后观察了一小会儿,然后一阵风过,她与他开始相互致意,就被他装在了身后的那个箩筐里。她谈不上狂热,只是心里觉得这个从新疆回来的男人身上有种大师的风范。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名气,还由于他的品德。他在跟母亲谈起建筑中的人性时,不光是说起了音乐,还说起了文学,甚至于哲学。他说了很多像母亲这样的女人根本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名字。都是外国人。这是以后母亲的日记告诉我的。
父亲和母亲多年来恪守着一个规矩,他们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他们从来不互相看对方的日记。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抽屉。而且,他们从不随便打开,即不打开自己的,更不会打开对方的。但是,他们以后有了我,一个他们爱情的结晶,是个男孩子,他长着母亲瘦高的身材,有着她那样白皙的像是女人一样的皮肤,却有着像父亲一样复杂的心肠。而且,这个男孩子从来不考虑父母的隐私权,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打开了他们彼此的抽屉,把他们那点破事看了个够。他作着这么没有原则的事情竟然丝毫不感到羞耻,没有认为自己不要脸,这是不是物种的退化?
一个人在小的时候会偷看很多东西,你没有成人的权力,就只好在任何事上都当小偷。这几乎改变了他的一生。其实那个时候很多孩子都是在这种情况下走路的,他们的一生就该那样走,像小偷一样走。
不要以为我在这儿有多么悲愤,想控诉那个社会,就像是今天的少年老是想控诉教育制度一样,没有。我没有父亲进攻母亲的激情。我只是想说明自己是个小偷,因为没有很多权力,所以每样东西你都必须靠偷才能获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