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开蒙(1)

“叭啦啦啦啦……”

多少年过去了,即使我有机会让我的脑海保持一片空白,比如打喷嚏时出现两秒钟的忘乎所以的时候,我也无法制止这阵颤栗。它每时每刻都想破坏我的心境意绪,都想拉我回到荒原,回到那个神秘而恐怖、阒寂而阴冷的荒原之夜。

这是汽车在寒夜里打战的声音。我当时自然想不到,它会引起我脑神经持久的悸动,直到十多年后,仍然纠缠不休。

草地凸凹不平,加上大风一浪一浪的撞击,汽车在行驶中不住地哆嗦着:”叭啦啦啦啦……”车厢、车篷、车窗玻璃、车上所有能活动的东西,都在颠簸中跳跃。而隆起的草墩又使车体不住地大幅度地打着趔趄,抑扬顿挫的吭哧声让人感到汽车立刻就要耗尽最后一滴油了。

原野上,不时有大的小的野物箭镞般穿过斜射前方的车灯光束,让我们记住了各式各样的面孔、姿形和叫声。可惜的是,我们对荒原异常陌生,只会单调而重复地喊叫:”又一只獐子!”或者:”看!野羊,比刚才还要多。”直到后来,我们才明白,那天夜里出现在我们视域中的虽然有羚羊和香獐,但更多的是四不像和野驴。

“叭啦啦啦啦……”野物们大概是被灯光吸引来的,却又受到这震颤声的惊吓,往来倏忽,不敢驻足。

其实受到惊吓的还有我,我是父亲的儿子,而父亲又是我们这支垦荒队的队长,加上我年龄最小,小到不知道男人的妻子除了做饭补衣外还会有什么别的用处,只好被大家客气到了司机旁边。司机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兵娃,开车送我们一遭,算是环湖驻军对开发荒原的支持。

突然,一个黑森森的家伙,像一面厚重的石壁,逆光立到了汽车前方。”嘟——嘟——”喇叭声起。它好像没长耳朵,前掌腾地落下,迎车爬来,连那”叭啦啦啦啦”的震颤声也对它毫无威慑作用。

“瞎熊。”兵娃嘀咕。

“什么?”我一抬屁股站起来,头顶咚地撞到驾驶室顶上。

车猛然刹住了,几乎在同时,那黑森森蛮横无理的庞然大物扑了过来,”啪”的一下,紧紧抱住了右边的车灯。

兵娃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按响了喇叭。可汽车越叫唤,瞎熊将车灯抱得越死。兵娃很机灵,顿时摁灭了车灯,又飞快地摇紧车窗玻璃。瞎熊突然发现自己什么异物也没抱住,伸开前肢,抬头望着驾驶室里的两个暗影,一只前掌”啦啦”地抠着车头。

我意识到完了,瞎熊只要稍微一扑,就会一掌打碎玻璃,然后……但我没想到,兵娃会刷的一下重新打亮车灯。庞大的瞎熊吃了一惊,朝后退退,又伸开两条粗硕的前肢,将灯紧紧抱住。等它要扭动时,灯又灭了。它只好放弃,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两个人影上。就这样,灯一亮,它一抱,再熄,再亮,它再抱。重复了十来次之后,我们都意识到,再这样下去,瞎熊就会明白对它的愚弄了。

“压死它!”从车厢传来父亲的喊声。

兵娃点点头,就在那家伙抱住白炽的车灯不放时,车猛地开动了。一声暴怒的吼叫从车下传来,震得我脚下的铁板嗡嗡直响。汽车前轮已经从它身上压过去了,而当后轮碾上它的肚皮时,它那颗硕大的头和有力的前肢死死卡住了轮胎。车身来了一个急速的旋转,又猛然滞涩在了草地上,黯夜趋于宁静,只有瞎熊的粗声喘气证明着荒原潜在的喧嚣。

“开啊!”父亲从后面催促道。

这时,一阵吼叫,车身顿然倾斜。好在左后轮压在了一簇芨芨草硬实的根块上,车才没有翻过去。”轰”的一声,被瞎熊掀起的右后轮又重重地朝它肚子砸去,它的叫声马上变得尖厉了。

父亲撕开车厢上的篷布,翻到踏板上,敲开驾驶室门,用手来回搓动比划着:”这样,你这样。”

兵娃犹豫了一下,把车朝后倒去,大约退后了一米多,又换挡朝前开。就这样,一退一进,来回碾压揉搓,少说也有二三十次吧,我们才听不到了瞎熊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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