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尖掐尖 3(3)

郑胜站在外面望见校园里假山上的那句诗,才发现雾早已经散去。

那只不过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过山雾”。

锦华中学的作息时间是,夏秋两季,上完早自习再吃早饭,冬春两季反过来。郑胜看了看假山上的那面石英钟,上早自习的时间反正没到,不如在外面走走。他一点也不想去学校,越来越不想去。他沿着仄逼的街道朝西行,走不了多远,从一条土路插下去,就是巴河。几个上了年纪的环卫工人看见郑胜,都给他打招呼,他们早就从报纸上认识了这个神童。而且好几年来,每到高考时节,这个神童还要做一项特别的事务:锦华中学的外面,种植着成排的梧桐树,由于电缆都埋在地下,秦岭和巴山又挡住了南来北往的大风,梧桐树就任其生长,枝叶铺天盖地。高考那几天,家长们提着凳子,早早地到梧桐树下坐着。他们坐在这里有两个任务,一是阻止司机鸣喇叭,谁鸣了喇叭,谁就可能遭到围攻,围攻不成,也会被臭骂;二是阻止蝉鸣。蝉居于高处,隐于浓荫之中,在热天里鸣叫是它们的专利,它们在黑暗里孕育数年,只有一个月存活的光阴,因此要以歌唱来抓住这美好的时光。然而你这一叫,不就打搅我孩子答题了吗!这里离教室很远,答题的学生用十二分的精力,也听不到蝉鸣,可家长们手里都拿着长长的竹竿,听到蝉叫就捅几下。实在太讨厌了,不仅影响孩子答题,你说“知了知了”又是什么意思呢?你不过就是一只虫子,能“知了”什么?家长们听上去,怎么说都有一种宿命的味道。遗憾的是,不管你捅得多勤,蝉也要叫。蝉那么小,树叶那么密,不可能一竹竿把它捅死。于是,家长们便雇人上树捉蝉。每消灭一只蝉,给五角钱。那些只知道歌唱而不顾前程的虫子,为了别人的前程,只得让路。郑胜是家长们常雇的捉蝉工之一。

环卫工人见了郑胜,说:“你这么早出来,别感冒了啊。”

郑胜没回答,脚步迈得很急。他知道环卫工人的下一句话必然是:“你马上就高考了,放他一颗卫星上天,让我们这些打扫这段路的清洁工也跟着风光风光!”

他去了巴河边。滨河路之下,留有一段窄窄的土埂,土埂上枯干的芦苇,在冷风里抖动着,孜孜石乞石乞地望着埂上白的霜、埂下青的水。那些芦苇就像不愿错过生活的人。

郑胜蹲下身,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像在寻找什么。他看得太用力了,眼睛很快发胀,但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所需要的。他模糊地咕咙了一声,捡起被霜打硬了的小石片子,抡圆胳膊朝河心扔去。河面并没结冰,水把石头吞了进去,连咀嚼一下也懒得。可郑胜偏不服气,他要让水花溅得高一些,要看到水张开它的大嘴,露出它的牙齿;他扔的石头越来越大,扔得也越来越近。水终于露出牙齿了,但不是咬石头,而是咬他,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到处都留下了水的牙印。

隐隐约约的电铃声传过来,郑胜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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