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曾因目睹歌德轻松地一天写出几十行《浮士德》而大发感叹曰:“命运轻松地把天赋抛洒在他身上,而我却每分钟都要奋斗。”你知道歌德怎么说?歌德说:“我无意抱怨,也不想诅咒自己的命运,但事实上,在我的生命中除去繁重的劳动,实在别无长物!”
勤奋就是天才!爱迪生说: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流传甚广。谬论!巴赫显然比小他一百六十二岁的爱迪生看得远:天才,是百分之百的汗水!灵感这颗巨钻,概须汗水泡磨。巴赫翻越了他那个时代所有的音乐顶峰,只因他从未停下脚步。所以亚里斯多德说:杰出不是一种行动,而是一种习惯。
巴赫经常被称为音乐上帝。如果音乐真有上帝,那也一定是个勤奋的上帝。
令人惊奇的是,巴赫的海量杰作几乎从未蓄意流芳百世。他的乐谱像任何平庸作曲家那样随用随丢,经常被鱼贩拿去包鱼。当时莱比锡的巴赫迷主力是鱼贩子。巴赫从未为传世而创作。他每周都为下一次礼拜绞尽脑汁创作一部康塔塔,演出后就扔进书屉,很少想到出版,甚至自己都很少用第二次。
从未有第二个伟大的音乐家如此创作。
我强烈地感觉到:创作这个过程,就是巴赫生命存在的全部方式。
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历史说,勤奋者未必招领导喜欢。到莱比锡的第二年,巴赫利用复活节前六周的斋戒时间勤奋地创作了《约翰受难曲》(Johannespassion),歌词来自《约翰福音》,而合唱和咏叹调的歌词来自韩格洗。巴赫准备于复活节在托马斯教堂上演。可巴赫来之前议会已决定受难曲要轮流在托马斯和尼可莱教堂上演,这一年正好轮到尼可莱。巴赫于是提请议会修缮尼可莱教堂的管风琴和羽管键琴,回答很简单:没钱!
愤怒的巴赫径直贴出演出通告,演出地点——托马斯教堂!顶头上司、教区牧师偶然看见通告才得知此事。开演前四天,巴赫被教监会叫去问话。巴赫低头认罪,但强调只有托马斯教堂的管风琴才合格,而且只有它才能放下作品的超大乐队和唱诗班。最后结果是:教监会出钱修缮尼可莱,《约翰受难曲》仍在尼可莱教堂上演。
巴赫的受难曲就是一座巨大昏暗的中世纪教堂,登堂伊始,满眼阴霾,周身寒彻,空寂直透灵魂。可随着乐音的渐次奏响,你依序看到阳光透入巨大的彩绘玻璃,四周次第清晰,齐天大柱、圣徒塑像和圣坛烛光层叠显现,却原来,这笼罩一切的黑暗中充满着柔和的光、柔和的爱与柔和的美,而你的身体和灵魂,随着音乐沉入宁静和满足的大海。著名指挥家卡拉扬有一次在心情沮丧时必须指挥《约翰受难曲》,他后来说:“我走上指挥台举起指挥棒;突然,我站在一个充满音乐和温暖光线的大教堂中。演出结束时,我身心愉悦、精神抖擞地离开了这座教堂。”
《约翰受难曲》的演出,令议会对巴赫的勤奋忍无可忍。
一年后,巴赫与莱比锡大学发生劳资纠纷。隶属大学的保罗教堂原来只在重大节日举行礼拜,音乐例由托马斯乐监提供,巴赫来前十三年改为每周日都做礼拜,音乐改由莱比锡大学乐监郭若定负责。当初巴赫求职心切,郭若定便把这个包袱甩给巴赫,没有报酬。巴赫年薪仅为一百金古盾,一半还要付给替自己上拉丁语课的托马斯学校副校长,加上孩子众多,家庭经济濒临破产,甚至必须当家教、买卖乐谱、出租收藏的键盘乐器并在莱比锡博览会上为钢琴制造师石可德(Gottfried Silbermann)充当贸易间谍来挣钱。
人说英雄不爱钱,只因未到伤心时。想当年武松在柴进庄上落魄,宋江十两银子便买到打虎英雄的心。在岚堡期间,孤儿巴赫常向约翰教堂管风琴大师彪姆(Georg Boehm)请教。后来,十六岁巴赫前去汉堡听彪姆老师、七十八岁赖若丹在凯特琳教堂演奏《巴比伦河畔》。这个孤儿每次带着几大块黑面包徒步往返好几百公里。某次从汉堡回岚堡途中,巴赫精疲力竭坐在一家啤酒馆外,正闻着里面的肉香大量吞咽哈拉子,忽然从窗口扔出两个鱼头。巴赫捡起鱼头狼吞虎咽,最后竟在每个鱼头里吃出一个金古盾。巴赫没把金古盾交给警察叔叔。他用它作了下一次音乐朝圣的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