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哪位听众对她的故事产生了兴趣,我们就能看到埃迪夫人更加高兴,更加不知疲倦,她会继续用各种细节来充实她的故事,除了个别出于她强烈的爱而显得有些夸张和自相矛盾外,这些细节对故事并没什么价值,但却让故事变得真实。
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位年长的女士听那母亲讲起小阿摩司的艰难童年时,脸上流露出真挚的感动。“那时他才几个月大,他受着剧烈眼痛的折磨。他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美极了……可是不久,像晴天霹雳,医生们诊断那孩子得了先天性青光眼,这种畸变会让那小可怜完全失明。于是,我们四处奔走,从一个大夫到另一个大夫,从专家到江湖郎中。我丝毫不会为了走过那样一段路而羞愧。我们的苦难之路一直通往都灵,到了着名的加兰卡教授那里。我们在那家医院里呆了好几个星期:频繁的手术,企图能挽救那一点点残留的视力。旅途令我们筋疲力尽,恐惧、不安、惊慌更令我们消沉,不公的命运在对那可怜的孩子大发雷霆,而我们在它面前却无能为力……第二天早晨,我丈夫又出发了,留下我和孩子在一起。教授很善解人意,给我们安排了一间两张床位的病房,这样我很快就和医护人员熟悉了(在以后几年中,每当阿摩司的活泼好动到了无法控制的时候,这就显得尤为有用了),阿摩司八岁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把一辆小自行车带进了病房,好让那孩子能够发泄一下。”
那位年长的女士显然非常感动,她突然打断了她,大声喊道:“夫人,我非常理解您的感受,但请原谅我的好奇,那孩子的眼痛持续了很久吗?”
“亲爱的夫人,您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法让他平静下来!有一天早晨,经过一整夜地狱般的痛苦后,突然间,那孩子静了下来。那一刻真是难以形容:一种不是对某个人,而是对所有人的深深感激,是在令人恐惧的风暴中,不期而至的平静所带来的极乐。我努力想弄清楚这突然的平静的原因,也热切地盼望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好让我能够凭直觉觉察到它,并从那一刻后将其化为己有。我仔细地观察,思考,想遍了所有可能性,却得不出什么结论。突然,我看到那孩子转过身,用手贴着靠床的墙。过了一会儿,我不记得到底过了多久,直到房间里出现一种刚才我没注意到的安静,而顷刻间,那孩子马上又哭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中断了吗?还是那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我的儿子变得不安?我又着起急来,但没过多久,那孩子又平静了,像刚才一样,手贴着墙。不知为什么,我紧张到了极点,侧耳去听,我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音乐。我走近一点,屏息凝神,是我所不熟悉的,很可能是古典音乐,室内音乐。我听不懂,但却相信我孩子的平静正是来自于它。这小小的希望让我欣喜若狂,那喜悦几乎和我的痛苦一样深,那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也许只有当付出了沉重代价、经历了深刻的苦痛之后,它才会到来。我扑向隔壁的房间,毫不犹豫地敲门。一个外国口音请我进来。我走进大门,一位病人坐在他的小床上,倚在,更确切地说,瘫在两个靠垫上,好让他那强壮的肩膀舒服点。我还记得他那强健的胳膊和因劳作而僵硬的双手,一双工人的手;我还记得他微笑的脸,缠着绷带的双眼。他是一位俄罗斯工人,不久前一起事故夺走了他的视力。一台小小的电唱机就足以令他开心了。我还记得当时深深的感动,哽塞了喉咙……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努力地度过了那个时刻,我记得我们聊了很久,跟那个善良的人讲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请他允许我偶尔带着儿子来他的房间坐坐。他那和善的招待,他那富有感染力的快乐,他那简单又伟大的非凡的灵魂,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不知道他怎么能够用那只有几个词语组成的却又非常有用的意大利语来招呼我们。”
埃迪夫人常常怀着这样激动的心情向别人讲起,她是怎样发现儿子对音乐的热爱。
第二章(2)
别说再见:波切利自传
(意)安德烈·波切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