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10)

当我们仔细倾听这首歌的歌词,《流浪者之歌》会显得颇能说明问题:

我是流浪儿,

命运领着我向前奔。

我是流浪儿,

我不瞒你,

我是流浪儿。

街头大道是我的家,

尘土暑气陪伴着我。

这样的命运我也能活,

没有人疼我也没有人爱,

也没有房屋给我住,

天底下没有我的安身处。

我是流浪儿,

我不瞒你,

我是什么人,

我是流浪儿。

我改变不了我的生活,

哪管一切倒塌崩毁,

我还是轻松愉快地唱着歌。

我胸怀宽广快乐,

天下的事也不发愁。

噢,人间呀,

我到哪里去寻找我的爱情?

我是流浪儿,

命运领着我向前奔。65

在电影《流浪者》中,这首歌在一个快节奏的段落里响起,这个段落说的是主人公拉兹(由导演拉兹·卡普尔扮演)出狱以后,我们见到他很快又重操旧业。当拉兹唱着歌(或者说对着口形,歌由穆克希演唱),我们看到他偷了一个怀表,被受害者以卓别林式的快动作追逐,他偷了一辆自行车,随后跳上了一辆开动中的电车,被不满的乘客轰了出来。拉兹从城中心回到城外荒废的贫民窟也即终点,这首歌一直伴随着他的旅程。这首歌的核心是他承认他的身份是一个“流浪者”,一个无赖、漂泊者或浪子。这首歌和《流浪者》相关段落出现在《站台》时,正是崔明亮要失去所爱与家庭离别,以及他和曾受国家资助的歌舞文工团其他成员作为无赖般的流浪者开始他们旅程的时候。考虑到这首歌的主题和内容——一首献给流浪者的幽默颂歌——作为官方话语代表的警察,即尹瑞娟的父亲,打断这首歌就具有双重的重大意义了。这种打乱预示了几场戏后尹瑞娟和文工团的分离,她原本想要和崔明亮及文工团一起冒险,然而她的父亲突然病倒,令她只能待在家里照顾他。

就其对贾樟柯本人作品的内在评论来看,挪用拉兹·卡普尔的《流浪者之歌》也是起到说明的作用。熟悉贾樟柯作品的观众应该马上会想到《小武》,另一部讲述小偷的电影,最后主人公也进了班房。但是,尽管《流浪者》的高潮戏让扒手主角满怀救赎的真正希望——当他再度入狱时,他的爱人发誓要等候他,他受到了长期以来同自己感情不和的父亲的接纳,他也承诺要学习,成为“一个律师、地方法官,然后是大法官”以履行他与生俱来的权利——这些却都是不可能给予小武的奢侈品,小武被情人抛弃,被家庭断绝关系。但与《站台》更为密切相关的是《流浪者》的核心命运主题:主角试图克服犯罪生涯(一帮充满阴谋诡计的歹徒为他设下的道路),走上服务法律的至善道路(这是他父亲,一位有名的法官原先为他设定的人生计划)。类似的主题也表现于《站台》中,崔明亮不断地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他的父母亲则强烈地要求他认清自己的真正位置。

这样一种冲突最明显地表现于前面提及的喇叭裤场景中,当他的父亲提醒他穿着紧身的喇叭裤做“农民”的手工活不切实际时,他坚持说自己是“文艺工作者”,不是干手工活的。

尽管崔明亮试图利用文化来超越他身处环境的局限,然而环境却不断地将他向下拉——仅仅几场戏之后,我们看到他在文工团的总部干手工活。当崔明亮和他的同事在外墙的最上面插上碎玻璃片以阻吓小偷(以及所有可能在四处觊觎的小武们)时,我们也从中窥见变迁中的中国的另一个标志物——向资本主义的转变,给富人和穷人带来了越来越深的鸿沟,并使小偷小摸的犯罪行为急剧上升。正是这样一些和电影出色的结尾联系在一起的场景,呈现了附着于崔明亮青春时期浪漫梦想和中国现代化计划上的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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