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戈壁上一望千里,不过一路上远远地可以望见北边的马鬃山和南边的祁连山,心里说不出有多踏实。假若没有山影做伴,戈壁的荒凉感恐怕令人难以忍受。
不管我们走到哪里,祁连山总是一路相伴。
祁连山由火成岩形成,是坚硬的石质山。岩石表面在秋日的照射下呈现金黄色,或闪着银光。有些地方看上去,就像表面长有苔藓一般。
戈壁是一片夹杂着灰色的黄色视界,有些地方则呈现黑色,那是长着植物的地带。远远看去是黑色或淡墨色,走到近处就变成了绿色。
我们的吉普车在疏勒河北边行驶,而渡过瓠芦河偷越国境的玄奘法师,想必也曾在这一带艰难前行。虽然石盘陀随着他一起偷渡出境,但这个胡人意识到前路的危险,感到害怕,便掉头返回了。这时陪伴着玄奘的,只剩下一匹赤马,而且瘦骨嶙峋,显得羸弱不堪。
唐代设有关外五烽,即设置于玉门关外的五座烽火台。一旦有敌情,便燃起狼烟,通过烽火台之间的传递,将信息迅速报到关内。在第一烽,玄奘受到了守将王祥的优待。
“越境约八十里”--《三藏法师传》中对第一烽的位置作如此记录。唐代的“里”相当于五百六十米,因此八十里大约为四十四公里。这个距离并不算近,不过在一望千里的戈壁中,在烽火台的瞭望楼上,大概能够很早就看到远处的人影吧。
烽火台除了传递狼烟信号的功能以外,想必还兼具有取缔非法出境行为的作用。因此,对于偷渡出境的玄奘而言,那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然而,在渺无人烟的戈壁中,象征着人类势力的烽火台肯定又是一处壮胆的景象。
一般而言,戈壁的地势是平坦的,不过平缓的沙丘状地势也都随处可见,还有隆起的地貌。在斯文·赫定的著作中经常出现的“雅丹”、“台地”等,指的就是这种地貌。雅丹是在风力的作用下形成的具有独特形状的黏土丘,而台地则是指后期第三纪的堆积经大规模侵蚀后所留下的残骸。
然而,除了雅丹、台地之外,还有非自然形成的、由人类所建造的堡垒的残骸,零星地在戈壁中孤立高耸着。建造这种堡垒时就地取材,将泥土踩踏夯实,自然风干做成土砖。据介绍,土砖并没有什么特点,因此很难通过这种建筑材料推断堡垒残骸的年代。
“有可能是唐代的,也有可能是清代的。”
听人这么一说,我可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唐代和清代,中间隔了一千年呢!
1919年,途经这里的测量队员林竞在日记中写道:“双塔堡以北有苜蓿峰。”他说这是关外五峰(烽)之一。
我睁大双眼远眺,到处可见堡垒的断壁残垣。不过至于何处是苜蓿烽,后人竟不得而知。
苜蓿即三叶草。如今这种植物分布范围遍及中国各地,而据《史记》记载,苜蓿是从西域大宛传来的。大宛即现在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的费尔干纳。因此我们不得不说,苜蓿烽这座烽火台的命名极具西域特色。
在《三藏法师传》中,只用数字编号指称烽火台,如第一、第二、第三烽。要说别名,则只有双塔堡附近的这座苜蓿烽,即善待玄奘的守将王祥所驻扎的第一烽。
之所以能下这个判断,是因为苜蓿烽之名,曾出现在唐诗中,而且诗句中表明,苜蓿烽即在瓠芦河(疏勒河)畔。
这首唐诗为岑参所作,并收录在《唐诗选》中。
苜蓿烽边逢立春,瓠芦河上泪沾巾。
闺中只是空相忆,不见沙场愁杀人。
诗人岑参曾跟随封常清将军出征西域。封常清是个矬子,而且有一只脚行动不便,可谓其貌不扬。然而他却在西域与吐蕃军的战斗中立下战功,后来因镇压安禄山叛军失利,最后被处死。
话说回来,岑参的诗并非单凭想象创作出来的。这首诗的意思是,我亲自跨上军马,来到玉门关外,在立春这一天,站在远处眺望着苜蓿烽。身边有瓠芦河流过,回首望乡,思念之情涌起,泪湿罗巾。在我的家中,妻子空守春闺,她一定也是在思念着我这个出征的郎君吧!不过,即使是妻子,大概也很难理解我在沙漠中所体会到的烦闷心情,是如此难以言表,深深地愁杀人!
诗中用了“不见”这两个字,强调的是只有经历过沙场征战的人才能明白诗人的心情,非亲眼所见,无法想象。
明代文艺评论家谭元春给这首诗的评语是“不堪读”。
谭元春的意思并不是说诗写得很糟糕让人无法品读,而是指诗中情境太悲了,让人无法读下去。
塞外风光(4)
敦煌之旅
(日)陈舜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