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风光(5)

  透过吉普车车窗所看到的堡垒的断壁残垣,也许并非唐代就有的年代久远的废墟,也可能充其量不过是更晚近的清代遗址,这就出乎人们意料了。
  
  据被贬戍边的林则徐沿途所写的日记,双塔堡建有城堡,驻扎着一百名士兵。在常态下,这种规模的驻军想必足矣。
  
  1937年即抗日战争爆发这一年的年初,尽管在前一年12月“西安事变”后国共合作的态势已基本形成,但是在西北地区,红军西路军仍然与国民党政府军继续进行着艰苦战斗。如前所述,张国焘违背了党中央的方针,擅自带领第四方面军向河西走廊进发。他们被军力强大的国民党政府军所分割,濒于被全歼的境地。后来,红四方面军分成右翼支队和左翼支队,转为展开游击战,而左右翼支队的人数分别只有九百人和四百人。
  
  为避免在戈壁中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两支队都进入了祁连山脉。右翼支队在海拔三千米的牛毛山且战且退,队伍化整为零,分成小分队力图强渡黄河,向陕北即延安方向突围。严冬时节的高山地带非常寒冷,气温达到零下四十度。没有粮食,士兵们只有啃雪硬战,最后几乎无人生还。左翼支队则向西转移,在祁连山里彷徨了四十三天。
  
  但是,在祁连山中这么彷徨下去并不是办法。因为那样就意味着要么饿死,要么冻死,意味着全军覆没。活路只有一条:打下山去,冲出包围。
  
  红军西路军的参谋是德国人奥托·布劳恩(中国名为李德)。他是中国共产党当时的留苏派王明、秦邦宪等人所聘请的军事顾问,原是德国一所学校的教师,只不过曾在莫斯科接受过几年的军事训练而已。既不熟悉中国的地理,也不懂得中国的国情。
  
  奇怪的是,国民党政府军中指挥对共产党作战的军事顾问冯·塞克特将军同样也是德国人。
  
  李德决定,指挥左翼支队从祁连山出发,向安西进发,突破敌军封锁线,杀出一条通向新疆的血路。
  
  国民党在安西布兵很少--这是李德在很早以前得到的情报,他据此判断,九百人的左翼支队能够突破安西线。然而,后来他们从当地居民口中得知,国民党军队在安西附近驻屯有两个旅的兵力!
  
  不料李德竟然不相信,认为国民党不可能派驻这么多军力,强令左翼支队从安西突破。
  
  我们的吉普车开过了双塔堡,经过小宛,朝安西驶去。小宛就是林则徐日记中所记的“小湾”,他曾在这里停宿一晚。过了小宛,就快到安西了。1937年4月中旬,红军西路军左翼支队九百名士兵,毅然决然地向一万多人的国民党政府军封锁线发起殊死突击。其地点正好就在小宛附近。
  
  一接近绿洲,戈壁上的绿色就逐渐增多了。远远望去是黑黑的一片,红军便朝着这些黑线向前冲。
  
  当时,这个地方由五家马姓军阀所控制,安西地区则属于其中一家马步芳的势力范围。马步芳为了与红军作战,纠集了能够调动的所有军队,在此处布防。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役。陷入包围圈的红军经过一整天的激战,突破了敌军包围,向北逃离,走的正是“伊吾之路”。马步芳麾下的两个旅,主力是善于骑马作战的回教徒骑兵,在白墩子附近追上了红军。红军为甩开他们的追击,数次通过肉搏战突破包围,向沙漠深处行进。
  
  马步芳的骑兵队深知沙漠之凶险,便不再穷追不舍。割据一方的军阀,只要将红军赶出自己的地盘,也就完成任务了。更何况,红军已经进入到戈壁深处,那就由他们去吧。
  
  虽然摆脱了国民党政府军的追击,红军却继而陷入了与口渴的悲壮斗争中。他们用桶接了军马的尿液,只供疲劳的士兵饮用。然而,马迟早也会连一滴小便都排不出来的。
  
  除了口渴难耐之外,红军还要忍受大风的吹袭。疾风卷带着沙土,天地因此一片昏暗。红军依靠指南针往西北方向前进,全员无不感到口干舌燥。不,不仅仅是口舌,众人浑身内外就像被火烤一样燥热不堪,嘴唇干裂,流出血来。将士们舔着自己的血,继续前进。
  
  据说士兵们倒下的时候,嘴里都哼着要水喝。
  
  只得采取最迫不得已的手段了。红军决定杀掉军马,让濒死的士兵喝马血。
  
  有人反对说:“太可怜了。这一路上马都和我们并行战斗,它们是我们的好伙伴。”
  
  对此,向导带着一种让人感到异常悲痛的声音反问道:“到底是马重要,还是人的生命重要?”
  
  海市蜃楼让口渴难忍的红军更加痛苦。在持续三天经历了地狱般的口渴折磨之后,红军终于看到了真正的水。
  
  士兵们大口大口地狂喝不已,直到肚子胀得像西瓜。
  
  终于死里逃生了。只要过了星星峡这个地方,前面就是蒋介石的势力所不能到达的新疆了。左翼支队九百人的部队中,人员损失过半。由于右翼支队几乎全军覆没,西路军全军二万多人,只有这四百人幸存下来。
  
  5月1日劳动节这一天,中共中央派来陈云等人,用飞机将他们接回延安。
  
  抗日战争在两个月之后爆发。
  
  唐代的岑参吟作了令人不堪卒读的“愁杀人”的诗歌,而20世纪的红军,则在途经同一个地方时,连创作愤恨痛苦的诗歌的时间都没有。那个时候,他们唯一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鲜血将历史书写在戈壁上。
  
  三十八年过去了。
  
  逝者如斯。戈壁上的血字我们虽然用肉眼看不见,却可以用心读。
  
  吉普车沿着甘新公路前行,不久便向左拐。
  
  “嘿嘿,我们进入安敦公路了。”
  
  老刘说着,将身子探出窗外。
  
  在我们前面延伸出去的这条公路并不比甘新公路差,路面宽阔,铺着沥青。安敦公路,顾名思义,即连接安西和敦煌之间的公路。
  
  如果不拐入安敦公路而沿着甘新公路继续向前的话,就会先后经过红军陷入包围的白墩子、红柳园、星星峡等地,进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我们的吉普车进入安西,缓缓驶入了一个绿洲的世界。绿色映入眼帘,使习惯了戈壁景象的双眼简直有些生疼。
  
  公路旁有一条水流,大概是从疏勒河引过来的水渠,清澈的流水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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