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里的旅程（18）

 　　那时，我并没有正正经经地下足研究工夫，因为我虽已在学意大利语，却看不懂意文，而早期的意大利食物书籍又只有一本英译本，它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本典籍，而且肯定最能启迪人心（一如蜜莉安的面食，这本书也改变了我的人生，变化虽小却也持久不衰）。书的内文以拉丁文撰写，内容受到15世纪一位人称马迪诺大师的大厨所启发，书名为《谈纯正的欢愉和良好的健康》。这本书直到晚近才有英译本，但原版自15世纪出版后，就立即被翻译成差不多每一种欧洲语言，成为欧洲第一本国家畅销书。在两个世纪的时间内，它也是有关烹饪最具影响力的书籍。
　　
　　原作者并非大厨，而是梵蒂冈的一位图书馆员，名为普拉蒂纳。他出身伦巴底地区，是一位学者和人文主义者（他的其他作品有历任教皇的传记、一部有关战争的专着和另一部有关和平的专着，以及一部谈爱情的专着和一部反对爱情的专着），同时也是个馋嘴之人。他到罗马一年后，也就是公元1463年，时年四十一的普拉蒂纳应饕餮已至传奇程度的特雷维桑枢机主教之邀，前往枢机主教在罗马东南方阿尔巴诺的山居避暑。马提诺大师是枢机主教的厨师。
　　
　　大师生在科摩湖附近，亦是伦巴底人，而且跟普拉蒂纳一样，也刚来罗马不久（他是从米兰迁来，在米兰时为该市贵族掌厨）。这两位年纪相仿，一见面就惺惺相惜。对马提诺来说，普拉蒂纳似是头一批并非厨师却能认可赞扬大厨才情的人士之一。对普拉蒂纳而言，大师的烹调手法有如天启，是他头一回亲眼目睹烹饪也是一门“艺术”。他一整个夏天都跟在马提诺身边，努力钻研这门新学问，能学会多少是多少。实际上，他的非正式研习正是已知头一桩“跟厨房”的事例（此一专门术语意指新来者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位大厨，学习后者的手法）。
　　
　　普拉蒂纳写成的书其实有两本，一本是以人文主义的观点谈论营养和优质生活的专着，文体有如普林尼的《自然史》，由一系列编号的段落所汇成（谈睡眠、盐或无花果），每一段的最后都提出某项有益健康的看法，比如说，饮酒前吃五颗杏仁可预防醉酒；时不时吃点儿豪猪肉有助防治尿床；还有“幼兽丸的效果好过年老兽的睾丸”，公鸡的丸除外，不论鸡有多老，鸡丸都对你颇有裨益，以罗马风味配上仔牛脚和香料一起烹煮，效果尤佳。普拉蒂纳写到半途，文风突变。“哦，不朽的众神啊，”他写及一种白酱汁到一半时，宣称，“来自科摩的吾友马提诺如此神奇的厨艺，乃神之恩赐！”接着颂扬起大师的奇才，并坚称吾人在大师的厨艺中目睹了未来，见识到“新派烹饪”，这一派十分看重食材的质量，并勤于作“最激烈的讨论”。
　　
　　这本书的其他篇幅交由大师的食谱担纲，行文语气有显着的差异-我猜应该是大师的语气。普拉蒂纳在大厨的厨房里盘桓良久，久到把大厨的食谱都偷了过去，这也正是现代一项做法（偷食谱）的早期实例， 而四百多年以后，当一位美国美食作家在书店发现用15世纪意文写成的大师食谱抄本时，事情就变得很明显了。普拉蒂纳大量剽窃其师的心血，他几乎是全文照抄，偶尔有所漏误（比如少列某项重要材料），或加进普林尼式的医学看法，比方在大师的煮大麻肉丸食谱后头附上一段说明，说此道菜“避之为妙，因为它没有营养，有催吐作用，会引发胃肠痛，同时令人眼花”（书中尚有数道大麻食谱，看在现代读者眼里显得触目惊心，令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幅15世纪瘾君子在梵蒂冈图书馆里游荡的古旧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