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里的旅程(15)

   这是头一家怀特允准播放音乐的餐馆,播的主要是狄恩·马丁的歌曲。“你难道不觉得它很有纽约俱乐部的调调吗?”怀特问我,这让我想起我们在他开的另一家餐馆“麦克斯”(Max’s)用餐时,他向我提的问题(“这里很像巴黎的小馆子,对吧?”)。怀特不敢坐飞机,既未到过巴黎的小馆子,也没去过纽约的俱乐部。老实讲,雄蜂连半点儿纽约的调调也没有,它就只是怀特喜爱的晚间消遣方式。
  
  有人送来怀特的邮件,其中有封芮德的来信,此人为约克郡“黄杨木”餐厅(the Box Tree restaurant)的合伙老板,怀特离开哈洛盖特的旅馆后,曾到那里工作(“黄杨木将我的生活从黑白转为彩色”)。怀特把信摊在桌上,我上下颠倒着读,无意间注意到,即使正拿着信看,怀特都读得疙疙瘩瘩,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光是第一段就已经读不下去。“我有阅读障碍,”怀特承认说,“很严重的阅读障碍。我本来都不晓得,直到我孩子的老师跟我讲他们的问题-阅读障碍是会遗传的-当时我心想:等等,我也是这样啊!”
  
  他提到前不久和儿子们去钓鱼。“我们去租船,有个告示,看得我糊里糊涂的,那上面写着:‘钓鲭鱼,无报应(no nemesis)。’没有报应,这什么意思啊?我再看了一遍,‘钓鲭鱼,无报应。’我实在看不懂,又看了三遍。我对我儿子马可说:‘马可,“无报应”这几个又大又帅的拉丁字,到底什么意思?’”结果,上头写的是其实是“公交车”(omnibus),钓鲭鱼的公交车,交通船是也。怀特把字母混成一团,认出omnibus中的n和o,于是再怎么看,都把此字看成“无报应”。
  
  “阅读障碍”这个专门名词来自希腊文,叙述辨读文字有困难的情形,这是一种神经性的病症,会中断脑部处理语言的能力。怀特跟大多数有阅读障碍的人一样,对于非书写形式的信息有最佳的反应。他可以花一个小时的工夫阅读一页《泰晤士报》,结果却什么也记不得。“不过,如果你大声念出来,我就可以逐字复述。”阅读障碍者的脑部以反常的方式处理视觉信息,往往会培养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怀特的均衡感就特别敏锐。“那些镜球-没有人相信它们通得过门口,所以开始拆门框,可我就是知道还会有一毫米的空隙。”他对数字也很在行(“数字是由另半边的脑子管的”),并有非同寻常的视觉感。怀特对菜肴有照相机般的记忆力,据克隆普顿-巴特说,他记得过去二十年来人家端给他的每一盘菜。
  
  我发觉自己在思考怀特老是坚持做菜须讲求视觉美感这件事-据说过去吃客只要看到端上桌的菜特别秀色可餐,就知道怀特正坐镇厨房-同时想到他会在古怪的时刻,因为看某样事物,比如日出日落和光线的变化,而停下脚步。狩猎季节的肉铺俨如“概念艺术作品,野兔、驯兔和雉鸡,吊挂在窗架上,各有各的斑纹和色彩”。
  
  他谈到自己在肉铺打工的头一份差事时,精准且巨细靡遗地形容那肉贩的刀法。“我很喜欢他用手掌和指头把一块肉掰开的样子,他做这个动作不费吹灰之力,然后他会一刀划开那肉,那刀子仿佛是他手的一部分。什么刀不刀的,根本都不放在心上,就像这样。这些是你的指尖,对吧?手势就这样滑过去,那刀子就像从你指尖延伸出去。那个就叫刀法,最重要的就是那个。我常站在那老小子旁边-我当时十六岁,他五十多岁-看着他,直到我总算学得够多了,他说我可以替火鸡腿去骨并剔筋。那是我头一件重要的活儿,我靠着观摩了一小时又一小时,学会这活儿。接着,我绑火鸡腿-好把系绳法练熟-然后得先按摩肉,以便把肉按松。起初做得很不顺,手都不听使唤,后来动作就变得很自然了,就好像有人替你的手指设定了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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