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我在备料厨房工作,负责做面食。
我问过马利欧,我在他的厨房可以学到什么。
“家庭厨师和职业厨师之间的差异。”他说,“你会了解到餐厅厨房的现实情形。身为家庭厨师,你可以随时、随心所欲用各种做法来烧菜。你星期六为朋友烧的羔羊排有三分熟,而他们隔一年再来时吃到的却比较熟,这也无所谓。可是在这里,客人想吃的菜,必须跟上一回吃到的一模一样。在压力之下仍须保持一贯水平。现实情形就是,压力很大。”
他沉吟半晌,“你也会逐渐培养、拓展你对厨房的觉察力,你会发觉该怎么使用你的五感知觉,你会发现自己不再依赖手表告诉你现在是几点,你会听得出来某道菜火候是否已足,闻得出来东西熟了没有。”
有一回,法兰基在厨房里也用了“对厨房的觉察力”一词,俨然在说那是一种你可以去上课学习的某样事物。我想,我大概已看到实证,有厨师在忙活时,只要嗅到某种味道,就知道该转身去料理正在烹煮的某样食物;他们有时像是听见煎炒锅里传出什么声音,赶紧把锅里的食物翻面。即便如此,我要想精通此道,似乎是痴人说梦,厨务之事顽劣得很,我始终无法理解。每天从早到晚,这地方一片狂乱。虽然我并未充分认识到这件事,但是狂乱归狂乱,人其实能从中学习到一些教训,因为在那狂乱中始终存在着重复的事物。我在做完某一样活儿时,一再闻到某种气味,最后我不但嗅得出那是什么食物,更可以分辨那食物正料理到什么阶段。第二天,仍会有同样的事情(那当儿,虽然就技术层面而言,我尚在别处上班,但不知怎的,我还是安排出时间到备料厨房多见习一两天)。
我想起安迪对我说过:“你在厨艺学校学不会刀法,因为他们只给你六颗洋葱,不论你如何全神贯注地切那六颗洋葱,你还是只有六颗,跟一切就是一百颗洋葱比起来,你哪儿学得到什么?”有一天,我分派到一百五十个羔羊舌头。我从来没把羔羊舌握在手里过,觉得那舌头既油腻滑溜,样子又很像人的舌头,叫我看了心里不大舒坦。不过,在烹煮、修整、去皮并把一百五十个羔羊舌切片后,我成了专家。
有天早上,艾莉莎走出厨房和送货员交涉,我闻到正在大锅里煎的羔羊腱的气味起了变化,那锅子离我大约三米远,我恍惚地走过去,替羔羊腱翻了面,回头继续干我的活儿。我的鼻子告诉我,那些腱子肉煎得够黄了,再煎下去就会烧焦。艾莉莎回厨房时,我已将那些羔羊腱起锅,又丢了一批进去煎。她看着我,神情有点儿讶异。
我有了不大不小的突破,获准烹饪,头一回烧的正是羔羊腱,这真是再恰当不过了。接下来,我烹调了牛脸肉,这两种肉的烧法基本相同:煎黄了以后用葡萄酒基底酱汁煮到肉烂为止。然后是鸭腿、兔肉酱、牛舌和珠鸡腿。有一次在烹调牛脸肉时,虽然按道理肉仍得在烤箱里再焖烤一个钟头才好,我却闻到肉已烂的味道。我并没有马上将肉取出,这真是失策,那些肉几近焦黑,但我了解到我可以相信自己的感官知觉。
油煎手指
我发现自己需要了解一下牛小排,这大概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牛小排是什么,然而我如今却每周都帮艾莉莎处理牛小排,而且明白它们无所不在,到处都看得到:纽约差不多每家餐馆,只要稍微有点儿模样的,菜单上好像都有牛小排,事实上,菜单上有这道菜已经十五年了。这当中却有件事很少有人认识到,那就是,许多城市都有自己的餐厅特色菜肴,有些材料和做法会经由厨师们动不动就爱乱跳槽的习性,而出现诡奇的自我复制现象(可是极少会扩散到别处,波士顿和芝加哥都是直到最近才有牛小排这道菜)。尤其是在曼哈顿,厨师们老是从一家餐馆跳到另一家,每个地方都待不久,马利欧也因此拒绝给在他手下工作不到一年的员工推荐函(“我为什么要给呢?难道就让他们偷走我花了一辈子才学来的想法?”)。
牛小排各种做法无所不搭,因为只要轻轻松松地根据主题加以重新诠释,它便重换一副模样。在四星的法国餐馆里,它显得法国风味十足(牛小排用小牛骨高汤煮过,配上小火煨煮的洋芹吃);到了时髦的四星欧亚合璧餐厅,又隐约成了融合菜式(佐以青江菜和苎荠,底下垫白饭);在拥有两星的家常美国菜馆里,成了既适口又能疗愈心灵的菜式(配洋芋泥和浓肉汁);在只收现金的越南小店里,则充满异国风味(以香茅为签,敷于其上,佐以梅酱);到了意大利馆子,则免不了要配上玉米粥,呈现标准的意大利风味。在巴柏,牛小排上面还会加上一坨洋香菜、柠檬皮丝和西洋山葵(因为西洋山葵和牛肉传统上是绝配,加上西洋山葵会带来不可少的辛辣味,柑橘类的柠檬则能赋予一股清香味,而巴柏的菜一定要有这两种味道)。这道菜还有个意大利菜名,叫Brasato al Barolo,意即“巴洛罗红酒肉”。巴洛罗是产自意大利北部皮耶蒙提地区的浓醇红葡萄酒。
下厨的男人才是真男人(27)
后厨机密
(美)比尔·比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