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的男人才是真男人（26）

 　　艾莉莎记得，5月18日，也就是米盖在厨房的最后一天，他完成一大堆的活儿，把整个星期的备料工作都做完。“然后他把他的鱼刀放进塑料容器里，交给我。我不懂他在干吗。‘谢谢你，’我说，‘这些刀很不错。’当天晚上他在布鲁克林的公寓里，利用淋浴设备上吊自杀。黑瑟斯一接到消息就赶去了，那是他头一回到那公寓，警方不让他看遗体。”
　　
　　黑瑟斯三十三岁，但看来更老成，他的头发粗粗黑黑的，一根根竖直了，活像上了焦油的稻草。他有个鹰钩鼻，脸上皮肤坑坑疤疤，举手投足庄重自持，有一股迷人的强悍之气。他打电话给米盖的父亲，他的舅舅。“他哀恸得不得了，我说什么他都听不懂。”
　　
　　黑瑟斯闭口不语，我们俩仍坐在公园长椅上，周围有他的表弟和弟弟，大伙显然都不急不忙，很有耐心地注视着我们。黑瑟斯两眼勾直瞧着前方，避免看我。看来他不愿意让我见到他热泪盈眶，两泡如油般沉重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在教堂举行追思仪式后，他安排把遗体送回墨西哥。安迪写了一封信，说：“米盖有如英雄，因为他的父母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当时也不明白，到现在都不明白。”
　　
　　黑瑟斯站起来，他的一干家人也站起来。“我们如今非常亲密，”他手指着其他人说，“我们可不愿再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会谈心，确保没有一个人感到孤单。”他朝着地铁站走去，一班兄弟乖乖地跟在后面，每个人都肩膀下垂，看起来好不哀伤。
　　
　　我打电话给警方，黑瑟斯留有当时办案的警探的姓名和电话号码，这位警探名为蓝波松尼。我跟他的同事说上了话。
　　
　　“噢，对，我记得那一晚的事情。墨西哥小伙子，现场很难看，他跟朋友一起喝酒，然后玩起手枪来，他输了，场面一塌糊涂。”
　　
　　我吓坏了：黑瑟斯就是因为这样而未获准看遗体吗？“噢，真糟糕，”震惊之余，我冲口说出，“没有人跟我提到俄罗斯轮盘赌。”
　　
　　这位警探吓了一跳，“这样吧，你最好跟蓝波松尼谈，我说不定把这个案子跟另一个案子搞混了。”
　　
　　蓝波松尼警探已调到别的管区，在布鲁克林的贝瑞奇。他不记得这件案子，我把细节、人名和日期都跟他讲，没用。“对不起，忘得一干二净。”
　　
　　十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我在备料厨房工作，和马契罗的接班人亚力汉卓一起做面食（我到巴柏第一天，亚力汉卓是洗碗工）。亚力汉卓出身普耶布拉镇外的农家，十六岁就离家，来到纽约已经四年，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有天下午，备料厨房的全体员工在地下室换回便服-按惯例，大伙得在只有小衣橱一半大小的空间里脱衣服-亚力汉卓注意到，艾莉莎在看他的肚子。他年纪这么轻，肚皮却圆滚滚的，又柔软。“墨西哥男人，”他快活地用力拍拍肚皮，“男子汉的大肚皮。”）
　　
　　我会一点儿西班牙语，我想知道亚力汉卓家里务农的情况，好比养什么牲畜，种什么菜，一家人平日吃些什么。亚力汉卓尽管十分乐意回答我的问题，却没有那种可以“打点整个厨房的能力”。他不过在干一份差事，虽然厨艺甚佳，却对讨论食物不怎么感兴趣。他对认识美国姑娘感兴趣。他提议帮我练习西班牙语，如果我坚持，是可以谈谈农场蔬菜之类的事，可是我得带他去一些俱乐部。这时，马契罗走进来，他的太太等在外头的车子里。马契罗想让厨房的同事看看他怀里的新生宝宝，那是个襁褓中的粉红色袖珍女娃儿。他的女儿才几个星期大，我了解到，这宝宝正是他跟马利欧面谈后不久怀上的。马契罗被赋予新职，受到器重，于是创建了家庭。
　　
　　不住在纽约的人无法领会移民是如何再一次将这个城市捏塑成形，也不能了解人来到纽约以后，会蜕变成不一样的人。1892年时，每十个纽约客就有四个出生在国外。自1998年以来，又出现同样的情况，这是因为有合法和非法的移民，纷纷从拉丁美洲、俄罗斯、南亚次大陆、阿尔巴尼亚和巴尔干国家来到纽约。裘的父母就双双为移民，他们原是伊斯特拉半岛的意裔居民，这个半岛在铁托当政时被划归于南斯拉夫。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些意裔居民一直受到排斥，他们获知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同化，要么滚蛋。裘的父亲跳上一艘船，非法抵达纽约，他当时只有十五岁。丽蒂亚移民来此的途径就稍微传统一点儿，她获得政治庇护。“去餐馆工作，”裘观察道，“算得上本城移民的救生索。”他父亲头一份差事就是在餐馆干活，他的第一个家就安在一家面包店楼上（老板也是移民）。三十五年后，他们的儿子和人合伙开了自己的餐厅，为另一世代的移民提供救生索。他雇用从阿根廷移民来美国的马契罗（他虽然擅做面食，却不是普耶布拉人），马契罗如今在这个新的国家生活已足够稳当，可以成家立业。有人逝去，也有人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