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的男人才是真男人(17)

   早班也好,晚班也好,马利欧都会不期而至。他已不再打理厨房-他有时会偷偷来突击检查一切是否妥当,有时就只是心血来潮,前来探班-不过,大众期待他每晚都待在厨房里,准备每一道菜,而他也致力于加强顾客的这种印象,虚张声势地叫人赶紧把菜从厨房端给贵宾。
  
  有天下午,马利欧出现,做了一道叫做意式海鲜杂烩的特别菜式。他前一晚推出了这道菜,却只卖了四份。“这一回,服务生要大力促销,要是没把菜给销光,一个个都给我卷铺盖走路。”他快活地说。这是道意裔移民汤肴,材料都是些剩余物资,还有家里某个人在一天结束时向渔民索讨来的随便什么“小东西”。这一次,“小东西”是蟹肉,马利欧忠于这道菜的原始精神,在厨房里四处逡巡,不管找到啥玩意儿,一律照单全收,包括烤西红柿剩下的果泥和汁液、胡萝卜蒂头、一碗洋葱皮,什么都可以。这道菜将索价二十美元。
  
  马利欧占去平日属于煎炒厨师多米尼克的位置。多米尼克来巴柏已经两年,之前从未在餐厅工作过。(“不管他是什么德性,”马利欧说,“都是我们塑造出来的。”)多米尼克以他那种可怜兮兮的姿态转身,一不小心撞上马利欧。
  
  “我可不想被你撞到,”马利欧说,“你有没有看到这座料理台?是我的。你有没有看到这地板?是我的。这里每样东西都是我的,你可别想来撞我。”
  
  这一回,一晚上卖掉三十四份意式海鲜杂烩。“服务生保住饭碗啦。”马利欧次日上午对我说。我来上班时,看到他斜靠在长条椅上,啜饮威士忌(“我很开心”)。
  
  马利欧一旦走出厨房,你就不知道他何时会再回来。艾莉莎还记得,以前他只要一走,大伙就惶恐不安,特别是在唐人街时期。那阵子,他回到厨房时,总会带上他觉得应该拿来做特餐的材料,比如说,鸭脚或鸭舌,“非常非常小,后头有根小骨头,小到几乎没法剔除”。还有海蜇皮,他们本着以意大利烹饪方法来处理本地食材的传统,把海蜇皮切丝,用橄榄油、柠檬和洋九层塔生腌了,端上桌当沙拉。“恶心死了。”艾莉莎说。
  
  马利欧回来的时候,倘若两手空空,也同样令人惊惶,因为这下子没事情让他分心,他便会开始在垃圾堆里东翻西拣。我头一回目睹实况-那可真是奇观,这个大块头的男人弯下腰来,两条手臂伸进一只装着丢弃食材的黑色塑料袋里-我不知不觉成了他检查的对象。在那之前,我一直把洋芹切成小丁儿,边切边随手丢弃顶端如小花似的叶子(话说回来,芹菜叶要怎样切丁儿啊?)。花状的叶片味道最浓郁,我明白就这样丢了实在可惜,我却照丢不误:我可有一大堆洋芹要切丁儿呢。
  
  “这是什么玩意儿?”马利欧手里拿着一把芹菜叶,探出头来问道,说着说着又埋首塑料袋中,看里头还有什么等着他发现-当然啦,有更多芹菜花叶,好几百朵。他拣出花叶,甩掉附着在上头的油腻腻的东西(这些花叶成为当晚的牛排配菜)。“你干了什么好事?”他以惊愕的语气质问我,“你把洋芹的精华通通丢掉了!大作家-你死定了!记不记得我们的规矩:我们买食物、料理食物、吸引别人付钱来吃,这样才能赚钱,买食物却丢掉可赚不了钱。”我后来又目睹了垃圾袋寻宝记好几次,他找到过羔羊腰子(“艾莉莎,我们可不能就这样丢掉羔羊腰子”)、新鲜蒜头的蒜青部位(“法兰基,你在搞什么名堂?把这加到汤里面,好吃得不得了”),还有野生韭葱顶端又粗又脏的部分(“谁行行好跟管蔬菜的家伙谈谈吧,他简直在要我的命”)。不论什么东西,只要看起来尚可入口,那只有确定马利欧不在时,才可以丢弃。
  
  晚上,我开始负责把意大利面装盘。
  
  “就像这样。”马利欧说。在我准备把面条盛到盘子上时,他拿走我的厨用钳子,把面条高高地往下抛,“你得把面堆成一座山,尽量让里头有空气。”稍后,他示范意式馄饨的盛法。“只要浇上一点点酱汁就好,我们要吃的是面食,不是酱汁。”-以后,我会一再听到这句箴言,就是这一点,使得巴柏的菜式风格有别于美式意大利馆子(美式意大利餐馆注重的不是面食本身,而是酱汁,还有酱汁里的牛肉末,外加肉丸或香肠,或二者兼具,再加甜椒、渍洋葱和干辣椒片)。马利欧取走我的汤匙-意式馄饨不能用钳子夹,会破掉-教我怎么拿汤匙。“你又不是家庭主妇,别握着匙柄,要抓着匙子,就是接近匙柄底部这里,这样比较好使唤,只是烫了点儿而已。”(我心想,我真蠢得可以。羞愧之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幅幻想画面,看见一套未来主义风格的刀叉餐具,包括一款后现代的汤匙,只有匙子,没有匙柄,一侧可能附有半英寸长的马刺状突起,以供软脚虾之流者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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