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的男人才是真男人(18)

   后来,马利欧跟我解说意式馄饨的食材成分。这道意式馄饨是种枕头形状的柔软面饺,包着山羊奶酪馅,上头撒了干橙皮丝和少许茴香花粉,后者的味道一如茴香,但更浓烈。茴香花粉是美国美食作家维林格发掘的食材,她定居佛罗伦萨,在那儿有采买食材的秘密渠道。她几次回美国时,把茴香花粉装进走私客爱用的一百克塑料袋里,压紧包好,藏在行李箱里。那为什么要撒橙皮呢?因为柳橙和茴香是经典搭配、天作之合,橙皮能让这道柔软且不带酸味的菜肴口感更好。
  
  我退后一步,打量整个厨房,晚上的景象真是大不相同。台面上铺了白色桌布,每道菜都要先摆在台上给安迪过目,才准端到餐室。中央的长形工作台也变了模样:白天时,我把砧板摆在这里切菜,西沙和阿贝拉多这两位墨西哥备料厨师也在这儿干活;这会儿,这里变成传菜台。主管厨房的安迪在台面一侧,一边大声报着点菜单,一边接收领班厨师传给他的菜肴。
  
  领班厨师的身后是各部门的工作线,也就是一墙面的烹饪工具。怒气冲冲的煮面怪兽占据了一个角落,那是一台煮面机,里头热水滚滚,雾气蒸腾。另一个角落为烧烤台,正方形的钢板下冒着黄中带蓝的火焰。在这两个角落之间,一连架设了三座炉台,每座附有开着二百六十摄氏度高温的烤箱一部,非常热,我连站在安迪身旁都感受得到那股热气。我靠得近一点儿,凑过去偷看人家怎么把菜肴上碟,于是觉得更加炙热-一股热气迎面扑来,那热气不论在实质层面(扑在我颈上的发根)或抽象层面上,都像是一朵热云。可它又真实得很,就像一面隐形的热墙,我为自己在墙的另一侧感到欣然。
  
  尼克在煮面机旁忙活着-他的脸埋在雾气中,汗如雨下-他正在煎烤板上煮着面酱,这里是意大利面部门。多米尼克站在炉边,在底下的烤箱里重新加热一些东西,这里是煎炒部门。在煎炒部门和烧烤部门之间,有位游击厨师在两部门之间摆荡,替两位领班厨师打下手,帮他们把菜装盘,随时待命,在情况紧急时上阵。
  
  马克打理烧烤部门,他刚上任不久。他个子很高,戴着眼镜,做事很小心,满面胡楂儿,顶着一头凌乱的波浪形卷发,看起来像个刚睡醒不久的夜猫子。跟其他人不一样,尼克也跟其他人不一样。两人都出身富裕家庭,父母是专业人士。他们俩大可不必当厨师。我有时会觉得,他们好像两个闯进厨房的中产阶级,老是不得不向忧心的父母说明他们的职业生涯;在他们的父母看来,在厨房里干活,跟加入马戏班没什么两样。尼克曾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艺术史,他父亲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日本文学教授。他学过意大利文,因为要拿到学位,非得精通意文不可。他在欧洲待过一年,多半时间待在罗马。他回国以后,对古典风格建筑的基石、文艺复兴绘画,或随便什么他父母花大钱供他到欧洲游学一年应当研究的劳什子,都不再感兴趣。他发现了意大利面食,他想当大厨。
  
  马克的父亲亦是有识之士(是位皮肤科医生),他自己拥有文学学士学位(英美文学)。他与尼克一样也有类似的顿悟,生涯一转弯,中断了原本的知识分子之路-那是一趟都柏林之旅,他到那儿去看看乔伊斯、济慈、贝克特走过的街道,结果却因为在一家咖啡馆的厨房打工贴补盘缠,发觉了小型农场的牛乳、奶油、牛油和鸡蛋的浓烈美味。马克回国时,放弃爱尔兰文学,转上厨艺学校。他在俄亥俄州长大,往往带着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的心态,对世情种种啧啧称奇。今天,他脸上贴满绷带和纱布。他是趁休假去听摇滚演唱会,结果在大玩集体冲撞推挤游戏时,撞断了鼻梁。这个呢,似乎正符合他的个性-读过大学的皮肤科医师之子,周末当然会从事这项休闲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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