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的男人才是真男人(15)

   裘从来就没打算开餐馆,他想赚钱,到华尔街当交易员,结果发觉自己恨透了那行。他还记得自己度日如年,等着领第一笔红利,领到后兑现,回到办公室,便当场辞职。接着,他直接前往肯尼迪机场,买了一张到意大利特里埃斯戴的机票。他在那儿待了一年,以一辆福斯厢型车为家,为大厨和葡萄酒酿酒师工作,他需要搞清楚,自己眼前很珍惜的这桩事物,会不会正是他一生的使命所在。
  
  裘比马利欧小八岁,老成持重的作风却活像比他大了十二岁。他顶上修剪得整齐干净,身材高大却不肥胖,大大的块头显露其人乃有权有势之辈。他走起路来像拳师似的,摇摇摆摆,两条腿分得很开,双手分置左右,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我有一回应邀出席巴斯提亚尼许家族的洗礼仪式,注意到他四岁大的儿子已在模仿父亲走路的姿态。
  
  那晚,我们吃着贝妲掌厨的晚餐-先是没抹西红柿酱汁的白比萨,接着是拌了鹌鹑肉酱的菠菜宽面,再来是浇了浓奶油酱的意式馄饨-姜尼和罗贝托席间不断在揣测,裘和马利欧两个人究竟是以哪种模式来合作的。
  
  “你一定是盐,”罗贝托说,“马利欧则是胡椒。”
  
  “你是管钱的人。”姜尼阐明说。他认为裘想必制得住马利欧,并好好地管教了他一番。
  
  裘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转过头问我:“意大利文的‘随你讲啦’,要怎么说?”
  
  罗贝托和姜尼继续强调他们的观点,对他们来讲,他们1989年在火车站接到的那个穿着宽松裤子的家伙,离开他们以后,没有了老于世故的前辈帮助,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名厨,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马利欧曾是地方上的小丑-不然,起码也是地方上最骄奢淫逸之徒。他跟另外两人组过乐团,参加波瑞塔一年一度的才艺表演比赛(“其他参赛者都是年方十四的少女。”罗贝托说)。理发师担任鼓手,墓石雕刻匠吹萨克斯,马利欧则弹电吉他,三人吵吵闹闹、没完没了地演奏吉米·罕德里克斯的《嘿,裘》。他在迪斯科舞厅里跳得狂野,和邮政局长布鲁诺一同回家,整夜大唱各首收获歌谣,直到天明。马利欧酒量之大,地方上前所未见。
  
  “一口气就喝掉十五杯威士忌,”罗贝托说,“你想象得出来吗?”
  
  “是二十杯,”姜尼说,“我算过。”
  
  他这个胖小子有一打女朋友,每位的芳名好像都叫珍妮弗。“就连意大利的也叫珍妮弗。”罗贝托说。
  
  “女人怎么会被一个胖子吸引呢?”姜尼问。
  
  “他是现在比较胖,还是以前?”罗贝托又问又答。
  
  “我跟你讲,”裘隔着桌面低声对我说,“我想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哼起歌剧咏叹调。
  
  三年过后,马利欧离开意大利,姜尼和罗贝托每况愈下。马利欧的离去和瓦迪赛里家道中落这两件事之间,俨然像有某种关联。马利欧回到美国,逐渐发财,姜尼和罗贝托却开始破财。他们说,他们这家馆子本来就不算便宜,而后,仅仅几个月的光景,小镇变穷了。1992年,整个欧洲开始不景气,姜尼和罗贝托都不了解别处的境况,他们只晓得前一个月还忙得不可开交,下一个月却变得很闲。罗贝托任职的工厂订单减少,海外的高级主管较少来镇上出差。波隆那人减少举家来此度假的次数,他们的度假屋也租不出去:既然花同样的钱就可以置身于南太平洋的海滩上,有谁还想要到山上来吃一盘在家里就吃得到的面条呢?他们又遭遇丧亲之痛,姜尼的母亲和岳父相继过世,他自己则债台高筑,好赌是姜尼的“罩门”。拱门小馆被转让出去,如今原址仍是家餐厅。它有个法文店名,供应鱼类菜式,我到那儿两次都扑空,餐厅两回都没开门。
  
  姜尼花了九年工夫,才筹措到开店资金,在一处公园的河畔,开了家名为“小木屋”(La Capannina)的比萨馆,每逢炎夏夜晚,可以露天用餐。可是当年夏季气候很糟,比萨馆生意欠佳。我们当晚就是在那里共进晚餐,但天气太冷,无法在户外用餐。另外还有五个劳工模样的客人,他们在那儿吃比萨,喝啤酒。姜尼的眼部四周皱纹密布,看来意气消沉,你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的不安。他的女儿米拉第二天带我去山上的坎帕内村参观时说,小村死气沉沉,宠物比人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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