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的男人才是真男人(6)

   我在伯克利就学定居直到1979年,如今十分庆幸这场革命展开的地点不过就在几条街以外,那就是艾丽斯·华特斯开设的知名餐馆“帕尼斯”(Chez Panisse)。我在那儿用餐两次,记得两件事。一件事记忆模糊,记得我吃到一道精心设计的古怪菜肴(大概是奇异果的果冻里包着本土养殖的蜗牛,还装饰了可以吃的花朵。总之,这道菜在大声说道“佩服我吧”);另一件事则记得很清楚,我邻桌坐了小说家兼英美文学教授伦纳德·迈克尔斯。迈克尔斯成长于纽约下东城,其人深具都市气质,老是一副累兮兮的样子,对于加州式乖僻的狂热作风,亦抱有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质疑态度。可是那一回,迈克尔斯在三位一脸痴迷的弟子簇拥下,却迥异于平日的模样,兴高采烈地拿着一样食物-一根芦笋尖,在那儿比画。他手指捏着芦笋尖,夸夸其谈,仿佛手上捏着的不再只是绿色蔬菜,而是一项迫切且重要的问题,比如弥尔顿或苏珊·宋妲的手稿。晚餐已成为知识分子的课题,而在美国,食物从来就是非知识分子的。这根芦笋掀起了革命。
  
  餐厅行政主厨杰若米亚·陶尔是其中一位革命者。马利欧来加州时,陶尔已离开帕尼斯,开设“星辰”(Stars)餐厅,《生活》杂志那篇专文中也提到了他。(“那些努比亚山羊,”陶尔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这些牲畜说,“我真爱死它们的长相了。”)陶尔形容自己烧的是法式美国菜,运用法国手法来烹调美国材料,其中带有游乐新世界的感觉,亦可称之为“新新背景的新派老式食物”(new-old food in a new-new setting)。在他的自传《加州菜-我在美国烹饪革命之所见(及所煮)》中,你会找到大麻清汤的食谱(茎和种子先烘烤过,再浸在鸡汤里)、经他诠释的中式春卷食谱(不用春卷皮,改用油脂含量高的鱼皮),还有海胆蛋奶酥佐鳗血煨鳗鱼的食谱。
  
  陶尔是出了名的精力旺盛。他还有一个破坏性的本领,就是不看场合行事(曾经在犹太宴会上端出烤乳猪,实在是很没大脑),并且信守应当把用餐经验当成剧场的原则。(“我吩咐每位厨师喝下一杯香槟,拿起两口大煎锅。”他追述1938年一次新闻记者午宴时,如是写道,加州菜头一次得到普遍认可:“我一发出信号,他们就把热带水果、覆盆子和百香果糖浆,都倒进锅里;接着我们大伙使出煎蛋卷师傅的抛锅本领,整齐划一地把什锦水果抛向空中,观众起立鼓掌。”)
  
  对马利欧而言,坐落于旧金山市政中心的星辰是“当时最完美的餐馆”。他的朋友克莱恩当时在那儿担任侍者,他还记得他和马利欧(“那家伙傻里傻气,骑着一辆漆了斑马纹的铃木1100重型机车”)下班以后都到那里混,因为“那儿正是宝地所在”,所有的厨师收工以后,都会去星辰。“陶尔拿出独特的作风和精神,烹制有鲜明风格的食物,”马利欧说,“简单地讲,我从那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受到他不少的启发。”
  
  马利欧的回忆令我想起另一个时代的一件事-不是在餐厅,而是在一间书店或文学咖啡屋,比如说,二十年前的“城市之光”书店。“在加州菜风起云涌的时代,我就是在星辰初识那些想要谈谈掌厨技艺的大厨,我在那里认识到,味觉是因人而异的一件事。”浓烈的味道、强烈的对比,凡此种种特质(极端的特质),都标志着此一菜系的特色,比如说,柠檬柑橘类水果油醋汁、色泽亮丽的莎莎酱、生海鲜和腌了重口味酱汁的虾蟹贝类。马利欧表示,他从中培养出嗜食醋和柠檬的口味。“从此以后,我做的食物就一直偏酸,我自己当然爱吃偏酸的东西,我用酸料来调味,用酸料来佐菜。那些法国佬做出来的一大堆难吃的东西,只要调进一点点的酸料,滋味就会变得比较鲜明,令你流口水。”
  
  马利欧在克里夫特大饭店待了两年后,应聘到圣塔芭芭拉的“毕尔特摩”(Biltmore)。这是一家具有西班牙殖民风格的宏伟大饭店,四季集团当时刚收购这家饭店,想要重振老店雄风。马利欧之所以获聘,理由很明显(“充满活力、大胆、有激情、青春。”聘雇马利欧的饭店主管布莱恩这样表示)。他们让马利欧掌管“游艇码头”(La Marina)餐厅,年方二十七的马利欧,就成为全公司最高薪的年轻大厨。当时担任计算机设计师的安迪,在一次深夜派对上,结识了马利欧(马利欧就着山羊皮大酒囊喝龙舌兰酒,酒溅得他满脸都是)。有人带了肥鹅肝,却不会烹调。既是好厨师,手边不管有什么材料,都应该能做出好菜,于是马利欧迎身接受挑战,用橘子汽水和水果糖熬了又甜又像醋的浓酱汁(“首先剥掉包水果糖的蜡纸,把糖放进单柄煮锅里,用小火慢慢煮熔,熬成色彩鲜艳的糖浆。接着,另起炉火煮汽水,收干成一半的分量”)。安迪坚称成品非常美味,他大开眼界之余,当场立志要当大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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