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期的政治经历
张说,字道济,又字说之,乾封二年(667)出生,祖籍范阳(今北京市),到张说时其家已迁入洛阳(今河南洛阳市)多年。天授元年(690),临朝称制的皇太后武则天开制举,全国各地近万名应试者云集东都洛阳,张说考取词标文苑科(又叫学综古今科)第一名。由于甲科一向都是虚设的,武则天把他录取为乙等,但命人把他的对策(答卷)抄写多份,散发给各族使者和各地来京的朝集使,以宣扬国家以得到贤才为美事。张说从此步入仕途,担任太子校书郎(太子属官,掌校勘典籍)、左补阙(谏官)、凤阁舍人(中书舍人的改名,是最高决策机构的机要秘书)等职,并以奉宸府学士的身份,在武则天的亲信奉宸府长官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的领导和主持下,在神都洛阳的皇宫中参与修撰《三教珠英》。
武则天建周称帝后,是立儿子还是侄儿当皇储,涉及政权的交替或转移,曾引起激烈的角逐和争议,虽然最终还是立了儿子李显,但一直防范李唐正统派官员联合太子剥蚀自己的权利。长安三年(703),二张兄弟向武则天举报当过太子属官的宰相、御史大夫魏元忠想趁武则天年事已高之机,推出太子夺权,并说张说答应出面作证。武则天大怒,召集当事人殿前参对。正统派官员同仇敌忾,纷纷对张说做思想工作。凤阁舍人宋璟利用同事关系告诫张说"不可勾结坏人来陷害好人"。殿中侍御史张廷珪引孔子话给张说打气:"朝闻道,夕死可矣。"左史刘知幾以自己修史吓唬张说:"别在史书上流下污点,让子孙后代背黑锅。"而二张认为张说是自己的下属,同属武则天的内朝势力,而且还和自己同宗,答应事成后给他高官厚禄。两种力量都在拉拢张说,他的向背会对事态的进展带来严重的影响。这时,他无疑分析了政治力量的消长,权衡了利弊,因而对武则天说:"我没听见魏元忠讲要奉立太子当皇帝的话,是张昌宗逼我作伪证的。"二张失望,揭发道:"张说同魏元忠通谋造反。张说曾说魏元忠是伊尹、周公。伊尹放逐太甲,周公摄成王之位,他这样说,不是谋反是什么?"张说辩解道:"我确实说过魏元忠身负伊尹、周公重任,任三品官当之无愧。问题是伊尹、周公,对主上赤胆忠心,为古今所仰慕;陛下任用魏元忠为宰相,不让他效法伊尹、周公,那去效法谁?"武则天盛怒不消,认为张说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把他贬逐到钦州(治今广西钦州东北),把魏元忠贬到端州高要(今广东肇庆市)当县尉。神龙元年(705)唐中宗李显复位,张说的政治投机得到了报偿,从放逐地被召回朝廷,任兵部员外郎(主管武官、军籍、武器、军令等事务的中央机构的官员),后任工部侍郎(主管营造工程的中央机构的副长官)。
中宗死后,他的弟弟睿宗登极,以第三子李隆基为太子。张说为东宫侍读(太子的老师),自己的前途和太子的政治命运连在一起。景云二年(711),睿宗任命张说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由他监修国史。睿宗能当上皇帝,是由于李隆基发动政变诛杀中宗的皇后韦氏等人所致。李隆基的姑母太平公主也参与了这次政变。由于多年经营,她已成为一支重要力量,把持朝政,权移人主,一直想整掉李隆基。大臣建议处分她,但睿宗认为只有这一个妹妹,不忍心那样做。一天,睿宗对侍臣们说:"有术士上疏说,五天内会有急兵进入皇宫。你们要留心为我防备。"侍臣中有的是太平公主的党羽,有的摄于她的权势,面面相觑,不置一词。张说对睿宗说:"这是坏人设的计,妄想动摇太子的地位。陛下如果允许太子监国,君臣名分便明确了,自然堵塞了侥幸者的路,灾难就不至于出现了。"睿宗认为这是个办法,予以采纳。第二年,太子即皇帝位,史称唐玄宗。睿宗退为太上皇,仍然掌握一部分权力。
这时,太平公主全盘夺权的活动到了紧锣密鼓的地步,引党羽萧至忠、崔湜等为宰相,通过睿宗把不肯投靠自己的张说撤销了宰相职务,赶出京师长安,以尚书左丞(最高行政机构尚书省的官员)的身份分司东都洛阳。张说身在洛阳,心在长安,派人向玄宗献上一把佩刀,示意他及时对太平公主动手。开元元年(713),玄宗杀掉了太平公主一伙。张说因定策清内难,征回长安任中书令(最高决策机构中书省的正长官),封爵燕国公。不久,中书令改称为紫微令。
二、为稳定政局而努力
经过多年的动荡,社会需要稳定,只有上层出现宽松的气氛,才能保证社会的稳定。张说这时已无看风使舵的必要,转而对稳定政局出力献策。
还在睿宗刚即位的时候,中宗的儿子谯王李重福在洛阳发动叛乱,打算推翻睿宗,自己当皇帝。东都留守裴谈出兵围剿,李重福投河自杀。裴谈逮捕了数百人,经拷打审讯,有很多人还是无法定案。睿宗派张说前往处理。张说到洛阳后,通过迅速周密的调查,掌握到确凿的证据,只将李重福的谋主张灵均和郑愔处死,其他蒙冤被捕的人一律予以释放。睿宗夸道:"我知道你办这个案子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漏掉坏人。不是忠正无私,哪能这样!"开元元年,玄宗在宫中发现中宗去世后宰相李峤上韦皇后的一份密表,请将相王(睿宗登基前的爵号)的诸子迁出长安,当然包括玄宗在内。这时,李峤已经退休,有人建议杀掉他。张说对玄宗说:"李峤虽然分不清什么是逆什么是顺,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这样谋划,也是忠于主子的表现。事过境迁,岂能再追究他的罪过!"玄宗接受他的说法,将李峤的儿子调为虔州(今江西赣州市)刺史,命李峤随同前往。
接着,玄宗在新丰县(今陕西西安市临潼区)骊山下讲习武事。这时,征集来的20万兵士排列成50多里长的队伍,旌旗相连,遮天蔽日。要想军容严整,令行禁止,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玄宗见军容混乱,归罪于兵部尚书(国防部长兼公安部长)郭元振,下令将他处死。玄宗刚即位不久,想通过讲习武事和严肃纪律来建立和提高自己的威望,实际上无意诛杀大臣,只是作个姿态罢了。当然,在紧急关头,需要有人出来讲情。张说于是和大臣刘幽求一齐跪在玄宗的坐骑前叩头进谏,说:"郭元振有拥戴陛下登极的大功,有罪应该赦免。"玄宗就将他减死为流,流放到五千多里外的新州(治今广东新兴县)。
开元十年,秘书监(掌管图籍的机构秘书省的正长官)姜皎犯罪,玄宗根据宰相张嘉贞的奏请,在朝堂对他施以杖刑,然后流放。姜皎不胜羞辱痛楚,还没赶到流放处所,就在途中死去。不久,广州都督裴伷先被捕入狱,玄宗召集侍臣们讨论处理,张嘉贞又主张行杖刑。张说反对,说:"古训以为'刑不上大夫',是因为大夫接近国君,应该有些脸面,培养廉耻感。因此,士大夫可杀而不可辱。今年秋天,我受命北上巡视边地,途中听到姜皎的事。他是三品官,又有一些功劳,犯了罪该杀头则杀头,该流放则流放,怎么能在朝堂上对他行杖刑加以侮辱呢?这实际上是把他作为奴隶来对待。国家法律规定八议,就是关于勋贵犯法的处理条例,应该有法必依。姜皎的处理已经无法挽回了,对裴伷先只能流放贬官,不能再随随便便杖责廷辱。"玄宗很同意这个说法。事后,张嘉贞指责张说把事说得太透。张说回答道:"宰相不过时机来了当一当而已,谁能长期当下去?如果重臣都可轻易杖责,恐怕你我也快该轮上了。我那些话,不是为裴伷先开脱的,是为天下所有士君子说的。"张嘉贞无言以对。
三、"安边报明主","许国不谋身"
张说和姚崇一向不和,姚崇当宰相后,张说心里不踏实,就悄悄去岐王李範府上一趟,想寻求点帮助。开元元年的年底,姚崇向玄宗作了汇报,说:"岐王是陛下的弟弟,张说是宰辅重臣。张说私下乘车去岐王府,恐怕会给岐王带来不利。"玄宗于是撤销了张说的紫微令职务,贬为相州(治今河南安阳市)刺史,并充河北道按察使。此后七八年间,张说多在北方军中供职,当过右羽林军将军、兼检校幽州(治今北京市)都督,检校并州(治今山西太原市)大都督府长史、兼天兵军大使,朔方军(驻今宁夏灵武西南)节度大使。张说身负安边重任,经常在边地奔波。他作《将赴朔方军应制》诗,以西汉博望侯张骞的事业自许,说:"从来思博望,许国不谋身。"《巡边在河北作》二首之一还说:"沙场碛路何为尔,重气轻生知许国。……会待安边报明主,作颂封山也未迟。"他注意区分少数民族中的良莠正邪,恩威并施,和战兼用,既安抚了少数民族的民众,又剿灭了制造骚乱的军事首领,保卫了内地的安全。
开元八年,朔方军大使王晙以勾结突厥入侵的罪名,诛杀了居住在今内蒙古一带的少数民族降户一千多人,并州北部的九姓同罗、拔曳固等部落因而恐惧不安。此事如果处理不当,会使内地和少数民族双方都蒙受损害。张说这时正主持并州军务,就在20人的随从下,手持旌节,奔赴同罗、拔曳固部落,住在他们的帐篷中,向酋帅们宣布朝廷的信任和慰问。副大使李宪急忙派人送上书信,说夷虏难以相信,不应掉以轻心,深入他们中间。张说回信说:"我的肉不是黄羊肉,不怕谁来吃;我的血也不是野马血,不怕谁来放。士人应该临难不苟,见危献身。此时此刻,正是我效死于国家的时机。"同罗等部落为他的诚恳态度所感动,消除了恐惧感,使得这一地区民族团结的大好局面得以维持。
次年,西北地区的胡人康待宾聚众叛乱,自称叶护,攻陷了六州之地。玄宗指示王晙率兵讨伐,张说率众配合作战。叛胡与党项族勾结,攻城掠地,占据粮仓,危害极大。张说带领骑兵、步兵一万人,出合河关(今山西兴县西北)袭击叛军,取得重大胜利。张说军队追至骆驼堰(今陕西神木县西北),叛胡和党项互相残杀,叛胡乘夜西逃,叛军溃散。讨击副大使阿史那献建议趁机全歼党项,以绝后患。张说说:"国家的军队是仁义之师,对于叛乱者应该讨伐,对于归顺者应当怀柔。如果杀掉降众,那就伤天害理了。"张说于是奏请设置麟州(治今陕西神木县),安抚党项人,使他们有正常的生活环境。
开元十年,康待宾馀党庆州(治今甘肃庆阳县)降胡康愿子又自称可汗,举兵叛乱,抢掠国家牧场的马匹,渡过黄河逃至塞外。张说率兵征讨,擒获三千多人,将首恶分子押送都城处死,彻底平定了这次叛乱。朝廷讨论将残馀胡族迁至今河南省,与汉族杂居,使河套朔方一带成为空地,减少了他们再度叛乱的可能性。
张说实际上无意建立武功。他受儒家思想影响很深,主张对边地少数民族宽宏大量,包涵容忍,怀柔羁縻,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以武力进行反击和镇压。早在唐高宗、武则天时期,吐蕃就经常寇掠内地,与唐朝争夺西域,双方曾多次交战。玄宗时,吐蕃自恃强盛,对唐廷极不尊重,态度很傲慢,照例抢掠内地,侵占唐地。玄宗难以容忍,想利用国力增强的条件,诉诸武力,解决西部的边防问题。张说认为战争同时也会给自己一方带来一些问题,主张息事宁人。开元十三年,他对玄宗说:"吐蕃无礼,是该加以讨伐的。但国家从事征讨年代已久,费了不少精力。临近吐蕃的甘、凉、河、鄯诸州(今甘肃、青海境内),几十年来不断征调人力物力,百姓弄得很苦。有时候,我们还打败仗,就是打了胜仗,所得也抵偿不了所失。听说吐蕃现在悔恨自己的过失,请求和解。希望陛下恩准,以使边境清静百姓安宁。"后来,他得到一只西南地区的斗羊,就献给玄宗,在上表中规劝玄宗不要继续用兵,说:"如果这只羊会说话,它一定要说若是斗杀不停,即刻就会有斗死的。我认为最高境界的仁义是没有一点残忍的。还是量力而行,该止即止吧!"但玄宗没有采纳。到开元十五年,由于用人不当,唐军战败,瓜州(治今甘肃安西县东南)地区被吐蕃侵占了。
四、改革军制,发展经济
镇压康待宾叛乱之后,张说被调回长安,拜为兵部尚书和宰相。开元十年,他就军事方面的改革给玄宗提出两项建议。这时,镇守边地的唐军一直维持着六十多万人的庞大数字,他认为没有太强的敌对政权,用不了这么多驻军,就奏请裁减20万人,一律回家种地。玄宗担心这会削弱边防力量。他说:"我在边地多年,很了解那里的情况。军镇将领统率着这么多士兵,只是想强化自己的实力,役使士兵给自己干活。如果要抵御外族,夺取胜利,只要有一定的精锐力量就可以了,不必用闲杂人员来虚凑数目,妨碍农业生产。陛下如不相信,我愿以全家百口性命作担保。陛下英明,各族归服,不必担心裁减军队就会招致外族入侵的后果。"玄宗采纳了他的建议,使得农业生产增加了20万生力军。
同时,张说又建议把府兵制改为募兵制。唐朝建立后,继续实行府兵制,规定均田制下的农村户口,无论贫富,21至60岁的丁男一律承担在当地军府(折冲府)当兵的义务。府兵既不脱离农业生产,又要承担军事任务。这种兵农合一、寓兵于农的制度,是当时人口资源贫乏、兵源枯竭的产物。但在实行的过程中,不可能做到兼营农业,不违农时,而且对小农家庭和劳动力有很大的摧残作用。府兵整个冬季要组织练武,还要根据军府距离首都的远近而确定轮班宿卫的周期。一年中宿卫和赶路须用去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打仗和戍守有时也在一年以上。府兵是义务兵,要自备兵器、农具、衣粮、用具,负担极重。执行军事任务时,国家只免除士兵本人的赋税徭役,而其家不免。随着均田制的破坏,贫苦农民无以为生,更承受不起沉重的兵役以及赋税徭役负担。他们要么自残手足以避征戍,要么个人或全家逃亡,成为不被国家户籍控制的逃户或地主的荫占人口。玄宗时,轮番宿卫的士兵既贫且弱,逃亡将尽,府兵制已经执行不下去了。而这时,人口比唐初增加两倍,国家的财政实力也比唐初有了大幅度的提高,这就为改革兵制提供了坚实的基础。面对这种形势,张说向玄宗建议实行募兵制:先从京师的卫士做起,废除府兵轮番宿卫的制度,花钱从社会上招募强壮男子作为职业兵,代替府兵执行宿卫京师的任务;对他们可不分职业、成份,给本人及其家庭以种种优待,以便吸引和安置逃户。玄宗采纳了张说的意见,十来天就招募到卫士13万人,因不再轮班,就称为长从宿卫,后来改称为彍骑。此后,募兵制全面推广,边地军镇招募到几十万长征健儿。兵农从此分家,各自专力于自己的职业,士兵可以全心全意地执行军事职能,农民也不再为当府兵执行军事任务所引起的农桑失时而担忧,从而全力以赴地发展农业生产,逃户问题也得到相应的解决。唐朝的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迅速提高,出现了强盛的局面。
接着,玄宗由洛阳巡幸太原。张说向玄宗建议:"陛下由太原回长安,要路过河东汾阴(今山西万荣县西南),当地有汉武帝所立的后土祠。祭祀后土的礼节早已失传,历代都无法施行。希望陛下能恢复祭祀大典,以便为农户祈祷丰收,为百姓造福。"玄宗欣然采纳。张说这个建议,今日看来十分荒唐,但却歪打正着地反映出他重视发展农业生产和改善民众生活的主张,用意无疑是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