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儒释交游(四)

  僧人对士大夫的选择

  在士大夫阶层中,有的钟鸣鼎食,有的位居要津,有的学富五车,有的诗名飞扬,有的卓荦昂藏,有的潇洒倜傥,有的温柔敦厚,有的高逸恬淡;当然也有相当一批人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同士大夫对于僧人有自己的取舍标准相仿佛,僧人对于士大夫,也是有选择的。

  白居易《唐故抚州景云寺律大德上弘和尚石塔碑铭》指出:"佛法属王臣",因而律僧上弘"与姜相国公辅、太师颜真卿,暨本道廉使杨君凭、韦丹四君子友善"。(《白居易集》卷41)另外,文以人传,人以文传,对于作者来说是这样,对于文字涉及的人来说也是这样。杨炯在《送并州旻上人诗序》中写道:"旻上人天骨多奇,神情独王。法门梁栋,岂非龙象之雄?晋国英灵,即是河汾之宝。道尊德贵,所以名称并闻;尽性穷神,所以身心不动。遍观天下,暂游城阙。刘真长之远致,雅契高风;习凿齿之宏才,深期上德。"(《杨炯集》卷3)柳宗元《送元暠诗序》说:"元暠,陶氏子,其上为通侯,为高士,为儒先。资其儒,故不敢忘孝;迹其高,故为释;承其侯,故能与达者游。"(《柳宗元集》卷25)很多士大夫的诗文,都把僧人称为开士、大士,或者比作前代的高僧远公(慧远)、支公(支遁,即支道林)、生公(竺道生)。士大夫的这类文字,可以看作是给僧人写的操行评语和政治鉴定,无疑可以抬高僧人的身价,传播开来,僧人的名声便不胫而走。皎然写信给以文章风韵为世宗的中丞包佶,盛赞灵澈的诗作,说:"伏冀中丞高鉴深量,其进诸乎,其舍诸乎?"并且带着灵澈去拜见包佶,包佶"礼遇非轻"。(《宋高僧传》卷15《唐会稽云门寺灵澈传》)右庶子李益在京师极力夸奖道标,道标因而"身价轶于公卿间"。(《宋高僧传》卷15《唐杭州灵隐山道标传》)因此,那些达官贵人、一代文宗和著名诗人,便首先成为僧人攀附的对象。

  攀附这一类士大夫,廣宣可以称得上是最活跃的。他和刘禹锡、白居易、韩愈、杨巨源、韦皋、李益、雍陶、王起、郑絪、段文昌等人过从频繁,彼此有诗歌酬唱传世。就连名妓薛涛,也有一首题为《宣上人见示与诸公唱和》(《全唐诗》卷803)的诗。韩愈有诗题为《廣宣上人频见过》,从标题可以看出,廣宣交接士大夫极为主动,以至于使得以反佛为己任的韩愈也不得不曲为应酬,写上几句客套话:"久为(一作惭)朝士无裨补,空愧高僧数往来。"(《全唐诗》卷344)廣宣是个不安分守己的僧人,有时候手伸得太长,什么都想干预。唐武宗会昌年间(841-846),王起主持科举考试,廣宣写诗恭维,王起答诗吹捧他为"弥天上士"。(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3)但有时候,廣宣不但不能受到称许,反而自讨没趣。他曾跑到尚书右丞韦贯之家,对韦贯之说:"窃闻阁下不久拜相。"士大夫对这一类涉及自己在朝廷上地位的问题,本来就是极力避嫌的,何况是由供奉僧透露出来的小道消息。于是韦贯之呵斥道:"安得不轨之言!"还草拟奏折,准备汇报,廣宣吓得连忙走开。(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中)

  士大夫中那些被僧人认定有潜在力量而暂时不得意的人,也会受到僧人怀着期待的尊重。韦昭度出身于破落士族,年青时穷困潦倒,经常投靠京师左街僧录净光,随僧吃粥,维持生活。净光善于鉴别人,断定韦昭度一定会有脱颖而出的机会,"常器重之"。(《唐摭言》卷7)果然,韦昭度于唐懿宗咸通八年(867)进士擢第,唐僖宗时期,累迁尚书郎、知制诰、中书舍人、户部侍郎,后来还当上宰相。据五代人孙光宪《北梦琐言》卷6记载:韦昭度当宰相,是依靠一位名澈的承恩僧人在禁中周旋所致。这位僧澈,应该就是僧彻,即由唐懿宗赐号净光大师的那位僧人。

  而对于那些前途未卜的士大夫,僧人们却舍不得那碗饭。王播年青时,孤贫无援,曾客居扬州惠昭寺木兰院,随僧吃饭。僧众非常讨厌他,为了把他赶走,就把敲钟开饭改为饭后敲钟。王播按惯例听到钟响前去吃饭,却扑了空。但僧人们做事也留有馀地,王播在寺中的题诗并没有销毁。一旦事情出了转机,僧人们马上就把拉长了的脸调整成笑容可掬的神色。二十多年后,王播自重位出镇扬州,旧地重游,发现自己当年的题诗已被僧人用碧纱笼罩,刻意保护,不禁感慨万端,写下两首七绝:"二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而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闍黎饭后钟。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唐摭言》卷7。《全唐诗》卷466"二十"皆作"三十",个别字不同。《唐语林》卷6作段文昌。)可见,空门中并不缺乏世态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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