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乱前沿边藩镇的相继设立

  唐朝控制区的边患威胁来自北方的突厥、回纥,西南的吐蕃、南诏,以及东北的奚、契丹。为了应付局面,唐政府在边地部署兵力,加以戍守、防范。在唐中叶藩镇(又名方镇)设立之前,唐政府在边地所设置的屯防据点,依据其规模,从小到大依次叫做守捉、城、镇、军,总体称为道。举例来说,设有朔方经略、丰安、定远、新昌、天柱、宥州经略、横塞、天德、天安等九个军,东、中、西三受降城、丰宁、保宁、乌延等六个城,一个新泉守捉,总体叫做关内道。守捉、城、镇、军皆设使,道设大将。武德元年(618)唐朝始建,唐高祖因袭隋朝旧制,把道的大将称为大总管,加号使持节。武德七年(624),又改大总管为大都督。唐太宗贞观三年(629)以后,行军征讨即称总管,在本道则称都督。唐高宗永徽(650-655)以后,除授都督带使持节即是节度使,不带节者不是节度使,这时藩镇尚未出现,因而节度使还不是正式官号。到唐睿宗景云二年(711),贺拔延嗣被任命为凉州(治今甘肃省武威市)都督,充河西节度使,才正式有了节度使的官号,第一个藩镇河西藩镇成立了,藩镇作为规模巨大的国防机构,开始浮出水面。使职本来属于临时差遣性质,完成使命便要交差去号,但由于藩镇成为固定机构,节度使遂成为固定职务。节度使不仅兼任军事辖区的都督、刺史,而且兼任采访处置使、屯田使、水路转运使等,因而集地方兵刑钱谷大权于一身,既是最高军事长官,又是最高行政、财政、监察长官。节度使可以兼领几个藩镇,并且长领不代。

  河西节度使设置两年以后,到开元元年(713)年底,唐玄宗又任命鄯州(治今青海省乐都县)都督阳矩为陇右节度使。河西、陇右两个藩镇的主要任务,是防范吐蕃的入侵。吐蕃在唐初兴起后逐渐强大,其控制区包括我国现今的西藏、青海和四川西部,以及邻国不丹、印度、尼泊尔和克什米尔地区。吐蕃经常寇掠唐地。龙朔三年(663),吐蕃东破青海地区归属唐朝的吐谷(yù)浑政权,吐谷浑可汗逃亡凉州,向唐廷告急请援,唐高宗作了凉州、鄯州的防卫部署。麟德二年(665),吐蕃开始向西域发展,到咸亨元年(670),攻占了唐地十八个州,还攻占了唐安西都护府统领的龟兹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使唐廷被迫撤消安西四镇。安西四镇指龟兹(今新疆库车)、于阗(今新疆和田)、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和疏勒(今新疆喀什市)。唐廷放弃安西四镇,也就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注意力只好转向内地的防范。唐高宗随即任命大将薛仁贵为逻娑(拉萨)道行军大总管,带兵在青海湖南侧的大非川同吐蕃作战,旋胜旋败,十多万唐军死伤略尽。此后,吐蕃连年寇边,不仅边地人民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私人财产蒙受损失,就是积石军(设在廓州达化县西界,今青海省贵德县)的军垦农场,也难以例外。由于吐蕃年年来抢收麦子,边地人竟把积石军称为"吐蕃麦庄"。唐玄宗时期,几任河西、陇右节度使都对吐蕃进行过军事反击。哥舒翰痛创前来抢麦的吐蕃骑兵,又在青海中筑神威军、应龙城城堡,使吐蕃屏迹,不敢靠近青海。他还收回了被吐蕃侵占的石堡城(在今青海省湟中县西)。这样,西部的安全暂时有了保障。因此,他被唐玄宗封为西平郡王。唐玄宗表彰他在"犬戎(吐蕃)苞藏,祸盈恶稔,南援蛮落(南诏),东窥塞垣(唐朝边境)"之时,"特禀庙谋(秉承朝廷的谋划)","收九曲之旧疆,开千里之沃壤。亭障卧鼓,既成禁暴之勋;屯田馈军,以益封财之用"。(《唐大诏令集》卷60,《陇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西平郡王制》)政府除了利用本镇士兵进行边境防卫以外,还从内地招募民众或调遣士兵到陇右防秋。所谓"防秋",是针对吐蕃利用秋季草肥马壮的条件组织内犯,唐政权相应地部署重兵守备的活动,秋尽冬来,牧草枯萎,形势缓和,这一活动也就随之结束。开元二十七年(739),唐玄宗命"选募关内、河东壮士三五万人,诣陇右防遏,至秋末无寇,听还"。(《资治通鉴》卷214)

  剑南藩镇(驻今四川省成都市)节度使始置于开元五年(717)。后来辖区缩小,该镇改称为剑南西川。剑南藩镇南接南诏,西邻吐蕃,负责抵御两族,保卫内地安全。

  幽州藩镇(驻今北京市)节度使始置于开元元年(713),天宝元年(742)改称范阳节度使。平卢藩镇(驻营州,又称柳城,今辽宁省朝阳市)节度使始置于开元七年(719)。幽州藩镇主要防御突厥,并与平卢藩镇共同防范奚和契丹。奚、契丹并称两蕃,经常寇掠内地。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696),契丹攻陷营州,一两年间,大败武周军队,一直入侵至今河北省境内。先天元年(712),奚、契丹二万骑兵又入寇幽州,"大掠而去"。(《资治通鉴》卷210)唐玄宗为此一直很焦虑。自从设置了平卢、范阳两个藩镇,形势大为好转,特别在安禄山兼任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期间,对奚、契丹镇抚并用,恩威兼施,既安辑了两族,又保卫了内地的安全,从而解决了长期使朝廷头痛的东北边防问题。

  朔方藩镇(驻今宁夏灵武县)节度使始置于开元元年(713)。河东藩镇(驻今山西省太原市)节度使原称天兵军节度,开元十一年(723)改为太原以北诸军节度,开元十八年(730)宋之悌被任命为河东节度使,始成定制。这两个藩镇和范阳藩镇,都负责防御突厥。岭南地区没有强敌,只在广州设五府(广州、安南、桂管、邕管、容管)经略使。

  在西域,开元六年(718)始设置安西四镇节度经略使,驻所在龟兹,开元十二年(724)以后,或称碛西节度,或称四镇节度。到开元二十一年(733)任命了安西四镇节度,遂成为定制。前此在开元十五年(727),分其地置北庭(治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北)节度使。两镇的责任在于防御突骑施、坚昆(黠戛斯)和西突厥,并切断吐蕃和大食(阿拉伯)的通援道路。大食灭波斯(伊朗)后,继续东进,开始征服今乌兹别克斯坦锡尔河和阿姆河一带的昭武九姓国家。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应邀援救石国(塔什干),却在石国烧杀抢掠,石国转而引大食兵和昭武九姓兵同高仙芝战斗。天宝十载(751),在怛逻斯(Taras)河畔的战役中,唐军被大食打败,成为俘虏的唐兵把中国的工艺技术传播出去。特别是造纸术,大食利用唐兵俘虏先在康国(撒马尔罕)造纸,接着传到伊斯兰教国家,再传到欧洲,对世界文明贡献很大。范文澜评论道:"怛逻斯一战,胜败对双方都不关重要,中国造纸术传到西方,却是一件有益的大事。"(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第三编第一册第30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这样,从唐睿宗景云二年(711)到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历时二十二年,唐政府从东北辽西地区,西南经今北京再向西经山西、宁夏、甘肃至新疆,并从甘肃绕过青海南下至四川,一共设置了九个藩镇,在广东设置了一个经略使机构。至于东部沿海地区,在当时的军事、交通条件下,没有外部强敌,大海作为天然屏障足以使中原民众高枕无忧,因而不需要设置藩镇,只在今福建省福州市设置了长乐经略使,在山东省的掖县和蓬莱市设置了东莱守捉和东牟守捉。

  唐玄宗时期进入盛唐,中原承平百年之久。伴随着边地藩镇的设立,募兵制正在代替府兵制,精兵良马都集中在边地。到天宝元年(742),平卢藩镇有兵37500人、马5500匹,范阳藩镇有兵91000人、马6500匹,河东藩镇有兵55000人、马14000匹,河西藩镇有兵73000人、马19400匹,陇右藩镇有兵75000人、马10600匹,朔方藩镇有兵64700人、马14300匹,安西藩镇有兵24000人、马27000匹,北庭藩镇有兵20000人、马5000匹,剑南藩镇有兵30900人、马2000匹;加上岭南经略15400人,长乐经略1500人,东莱守捉1000人,东牟守捉1000人,共计四十九万士兵和八万匹战马屯驻边地。(岑仲勉《隋唐史》上册第232-238页)而内地,只有宿卫兵十三万人。蕃将安禄山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蕃将哥舒翰身兼河西、陇右二镇节度使。安禄山共拥兵十八万三千五百人,超过全部边兵的三分之一,而内地的中央禁军仅是安禄山兵力的三分之二。府兵制时期那种强干弱枝、居重驭轻的局面被外重内轻所代替。因此,人们很自然地用军事形势的变化来解释安史之乱的原因。唐人杜佑便说:"哥舒翰统西方二师,安禄山统东北三师,……于是骁将锐士,善马精金,空于京师,萃(集中)于二统。边陲势强既如此,朝廷势弱又如彼,奸人乘便,乐祸觊欲,胁之以害,诱之以利。禄山称兵内侮,未必素蓄凶谋,是故地逼则势疑,力侔(势力相等)则乱起,事理不得不然也。"(《通典》卷148《兵典·序》)这种说法把条件和原因、可能性和现实性混为一谈。问题是既然军事形势发展到边镇必然叛乱的地步,那么,统西方二师的哥舒翰为什么没有发动叛乱的迹象?前此,文人出身的汉族将领王忠嗣曾兼任四个藩镇的节度使,为什么也没有发动叛乱的迹象?因而外重内轻的军事格局只能是安禄山发动叛乱的条件,而不是必然性,朝廷如果适时地做出一些调整,未必不能逢凶化吉。拨开历史的迷雾,我们应该看到,正是由于边地普遍设置藩镇,才以巨大的功能巩固了国防,保卫了中原的安宁。我们不妨展开历史的画卷,看看安史乱后的情况。吐蕃乘安史之乱之机占领了河陇地区(今甘肃、青海、新疆),安西、北庭两镇与朝廷隔绝联系二十多年。直到建中二年(781),两镇使者绕道入朝,人们才知道两镇军民一直坚守地盘,防止吐蕃侵扰。兴元元年(784),唐德宗想把两镇割让给吐蕃,谋臣李泌说:"安西、北庭,人性骁悍,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势,使不能并兵东侵,奈何拱手与之?"(《资治通鉴》卷231)这一主张得到朝臣的支持,割地才未能成为事实。大和五年(831),割据跋扈的范阳藩镇发生内讧,副兵马使杨志诚逐节度使李载义,要求国家任命自己当节度使。唐文宗问如何处置,宰相牛僧孺说:"此不足烦圣虑。且范阳得失,不系国家休戚,自安、史以来,翻覆如此。前时[节度使]刘总以土地归国,朝廷耗费百万(指赏赐),终不得范阳尺帛斗粟(指赋税)入于天府,寻复为梗。至今志诚亦由(犹)前载义也,但因而抚之,俾捍奚、契丹不令入寇,朝廷所赖也。假以节旄,必自陈力,不足以逆顺治之。"(《旧唐书》卷172《牛僧孺传》)吐蕃、南诏侵占了剑南的一些地方,掳走当地数以千计的百姓。大和四年(830),李德裕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主持修建了筹边楼,召集熟悉山川、城邑、道路和两族部落众寡及分布情况的人来座谈,然后在楼里分左右两边分别绘制南诏和吐蕃的地形、交通以及态势的示意图。同时,他构筑了杖义城、御侮城和柔远城,还整顿军队,制造兵器。这些努力给两族以极大的震慑。次年,他奏请唐文宗遣使南诏,要回被南诏掳掠去的蜀人,南诏不敢怠慢,送回5395人。接着,吐蕃大将悉怛谋来成都投降,交还他所占领的维州城(今四川省理县东北)。由于党争激烈,牛僧孺主张把维州和吐蕃降众交付吐蕃,唐文宗指示李德裕照办。南诏乘机寇掠嶲(xī)州(治今四川省西昌市),占据了三个县。可见,边地藩镇的国防作用即使在安史乱后藩镇林立的情况下,依然能够体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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