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北魏孝文帝

  第三节 北魏孝文帝

  北魏自道武帝拓跋圭立国,传六代、五帝,历八十五年而至著名的孝文帝。

   冯后用事,孝文垂拱

  孝文皇帝(467—499)讳宏,献文帝拓跋弘之长子,皇兴元年八月生于平城(今山西大同市东北)紫宫。母亲李夫人,中山大族李惠之女。宏未生之时,冯太后临朝,献文帝皆听命于母后;及宏降生,太后乃归政,亲加抚养。

  皇兴三年初,宏不满二岁,李夫人依旧例赐死①;六月,立为皇太子。皇兴五年八月,献文帝传位太子,自称太上皇帝,宏即皇帝位,改年号为延兴元年(471),时年五岁。

  孝文帝初即位,太上皇总揽朝政。是时,北方连年水旱,租调繁重,官吏贪暴,百姓流离,各族人民的反抗斗争连绵不断。延兴元年九月,青州高阳民封辩聚众千余人,自称齐王。十月,沃野、统万二镇敕勒族叛魏,朔方民曹平原率众攻破石楼堡,杀军将;十一月,司马小君起兵于平陵。二年二月至三月,东部敕勒与连川敕勒相继谋叛,北入柔然;七月,光州民孙晏、河西民费也头聚众反。三年二月,朝廷发布诏令,规定凡县令能肃清一县“劫盗”的,兼治二县,同时享受二县令的待遇;能肃清二县“劫盗”的,兼治三县,三年后升迁为郡太守。二千石官吏也是这样,三年后升迁为刺史。太上皇揽政数年,还先后采取了一些奖励廉吏、严惩贪污、减轻租赋、劝课农桑等相应措施,但都收效不大,局面一直没有多大改变。据统计,仅从孝文帝即位的延兴元年至太和四年(471—480)的十年之中,有史可考的各地暴动、反叛事件就达二十几起之多,北魏政局处于严重动荡之中。

  承明元年(476)六月,孝文帝刚满十岁时,太上皇帝被冯太后毒死,太后乃以太皇太后的名义二次临朝称制,改年号为太和。太后足智多谋,能行大事,生杀赏罚,决之俄顷,具有丰富的政治经验和才能,自太和元年以后,开始在社会风俗、政治、经济等方面进行一系列重大的改革,有意识地进行汉化。太和七年(483)十二月,她下令禁绝“一族之婚,同姓之娶”,从婚姻上改革鲜卑旧俗,八年六月,下诏班制俸禄;九年、十年,她又亲自主持颁行了重要的均田制和三长制,给北魏社会带来重大的变化,内容详见冯太后本传。孝文帝自幼在太后的抚育、培养下长大成人,对祖母十分孝敬,性又谨慎,自太后临朝专政,他很少参决朝政,事无大小,都要禀承太后旨意。

  太和十四年(490),孝文帝年满二十三岁,这时,他已成长为一个具有卓越才华、有胆有识的青年政治家。在太后的长期严格教育和直接影响下,他不但精通儒家经义、史传百家而才藻富赡,而且积累了丰富的治国经验,增长了实际才干,这些都为后来的改革大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年九月,太后不幸病逝,孝文帝哀伤至极,大哭三日。他痛哭失声地对臣下说:“朕自幼承蒙太后抚育,慈严兼至,臣子之情,君父之道,无不谆谆教诲。”又在诏书中说:“朕幼年即帝位,仰恃太后安缉全国。朕的祖宗只专意武略,未修文教,又是她老人家教导朕学习古道。一想起太后的功德,朕怎能不哀慕崩摧?内外大臣,谁又不哽咽悲切?”从此以后,孝文帝独自挑起了改革的重担。

   迁都洛阳

  孝文帝继承太后遗志,重用汉族士人,在各方面进一步实施改革,全盘推行汉化。他模仿汉族王朝的礼仪,作明堂、建太庙、正祀典、迎春东郊、亲耕藉田,祭祀舜、禹、周公、孔子,养国老、庶老,允许群臣守三年之丧。太和十五年(491)十一月,他仿照汉人官制,大定官品,考核州郡官吏,他在考课诏中规定:“二千石官吏考在上上的,试充四品将军,赐乘黄马一匹;考在中上的,委任五品将军;考在上下的赐给衣服一套。”同年冬天,设太乐官,议定雅乐,除去郑、卫之音;命中书监高闾与乐官讨论古乐,依据儒家六经,参照各国音乐志,制定声律。太和十六年正月,颁布五品诏,诏令规定:宗室远属不是太祖拓跋珪子孙和异姓封任的都降为公,公降为侯,侯降为伯,子、男不变。名称虽易,但品秩如前,公为第一品,侯第二品,伯第三品,子第四品,男第五品。又命令群臣议五行之次①,采纳秘书丞李彪等人的建议,以为晋承曹魏为金德,北魏应承晋为水德。四月,颁布新律令,废除了北魏初年残酷的刑(车裂)、腰斩,改为枭首、斩首和绞刑三等,把夷五族、夷三族等酷刑加以降等,夷五族降止同祖,夷三族降止一门,门诛降止本身。

  孝文帝推行汉化最重要的措施是迁都洛阳。北魏长期都于平城,平城偏北地寒,六月风雪,风沙常起,当时有人作《悲平城》诗说:“悲平城,驱马入云中,阴山常晦雪,荒松无罢风。”流行的歌谣也这样唱道:“纥于山头(今山西大同市东)冻死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恶劣的气候环境,难以适应经济的发展;偏北的地理位置更不利于北魏对整个中原地区的统治,孝文帝决定迁都洛阳。为保证迁都顺利进行,孝文帝进行了周密的部署和安排:太和十七年(493)五月,他召集百官,宣称要大举伐齐,计划在南伐途中造成迁都的既成事实。在朝会上,他先让掌管宗庙祭祀、礼乐仪制的太常卿王谌占卜吉凶,一见卜得《革卦》,便高兴地说:“《革卦》的彖辞讲‘汤、武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没有什么卦比它更吉利啊!”群臣见状,不敢多言。任城王澄站出来反对,孝文帝发怒道:“国家是我的国家,任城想要阻挠用兵么?”拓跋澄反驳说:“国家虽然为陛下所有,但我是国家大臣,知道用兵危险,怎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孝文帝才消了气,说:“各人谈谈自己的看法,这也没什么关系。”退朝后,他立即召见任城王澄,屏退左右,单独与澄计议说:“这次举动,的确不易。但国家兴自塞外,徙居平城,这里是用武之地,不能实行文治,今将移风易俗,实在难啊!崤函帝宅,河洛王里,朕想趁此南伐大举而迁居中原,不知任城意下如何?”拓跋澄被提醒,赞同地答道:“陛下要迁居中原以经略四海,百姓知道这件事应当大庆才是。”孝文帝又担心地询问道:“北方鲜卑人的习俗好依恋旧土,如果迁都,必将惊惶不安,为之奈何?”澄果断地答道:“非常之事,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到的。只要陛下拿定主意,他们还会有什么能为?”孝文帝一听,兴奋地说:“任城,你真是我的张良啊!”六月,即刻下令修造河桥,以备大军渡河;并亲自讲武,命尚书李冲负责武选,选择才勇之士。七月,立皇子恂为太子,发布文告,移书齐境,声称南伐;下诏在扬、徐二州征集民丁、召募军队;又使广陵王羽持节安抚北方六镇,调发精骑。至此,准备基本就绪。

  八月,孝文帝拜辞冯太后永固陵,率领群从百官,步骑百余万从平城出发南伐。命太尉拓跋否与广陵王拓跋羽留守平城,以河南王拓跋干为车骑大将军,负责关右一带的军事,与司空穆亮、安南将军卢渊、平南将军薛胤等共同镇守关中。临行之际,太尉丕奏请以宫人相从,孝文帝厉声斥责说:“临戎不谈内事,不得妄请。”大军列队出城,一路之上,阵容整齐,浩浩荡荡,所过之处,秋毫无犯,经恒州、肆州,于九月底抵达洛阳。

  时值深秋,阴雨连绵,大军就地休息待命,孝文帝则冒雨巡视洛阳故宫旧址,可眼前呈现的却是一派断坦残壁、杂草丛生的破败景象,他感慨系之地对侍臣说:“晋室不修功德,宗庙社稷倾于一旦,荒毁成这个样子,朕实在感到痛心。”说完,潸然泪下,吟诵起《黍离》诗来:“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①吟到伤心处,侍臣们也跟着流起了眼泪。接着,观洛桥,临太学,观石经。在洛阳稍事休整后,又诏令六军继续南进。孝文帝身着戎装,手执马鞭,策马冲在队伍的最前面;群臣们经长途行军跋涉,疲惫不堪,都不愿冒雨继续前进,于是纷纷跪于御马之前,磕头泣谏,请停南伐。孝文帝故意责问道:“庙算已定,大军将继续前进,你们还啰嗦些什么?”尚书李冲等人谏道:“此次举动,天下人都不愿意,唯独陛下要这样做;臣不知陛下违众南伐,究竟是为了什么?臣等敢以死相请。”孝文帝大怒道:“我方要经营天下,统一全国。你们这批儒生,屡屡阻疑大计。若再胡言,当以军法从事。”安定王休等人又再三哭谏,孝文帝余怒未息,乃晓谕群臣说:“这次兴师动众,规模不小,动而无成,拿什么向后世表示?如果就这样班师,怎能垂名千载!若不南征,即当迁都于此,机不可失,诸位王公大臣以为如何?计议已定,不得旋踵。想迁都的站到左边,不想迁都的都站到右边。”话音刚落,安定王休等人一齐站到了右边。南安王桢等人见势不妙,赶紧进言道:“古人说‘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今陛下若停南伐之谋,迁都洛阳,这才是臣等的愿望、百姓们的一大喜事啊!”群臣齐呼“万岁!”当时许多鲜卑大臣虽不愿内迁,但更畏惧南伐,故只得相从,不敢再提出异议,遂定迁都大计。

  李冲上言说:“陛下将定鼎洛邑,宗庙宫室不能坐在马上游行等待。愿陛下暂还平城,待臣下经营竣工,然后准备文物,御驾光临。”孝文帝果断地答道:“朕将巡察州郡,至邺城小停,开春即回,不宜返归旧都。”乃派任城王澄回平城,将迁都之事告谕留守百官,并意味深长地勉励他说:“今日真是所谓‘革’啊。王要尽力而为!”

  孝文帝深知,群臣对迁都一事备有异同。一次,他问卫尉卿、镇南将军于烈:“爱卿意下如何?”于烈直率地答道:“陛下深谋远虑,非愚浅之人所能测。若说句心里话,乐迁与恋旧,不过一半对一半罢了。”孝文帝说:“你既然不表示异议,那就等于赞同,就是对迁都的支持。朕派你还镇平城,留台政事一一托附给你。”

  洛阳久经战乱,旧时宫室残破不堪,孝文帝驻跸洛阳西北角的金墉城。城西有王南寺,一有闲暇,常亲诣寺内,与僧侣讲论佛义。城东北有上商里,殷顽民昔日所居之处,孝文帝改名闻义里,命朝士居处其中;朝士们迭相讥刺,不久竟纷纷离去。这年十月初,下诏征召司空穆亮与尚书李冲、将作大臣董爵共同负责营建新都洛阳;随后,率众北巡,自金墉西入河南,经虎牢城(今河南荥阳县汜水镇)至滑台(今河南滑县东),在滑台城东设坛祭庙,把迁都的事情告诉祖宗。又命安定王休率领从官赴平城迎取眷属。十一月,徙居邺城行宫。

  任城王澄至平城,留守百官始知迁都,莫不惊骇。澄援引古今迁都史实,多方开导,细加解说,众人无不折服。澄遂驰马南还邺城,孝文帝得到奏报,十分高兴地说:“若非任城,朕迁都大业难以成功。”

  正在这时,南齐秘书丞王肃自建邺降魏。王肃,东晋丞相王导之后,博学多通,才华出众,尤其通晓旧事。孝文帝闻王肃至邺,亲切引见,备问周至。王肃辞义敏捷,对答如流,又不失君臣之礼;当言及为国之道,乃引经据典,陈说治乱,侃侃而谈,深合孝文帝心意。孝文帝细心听纳,不断点头嗟叹,言谈之间,不觉 促席近前,丝毫不感到疲倦。王肃遂趁机言及萧齐危亡之兆、可乘之机,力劝大举南伐。自此以后,孝文帝南进之心转甚,对王肃也礼遇日隆,亲贵旧臣莫能相间,每每屏退左右与王肃单独谈论,有时谈至深夜而不罢。王肃也尽忠竭诚,无所隐避。自是君臣相得,如刘备之与孔明。时孝文帝方欲大兴礼乐,变革旧俗,凡朝仪文物,多由王肃主持制定。孝文帝十分器重这位汉族大臣,亲切地呼他为“王生”。

  太和十八年(494)一月,孝文帝回到洛阳。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说:“听说陛下今夏将巡视中山。去冬陛下驻■邺城,正当农隙之时,犹比屋供奉,百姓不胜劳费;况夏月正是收蚕割麦季节,农事极忙,百姓将何以堪命!且六军于酷暑中行军,恐生疾疫。臣愿陛下早还平城,既省各州供张之苦,又可集中人力、物力、财力早日完成洛都营缮工程。”又说:“洛阳宫殿故基,皆魏明帝所造,前世早有人讥讽他太奢华。现今营缮,宜加裁减。又近年以来,平城官宦富室,竞起第宅,以豪华相尚,宜因迁徙之机,设立制度,加以节制。”孝文帝看罢表章,连声道好,多所采纳。

  三月,孝文帝北巡至平城,临太极殿,引见留守百官大议迁都。他晓谕群臣说:“朕将迁都洛阳,诸位大臣各人谈谈自己的志向。”燕州刺史穆罴首先出班跪奏道:“迁都事大,依臣愚见,不宜迁都。”孝文帝平心静气地问道:“你就讲讲不能迁都的理由吧!”穆罴振振有词地说:“国家北有柔然之冠,南有荆扬(指南齐政权)未曾宾服,西有吐谷浑之阻,东有高句丽之难。四方未能平定,国家尚待统一。以此相推,所以不可。况征讨四方,需要大量戎马,如果没有马,怎能取得胜利?”孝文帝反驳说:“马常出北方,牧场设在代郡,何必担心无马?今代郡在恒山之北,九州之外,非帝王之都,正因这个缘故,所以要迁都中原。”穆罴仍不服气,接着非难道:“臣听说黄帝都于涿鹿。以此说来,古代圣王不必都要定都中原。”孝文帝应声答道:“黄帝以天下未定,居于涿鹿;既定之后,也迁都河南。”尚书于果接着奏道:“臣不以为代郡胜过伊、洛之美,但自先帝以来,久居此地,百姓已安,一旦南迁,众人未必乐意。”平阳公丕以老臣自居,也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陛下去年亲率六军南讨萧氏,到了洛阳,派任城王澄至平城宣旨,命臣等议论迁洛。初奉恩旨,心中惶惑。迁都大事,应当讯问卜筮,审定是否大吉,然后定夺。”孝文帝耐心地回答道:“周公、召公是古代圣贤,乃能卜居相宅,往营洛邑。今日没有这样的圣贤,占卜又有什么益处!况且《左传》上说‘卜以决疑,不疑何卜’。黄帝占卜不成功,贤哲天老也说是‘吉’,黄帝听从了他的话,终至昌盛吉利,这样,具有全德的人预计未来就比龟卜还正确。作帝王的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哪能常居一地!朕的远祖,世代居于塞外荒凉之地;平文皇帝开始都于东木根山,昭成皇帝营建盛乐(今内蒙呼和浩特市)新城,道武皇帝又迁都平城,朕为什么就不能迁都中原?”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前怀州刺史青龙、前秦州刺史吕文恩等虽仍抱着顽固态度,也都辞屈而退。第二天,孝文帝亲临朝堂,宣布诏令,部分迁都洛阳。

  秋七月,孝文帝离平城继续北巡,临朔州,登阴山,观云川,视察怀朔、武川、抚冥、柔玄等军事重镇。所过之处,问民疾苦,贫窘、孤老之人分别赐以粟帛。九月中旬,返归平城宫,喘息未定,又颁行三载考绩之诏,临朝堂亲自黜陟百官,尚书令陆叡、左仆射元赞、尚书于果、散骑常侍元景、中庶子游肇等十余人,因不能尽职尽能、犯颜直谏,或解任、或降官、或削夺俸禄,并当面列举他们的过失,依法而行。吏部尚书、任城王澄居功骄傲,也被解除少保之任。孝文帝又意味深长地对陆叡说:“鲜卑人每每讲‘鲜卑习俗质朴粗鲁,何用知书!’朕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真不是滋味。现今知书的人很多,岂能都是圣人,就看他学不学啊!朕亲政九年,对百官实行三载考绩,复兴礼乐,志在移风易俗,开导亿万百姓。朕为天子,何必要迁居中原!正是想让你们的子孙后代逐渐接受好的风俗、博见多闻。若是永居代北,再碰上不好文的帝王,那就不免要面墙啊!”陆叡假惺惺地答道:“确实如圣上所言。匈奴人金日不入汉朝作官,怎能七世知名。”孝文帝听罢甚为高兴。

  十月,以太尉、平阳公丕为太傅,录尚书事,留守平城。孝文帝拜辞太庙,奉迁祖宗牌位,从平城出发,经邺城,于十一月下旬回到洛阳。为清定流品,他以清河大族、尚书崔亮为吏部郎,负责选举;为解决迁洛后战马缺乏的问题,他命后军将军宇文福巡视牧地,选定洛阳稍北的河南孟县一带作为新牧场,取名河阳牧场,每年从河西走廊的河西牧场将大批牲畜先徙牧并州(今山西一带),再步步南迁到河阳,这样可使牲畜渐习水土,不至死伤。河阳牧场常年畜养戎马十万匹,杂畜无数,以宇文福为司卫监,专事管理,致使牲畜蕃滋,略无耗失。

  随着迁都的进行,大批鲜卑人源源不断地涌入内地,北魏政府又面临着许多新问题:鲜卑人的习俗是编发左衽,男子穿袴褶,女子衣夹领小袖,多数人不会说汉语,这些都不符合中原的习俗;且新迁之民初来洛阳,居无一椽之室,食无担石之储,不擅农业,人心恋旧。如不及时解决这些问题,将会严重地阻碍各民族之间的交往和经济文化的发展,不利于北魏政权的巩固。在王肃、李冲、李彪、高闾等汉族士人的支持下,迁洛之后,孝文帝立即着手改革鲜卑旧俗,全面推行汉化。

   改革鲜卑旧俗,全面推行汉化

  十二月二日,下诏禁止士民穿胡服,规定鲜卑人和北方其他少数族人一律改穿汉人服装,朝廷百官改着汉族官吏朝服。几天后,又下诏免除代迁户三年的租赋,鼓励他们在政府新授给的土地上耕种;他们中的许多人还被选为羽林、虎贲,充当禁卫军。

  恰在这时,萧道成的侄子萧鸾杀海陵王萧昭文,篡位自立,称明帝。消息传来,孝文帝怒斥萧鸾不忠不义,遂以此为借口,兴师问罪。他先派行征南将军薛真度向襄阳,大将军刘昶向义阳,徐州刺史拓跋衍向锺离,平南将军刘藻向南郑,分四路大举伐齐。十二月底,又亲率大军三十万南伐,渡淮河直抵寿阳。由于寿阳防守严密,魏军不能攻下,只好放弃寿阳沿淮河东攻锺离。刘昶、王肃众号二十万,并力围攻义阳,结果遭到齐军的内外夹击,被迫解围而去。锺离也久攻不下,魏士卒死伤严重,其他几路人马也先后受挫。次年三月,孝文帝被迫撤兵,返抵彭城时,从平城传来冯熙病逝的噩耗。冯熙,冯皇后之父,孝文帝之岳丈,官拜太师。不愿迁都的太傅、录尚书事拓跋丕与尚书令陆叡急忙派人送来表章,请孝文帝回平城奔丧。孝文帝十分气恼地说:“开天辟地以来,哪有天子从远方为舅①奔丧的事!现在刚开始经营洛阳,岂宜妄相诱引,陷君不义!留台令、仆以下,可付御史贬官。”他下令就地为冯熙举哀,派人迎冯熙灵柩,南葬洛阳。四月下旬,孝文帝入鲁城(今山东曲阜),亲自祭祀孔子,拜孔氏四人、颜氏二人为官,在孔氏宗族中选取一人封崇圣侯,并命兗州修复孔子墓,重新树碑勒铭。离开鲁城,北入碻磝(今山东茌平古黄河南岸),命掌管礼仪的谒者仆射成淹准备舟楫,打算从泗水入黄河,沿河溯流西上还洛。成淹谏道:“河水凶猛湍急,陛下不宜乘船。”孝文帝回答说:“因为平城无漕运之路,故京邑人民贫困。现今迁都洛阳,将使四方运路畅达,而黄河急浚,人们都感到难以涉渡。朕这样做,正是为了开导百姓之心。知卿一片诚意,而今天却不能接受你的建议。”

  太和十九年(495)五月下旬,孝文帝从前线回到洛阳,不顾鞍马劳顿,又立即召集群臣,商议禁绝胡语。他问群臣道:“你们想使魏朝与殷、周比美,还是想让汉、晋独自超越前代?”咸阳王禧答道:“群臣愿陛下超越前代圣王。”孝文帝又问:“然则应当变风易俗,还是继续因循守旧呢?”禧答道:“愿圣上政治日新。”孝文帝接着问:“仅仅为了自身,还是想传给子孙后代呢?”禧答道:“愿传之百世。”孝文帝说:“如果这样,那就必须改革,你们就不得违令了。”继而向百官宣布道:“从今以后要禁绝鲜卑语和北方其他少数族语言,一律使用华语。年三十以上,习性已久,或许难以骤然改变;三十以下,凡朝廷中一切人等,不得使用旧语。若明知故犯,则降爵黜官,各人宜深以为戒!”并当众严厉斥责尚书左仆射李冲说:“朕曾与李冲议论此事,李冲却说什么‘四方之人,言语不同,不知当以谁为是?帝王说的,即是标准语言。’李冲这番话,罪行当死!”因而又面对李冲数落道:“你辜负了国家,应当令御史牵下治罪!”吓得李冲赶紧脱下官帽,连连叩头请罪。接着,孝文帝又严厉谴责留守官员说:“昨日望见妇女仍然穿着夹领小袖,你们为何不遵前诏?朕的话如果不对,你们应当廷争。如何入则顺旨,出则不从呢?”众官员一齐请罪。六月,正式发布诏令:“不得以北俗之语,言于朝廷,若有违者,免所居官。”①当月,孝文帝又发布诏令,规定迁到洛阳的鲜卑人,死后要葬在河南,不得还葬平城。于是,从代郡迁到洛阳的鲜卑人全都成为河南郡洛阳县人,他们开始经营起小块土地,筑起数间房屋,尽力伊、,人急其务,逐渐成为中原地区的个体农民。孝文帝又依据古代《周礼》中的制度,下诏去长尺,废大斗,改重秤,颁行全国。

  是年八月,洛阳金墉宫建成,诏令在洛阳城内设立国子学、太学、四门小学。一天,孝文帝在侍臣的陪同下,游览宫内的华林园,观赏昔日的景阳山,这两处名胜都是曹魏明帝所修,一度奢华无比,后因长期的兵燹战乱而残破。黄门侍郎郭祚进言:“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应该把它们重新修复。”孝文帝触景生情,慨叹道:“魏明帝以奢侈而失于前,朕岂可因袭于后啊!”

  九月,新都营缮工程初步告竣,平城六宫、文武全部迁到了洛阳。是月,皇弟高阳王雍出任相州刺史,临行之际,孝文帝告诫说:“作牧亦易亦难,‘其身正,不令而行’,所以易;‘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所以难。你要以此为戒。”

  魏晋南朝采用“九品中正制”选拔官吏,孝文帝加以仿效。这年十二月初一,他在光极殿引见群臣,当众宣布九品法令,准备大选百官。并对群臣说:“国家向来有一事可叹:这就是臣下都不肯公开指出君主得失。人君所忧虑的是不能纳谏,人臣所忧虑的是不能尽忠。自今以后,朕举荐一人,如有不可,你们要直言我的过失;若有才能之士而朕不能察知,你们也应当举荐。如能这样,得人的有赏,不说的有罪,你们应当知悉。”十二月三十日,大会群臣于光极殿,颁赐官帽朝服,改易胡服,百官列位,朱紫满座,好不热闹。

  北魏初至太和以来,未尝用钱,公私交易往往以物易物,商品货币经济趋于停滞状态。这一年,孝文帝下令铸造太和五铢钱,亦允许民间私铸。但不论公私冶铸,都必须讲求钱币质量,精益求精,不能杂以它物。新币铸成后,下令京师及诸州镇通行,内外百官俸禄也都按绢的标准给钱,每匹绢折钱二百。五铢钱很快通行北方各地,促进了商品交换的发展。

  太和二十年(496)正月,孝文帝下令改鲜卑复姓为单音汉姓。他在诏令中说:“自代郡迁到洛阳的诸功臣旧族,姓或重复,都要更改。”于是,皇族拓跋氏改姓元氏,改拔拔氏为长孙氏、达奚氏为奚氏、乙奚氏为叔孙氏、丘穆陵氏为穆氏、步六孤氏为陆氏、贺赖氏为贺氏、独孤氏为刘氏、贺楼氏为楼氏、勿忸于氏为于氏、尉迟氏为尉氏,其余所改,不可胜纪。改姓以后,鲜卑族姓氏不再重复奇僻,与汉姓完全相同,鲜卑族在汉化的道路上又迈出了新的一步。

  为使鲜、汉两族进一步融合,孝文帝还大力提倡鲜卑人与汉人通婚。他带头纳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陕西李冲等汉族大士族的女儿以充后宫,并亲自为六弟聘室,命长弟咸阳王禧聘故颍川太守陕西李辅女,次弟河南王干聘故中散大夫代郡穆明乐女,次弟广阳王羽聘骠骑谘议参军荥阳郑平城女,次弟颍川王雍聘故中书博士范阳卢神宝女,次弟始平王勰聘廷尉卿陕西李冲女,季弟北海王祥聘吏部郎中荥阳郑懿女。六个王妃中,除代郡穆明乐女出于鲜卑八大贵族之一外,其余都是中原的著名汉族大士族。

  孝文帝还采用魏晋的门第等级制度,在鲜卑贵族中分姓定族,根据姓族等级高低分别授以不同的官位、给予不同的特权。他在诏书中说:“代郡人原先都没有姓族,虽是功臣贤人的后代,也都分别不清。”他把功劳的大小和官爵的高低作为制定姓族的唯一标准。姓高于族,符合规定的称郡姓,郡姓之中又按上述标准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称为四姓。诏文中规定得很具体:除帝室元氏及与帝室同宗的长孙、叔孙、奚氏等以外,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自道武帝拓跋圭以来,勋著当世,位尽王公,灼然可知,故居鲜卑各姓之首,与汉族郡姓中的四姓①比肩,不得授以低官或浊官,只能做正员郎以上的清官。而原来是部落大人,从皇始(拓跋圭入主中原后所改的年号,即396—397)以来,三世官位在给事以上、及州刺史、镇大将,及品登王公的为姓;若原来不是部落大人,而皇始以来,三世官位在尚书以上及品登王公而中间不降官位的也为姓。虽属部落大人的后代而官位不显赫的为族;若原来不是部落大人而官位显赫的也为族。并令司空穆亮、领军将军元俨、中护军广阳王嘉、尚书陆琇等人按上述规定详加审定,列出簿帐,奏报皇上核准。与此同时,又诏令黄门郎、司徒左长史宋弁等人条定各州汉人士族,分为四海大姓、郡姓、州姓、县姓,对原有门第等级作了很大变动。

  有一次,孝文帝与朝臣们共论海内姓族及人物,许多大臣认为薛氏应为河东大族。孝文帝反对说:“薛氏是蜀人,岂能入郡姓!”当时担任禁卫的直阁将军薛宗起执戟站立殿下,闻听此言,愤愤不平,出列奏道:“臣的远祖广德,一生在汉朝作官,时人呼为汉臣。九世祖永,随刘备入蜀,时人呼为蜀臣。经二代后,薛家又迁回河东,至今六代相承,不是蜀人了!陛下是黄帝后代,受封北土,难道也可以说成是胡人吗?今日不能入郡姓,臣就不活了!”说完,恨恨地把戟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孝文帝看到这种情况慢慢地说:“那么,朕为甲姓,你为乙姓,怎么样!”于是乃以薛氏入郡姓,然后幽默地说:“你不是‘宗起’,而是‘起宗’了!”

  又有一次,孝文帝与群臣共论选举事,他问臣下说:“近世高卑出身,各有常分。这事果真如此吗?”李冲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道:“不知自古以来,设官列位,是为高门大族的子弟,还是为使国家得到很好的治理?”孝文帝回答说:“当然是想使国家得到治理。”李冲又问:“如果这样的话,陛下今日为何专崇门品,而不发布选拔贤才的诏令?”孝文帝不以为然地说:“假如有超人的贤才,不怕不知道。然而那些门第高贵的君子,即使无治世之才,也会有很好的德行,朕所以要重用他们。”李冲有点激动地说:“傅说起于版筑,吕望起于屠钓,这样的贤才怎能按门第得到!”孝文帝随口答道:“非常之人,世上也只有一二个罢了。”著作佐郎韩显宗也带着几分不满的口气说:“陛下岂能以贵袭贵,以贱袭贱?”孝文帝赶忙分辩道:“真正有高明卓然、出类拔萃的人,朕也不拘此制。”过了几天,大将军刘昶自彭城入朝,孝文帝向他抱怨道:“有人讲只重才能,不拘门第,朕以为不能这样。为什么?清浊同流,混齐一等,君子小人,等级无别,这怎么行呢?我今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等;九品以外,小人之官又有七等。若有贤才,可起家作三公。正因为担心人才难得,不可只为一人而乱了我的制度。”于是,诏令诸郡中正,分别按门第高低,列出本地姓族作为选举格,取名“方司格”,吏部必须依据门第等级来选拔官吏,这样就正式确立了北朝的门阀制度。

  同年三月的一天,孝文帝于华林园大宴群臣。盛宴之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和鲜卑人喜好的羊肉酪粥,君臣们共庆改革的胜利。豫州刺史王肃初入北魏之时,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常常吃饭食鱼,尤好饮茶,京师士子说王肃一饮一斗,给他送个外号叫“漏卮”。但这次王肃却吃了很多的羊肉酪粥,孝文帝奇怪地问道:“你喜中原口味,羊肉比鱼汤怎样?饮茶比酪浆如何?”王肃幽默地回答说:“羊肉是陆产之最,鱼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都是珍品,从味道说,各有千秋。羊好比齐、鲁大邦,鱼好比邾、莒小国,唯茶不中,与酪作奴。”孝文帝大笑,兴致盎然地设了一个字谜作酒令,让群臣自猜,只见他高举酒杯道:“三三横,两两纵,谁能辨之赐金锺。”御史中尉李彪聪明多智,应声答道:“沽酒老妪瓮注瓨,①屠儿割肉与秤同。”尚书右丞甄琛接着答道:“吴人浮水自云工,妓儿掷绳在虚空。”彭城王元勰也大声地说:“臣猜它是个‘习’字。”三人都猜对了,只是李彪、甄琛答得含蓄,而且语句对仗、押韵,紧扣谜面,又富有文采,孝文帝高兴地把金锺赐给了首先猜对的李彪。孝文帝设‘习’字谜为酒令,用心良苦,暗示臣僚们不要再留恋旧都、反对汉化,习惯就好了,也不要把汉化的责任推到王肃等汉族大臣身上。

   镇压反对改革的叛乱

  然而,事隔不到半年,一场反对改革、反对汉化的武装叛乱便从朝廷内部发生了。八月,孝文帝巡幸嵩岳,太子元恂留守金墉城。元恂素不好学,体又肥大,最怕洛阳的炎热天气,每每追乐旧都,常思北归;又不愿说汉语、穿汉服,对所赐汉族衣冠尽皆撕毁,仍旧解发为编发左衽,顽固保持鲜卑旧俗。中庶子高道悦多次苦言相劝,他不但毫无悔改之意,反而怀恨在心。孝文帝出巡给了他可乘之机,遂与左右合谋,秘密选取宫中御马三千匹,阴谋出奔平城,并亲手杀死高道悦于宫禁之中。事发后,领军元俨派兵严密防遏各宫门,阻止了事态的发展。第二天清晨,尚书陆琇驰马奏报,孝文帝闻讯大惊,中途急急折返洛阳,当即引见元恂,怒不可遏,列举其罪,亲加杖责,又令咸阳王禧等人代替自己打了元恂一百多杖,直打得皮开肉绽,才拖出门外,囚禁于城西别馆。一个多月后,元恂伤势有所好转,方能起床行走。十月,孝文帝在清徽堂引见群臣,议废太子恂。太子的两个老师太傅穆亮、少傅李冲一齐脱帽叩头请罪,孝文帝说:“你们请罪是出于私情,我所议论的是国事。‘大义灭亲’,古人所贵。今日元恂想违父叛逃,跨据恒、朔二州,犯了天下的头条大罪!这个小子今日不除掉,乃是国家大祸,待我百年之后,恐怕又要发生晋末的永嘉之乱。”十二月,废元恂为庶人,囚禁于河阳无鼻城,派兵看守,给些布衣粗食,不至饥寒而已。次年四月,孝文帝巡幸长安,御史中尉李彪秘密上表,告发元恂又与左右谋反。孝文帝得报,急派咸阳王禧与中书侍郎邢峦率人带着毒酒赶赴河阳,逼令元恂自尽,时年十五岁,敛以粗棺常服,就地埋葬。

  元恂被废的当月,恒州刺史穆泰、定州刺史陆睿相互合谋,暗中勾结镇北大将军元思誉、安乐侯元隆、抚冥镇将鲁郡侯元业、骁骑将军元超及阳平侯贺头、射声校尉元乐平、前彭城镇将元拔、代郡太守元珍等人,阴谋推举朔州刺史阳平王元颐为首领,起兵叛乱。元思誉,汝阴王元天赐之子,景穆太子之孙;元业,平阳公元丕之弟;元隆、元超皆为元丕之子。这些人大都是鲜卑旧贵及其后裔,他们不满意孝文帝亲任中原儒士,他们对于迁都变俗、改官制服、禁绝旧语都抱着反对的态度。元丕甚至公然在盛大的朝会上独穿鲜卑旧服而毫无顾忌,孝文帝看他年老体衰,也不强责。迁洛之初,元隆、元超还曾企图劫持太子元恂留居平城,起兵割据雁门关以北的恒、朔二州,阴谋虽未得逞,但叛逆之心不死,这次又与穆泰等人酝酿更大的叛乱。

  元颐佯装许诺,以稳住穆泰等人,暗中将叛乱阴谋密报朝廷。时任城王元澄卧病在床,孝文帝立即召见他说:“穆泰图谋不轨,扇诱宗室。今迁都不久,北人恋旧,倘或发生叛乱,南北纷扰,朕洛阳就难以保住。这是国家大事,非你不能办。你虽有病在身,但要强打精神为我去北方跑一趟。要根据形势,妥善处理。如果叛党势弱,就直接前往擒获;若已强盛,可用我的命令调发并、肆二州的军队进行出击。”元澄答道:“穆泰等人愚蠢而糊涂,正由于迷恋旧生活才这样做,没有什么深谋远虑;臣虽不才,足以制伏他们,愿陛下不必担忧。臣这点小病,怎敢辞绝呢!”孝文帝笑着说:“任城肯去,我还有什么忧虑的!”遂授给元澄节、铜虎符、竹使符,配给部分禁卫军,让他代领恒州刺史。

  元澄受命,倍道兼行,经雁门往北直趋平城(恒州治所)。先遣侍御史李焕单骑入城,出其不意,晓谕穆泰同党,示以祸福,叛党顷刻瓦解。穆泰无计可施,仓促率麾下数百人攻焕,不克,败走城西,束手就擒。元澄穷治穆泰同党,收陆睿等百余人下狱,民间帖然;并将平叛始末写成奏章上报朝廷。孝文帝大喜,召见公卿大臣出示奏章说:“任城可谓社稷之臣。看他审案的狱辞,就连古代的皋陶也未必能超过他!”皋陶,传说是禹的大臣,掌刑罚。又面对咸阳王禧等人说:“你们当此重任,未必能够办到!”

  太和二十一年(497)正月,立皇子元恪为太子。二月,孝文帝北巡,准备到平城亲自看看那里的情况。途中经过上党铜鞮山,看到路旁有十几棵大松树,一时诗兴大发,边走边作起诗来。眨眼功夫,诗就作成,命人拿给彭城王元勰看,很自信地说:“我开始作此诗,虽然不是七步,但也说不上远。你也作一首,等走到我这里,诗要作成。”当时元勰离他仅十几步远,遂且行且作,还没走到其地就作成了。诗写道:“问松林,松林几经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①孝文帝大笑道:“你这首诗也是笑话我罢了。”不数日,来到平城,劳问任城王元澄等人,引见穆泰、陆睿及其党羽,经讯问,没有一个含冤叫屈的,人们都很佩服元澄明断。穆泰及亲党全部被杀;陆睿赐死狱中,妻子流徙到辽西为民;元丕免死,留下后妻、二子,一同发往太原为百姓,杀元隆、元超与同母兄弟乙升,余子徙敦煌。这次叛乱,留在平城的鲜卑旧 贵族多数都参与了,只有于烈一族没有卷入。因此,于烈更加受到孝文帝的器重,后来被提升为领军将军。

  叛乱平息后,孝文帝以鲜卑旧贵和北方各少数族酋长不堪暑热,允许他们秋居洛阳,春还部落,当时人称他们为“雁臣”。

   御驾南伐

  六月,孝文帝一行渡渭水入黄河,东还洛阳。返京后的第三天,即下令征发冀、定、瀛、相、济五州兵卒二十万,准备再次大举南伐。就在这时,中书监魏郡公穆罴与穆泰通谋一事败露,虽在大赦之后,仍被削官爵为民;罴弟司空穆亮也被迫辞职。

  经过一番准备,八月,孝文帝率六军从洛阳出发,使任城王澄与仆射李冲、御史中尉李彪等人留守京城,命皇弟彭城王勰暂领中军大将军。勰辞谢说:“亲疏并用,古人之道。臣是何等样人,屡蒙陛下宠授!过去陈思王曹植上表魏文帝,求自试率兵攻吴蜀,而得不到允许,今日我不请而授以征伐重任,怎么差别这样远啊!”孝文帝听后大笑,拉着元勰的手,亲热地说:“二曹以才名相忌,我和你以道德相亲。你只要克己复礼,何必再管其他事情。”

  孝文帝引兵直趋襄阳,彭城王勰等三十六军前后相继,众号百万,吹唇拂地。兵至赭阳,留诸将攻取,自率兵南下奔袭宛城,当晚攻克外城。齐南阳太守房伯玉据内城拒守,孝文帝派中书舍人孙延景对房伯玉说:“我这次要荡平南方,统一全国,不像以前那样冬来春去,没有克获,决不还北。你这座城池首当其冲,不得不先攻取,远期一年,近止一月。封侯、斩首示众,事在顷刻之间,宜加三思。”房伯玉率众坚守,魏军不能取胜。孝文帝留咸阳王禧等人攻南阳,自引兵至新野,又遭到齐新野太守刘思忌的顽强抵抗,直到十月,仍然不能攻下。齐明帝急派大将崔慧景率步骑二万余人增援襄阳。十一月,南齐韩秀芳等十五将投降北魏,魏兵才在沔水以北取得一次胜利。战争相持到第二年三月,北魏终于攻占了雍州的南阳、新野、南乡等郡,刘思忌被杀,房伯玉被迫出降。继而大败崔慧景、萧衍于邓城,斩首、俘获二万余人。孝文帝乘胜率众十万围攻樊城,齐雍州刺史曹虎闭门自守。但涡阳一战,魏军失败,一万多人被杀,三千多人被俘,军资器械财物损失上千万。北魏急调步骑十余万往援涡阳,才迫使齐军撤退。九月,孝文帝得知齐明帝死讯,乃下诏称说“礼不伐丧”,引兵而还。归途中,身患重病,十多天不能引见侍臣,经过急救,方才转危为安。

  太和二十三年(499)一月,孝文帝风尘仆仆地回到洛阳,尽管病魔缠身,但还是坚持上朝理事。回京后的第二天,便在宫中引见大臣,他面带怒容地责问任城王澄说:“营国之本,礼教为先。朕离京以来,旧俗多少有些改变不?”元澄见问,心中惶恐,小心翼翼地低声答道:“圣上教化日新。”孝文帝斥责说:“朕昨日入城,看见车上的妇人还头戴帽子、身着小袄,怎能说得上日新!若是如此,你等为何不加查看?”戴帽、穿小袄,是鲜卑妇女旧服,故被责问。元澄解释说:“穿旧服的少,不穿的多。”孝文帝一听,心中十分不快,继而说道:“太奇怪了!任城的意思是想使洛阳全城尽着旧服么?这不就叫做一言可以丧邦吗?可令史官记下。”元澄与留守百官面面相觑,一齐脱帽请罪。

  南齐为了夺回雍州所失各郡,派太尉陈显达督率平北将军崔慧景军四万击魏,屡破魏将元英,围攻襄阳以北三百里的马圈城达四十余日,城中粮食断绝,将士以死人肉和树皮充饥,魏兵被迫突围,死伤千余人。陈显达又派军夺回南乡郡,给北魏造成严重的军事压力。孝文帝十分忧虑地与任城王澄计议道:“显达侵扰,朕不亲自出马就无法制伏他。”

  三月初,孝文帝抱病又一次离洛阳御驾亲征,命于烈居守,以右卫将军宋弁相辅助。孝文帝自染病以来,彭城王元勰常在身边侍奉医药,昼夜不离左右,饮食必先尝而后进,蓬首垢面,衣不解带,睡不安席。孝文帝久病心烦,易于动怒,侍臣稍有过失,动不动就要诛斩;元勰乘间劝谏,多所匡救。于是以元勰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统领全军。元勰辞谢说:“臣侍候疾病,苦无空闲,怎能治军?愿更选一王,总管军权,臣得以专心侍奉医药。”孝文帝感慨地说:“侍疾、治军都要依靠你。我病成这样,恐怕不行了。安六军、保社稷,除了你还能有谁!怎能更选他人以违推心相托之意呢?”魏军进至马圈城,与齐军相遇,孝文帝坚持亲自部署指挥战斗。均口一战,齐军大败,主帅陈显达化装南逃,丢失军资以亿计,尽为北魏所得,魏军乘胜追奔至汉水而还,齐军十之七八被杀或投水自溺而死,死者三万余人。

  三月底,孝文帝病情恶化,被迫北还,行至谷塘原,对元勰说:“我的病日益严重,只怕难以再起。这次虽然摧破了陈显达,而天下未平,嗣子幼弱,社稷所依,唯在于你。过去霍光、诸葛孔明以异姓受顾托之命,何况你是亲兄弟,且有贤德,能不努力!”元勰哭着回答说:“臣以至亲,久参机要,职位显赫,海内莫及;所以敢受而不辞,正依恃陛下明如日月,请宽恕臣不知退避的过失。今又委任首辅,总握机政;震主之威,必然取罪啊!如此,虽则陛下爱臣,却又未尽始终之美。”孝文帝默默无言,考虑了很久,说:“详细思虑你的话,确实有道理。”于是放弃了原来的打算,以侍中、护军将军北海王祥为司空,镇南将军王肃为尚书令,镇南大将军广阳王嘉为左仆射,尚书宋弁为吏部尚书,与侍中、太尉元禧,尚书右仆射元澄等六人共同辅政。临终,遗命众宰辅说:“……迁都洛阳,定鼎河湹,期望荡平南方,复礼万国,上可光耀祖宗,下可普济苍生。怎奈病魔缠身,早离人世,大志难遂。诸位公卿大臣要好好辅佐继子,兴我魏室,不也很好么?大家尽力吧!”四月初一日,孝文帝崩于谷塘原之行宫,时年三十三。

  彭城王勰与任城王澄秘密商议,恐凶讯外露,陈显达返兵追逼,故秘不发丧;行抵宛城遣中书舍人张儒奉诏征太子元恪,将凶讯密告留守于烈。太子至鲁阳,乃发丧,即皇帝位,是为宣武帝。

  五月,葬孝文帝于长陵(洛阳湹水以西),庙号高祖。

   评价

  孝文帝一生勤学,喜好读书,手不释卷。性又聪慧,精通五经,博涉史传。善谈《庄子》、《老子》,尤其通晓佛教义理。舆车之中,戎马之上,都不忘讲经论道。博学多才,擅长文章,诗赋铭颂,任兴而作;有大文笔,马上口占,侍臣笔录,不改一字,辞旨可观。自太和十年以后,诏令、策书皆亲手拟写;至于议定礼仪律令,润饰辞旨,刊定轻重,也都亲自下笔。其他文章,不下百余篇。爱惜人才,亲贤任能,刘芳、李彪诸人以经书见知,崔光、刑峦之徒以文史显达;对有才能的大臣十分器重,不吝爵赏,如对元澄、李冲、王肃、高闾、宋弁等都一一予以重用,他们在制礼作乐、改革旧俗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亲政以后,日理万机,不辞辛劳,勤于为政。操劳于朝堂之中,奔波于疆场之上,十几年如一日。祭天地、五郊,祀宗庙,常必躬临,不以寒暑为倦。尚书奏案,多自审阅;百官大小,无不留心,务于周洽。他常说:“人君怕的是不能处心公平,推诚待人。能做到这两点,则胡、越之人都可以变得如亲兄弟。”

  虚心讷谏,从善如流。他常对史官说:“直书时事,无隐国恶。人君作威作福,史官又不写,将何以有所畏惧。”而用法严谨,虽王公、贵戚、大臣也从不宽贷;然不计小过,宽以待人。左右进食,曾于食中得虫,又进汤误伤帝手,都是一笑了之。

  爱惜民力,生活俭朴。每次外出巡游及用兵,有关官吏奏请修筑道路,孝文帝说:“粗修桥梁,能通车马就行了,不要除草、铲得过平。”在淮南行军,如在境内,禁止士卒踏伤粟稻,有时砍伐百姓树木以供军用,也要留下绢布偿还。宫室非不得已不修,衣服破旧了,洗补以后又重新穿上,所用鞍勒仅铁木而已。

   孝文七子

  孝文帝有七子:林皇后生废太子恂。文昭高皇后生宣武帝恪、广平文穆王怀。袁贵人生京兆王愉。罗夫人生清河文献王怿、汝南文宣王悦。郑充华嫔生皇子恌,未封王,早夭。

  元恂,字元道,孝文帝长子。生而母死,冯太后亲自抚养,常置左右。太和十七年七月,立为皇太子;二十年,改字宣道,十二月被废;次年四月赐死河阳,年十五。内容详见前文。

  宣武帝元恪,孝文帝第二子。太和七年闰四月生于平城,二十一年正月立为皇太子,二十三年夏四月即皇帝位于鲁阳。在位十六年,延昌四年(515)正月卒,时年三十三,葬于景陵,庙号世宗。

  元愉,字宣德,孝文帝第三子。太和二十一年封京兆王。愉好文章,喜诗赋,接引才人,广招儒学宾客,置于馆舍之中,颇加优礼。所得谷帛,多用于散施。又崇信佛道,布施不资。然性奢侈,贪纵不法,出为冀州刺史。因不满外戚高肇擅权,永平元年(508)八月于冀州起兵谋逆,自称皇帝,兵败被执送京师,途中绝气而死,年二十一。

  元怀,孝文帝第四子,封广平王。史籍缺载,事迹不详。

  元怿,字宣仁,孝文帝第五子。太和二十一年封清河王。怿有才学,长于为政,明于决断,判事甚有条理,名声著于远近。魏明帝世,灵太后临朝,权臣当道,宦官干政,政治腐败。元怿竭力匡辅,以天下为己任,对领军元叉等人裁之以法,引起元叉的忌恨。正光元年(520)七月,元叉与宦官刘腾逼迫明帝,幽闭灵太后,囚禁元怿,诬怿罪状,遂害之,时年三十四。

  汝南王悦,孝文帝第六子,好读佛经,浏览书史,为性放荡,清狂莫测。好左道,合服仙药松术等物,常外出采药,宿于城外小人之所;又不与妃妾同居,而更好男色。及清河王怿为元叉所害,悦了无仇恨之意,反而奉承元叉。叉大喜,以悦为侍中、太尉。北魏末年,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大诛元氏宗室,悦南奔梁,梁武帝厚相资待,立为魏主,置于境上。及高欢诛尔朱荣,以悦为孝文帝之子,乃征入朝,欲立之。悦既至,清狂如故,多罪失,故不得立。孝武帝初年,遭忌被杀。

  

  ①北魏初,道武帝拓跋圭立制,凡后宫产男将立为储君,其母皆赐死,以防母后临朝,外戚干政,是后数世而不改,遂成制度。孝文帝始革此弊制。

  ①五行之次,即“五德终始说”,系战国时齐国阴阳家邹衍所造,它认为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土、金、水、木互为终始,周而复始,循环无穷,各个相袭的朝代也按此顺序进行统治。

  ①《黍离》诗是《诗经·王风》中的一首诗。西周亡后,东周大夫过镐京,见到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不胜感慨,因作此诗。全诗共三段,这里仅录其一,大意是说镐京的故宗庙宫室旧基上长满了茂盛的禾黍,诗人从这里缓步走过,心神不定,像是寻找什么,极为伤感。指斥了周幽王等统治者残暴无道,导致亡国的罪恶。

  ①古人称妻的父亲为外舅,也简称舅。

  ①《魏书·高祖纪》。

  ①此处四姓是指魏晋以来的汉族地区依据官爵、门第高低而划分的甲、乙、丙、丁四个等级,不是指具体的某四个姓。

  ①瓮,wěng,一种口较大的陶制器皿,可盛水、酒等物;瓨,róng,一种长颈陶器,口小。

  ①《魏书·彭城王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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