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幕

第 四 幕

时 间 距第三幕后五日。

布 景 一间比较华丽的会客厅,一门通卧室,一门通外院。

〔赵氏收拾着桌上的残花。

〔赵肃悄悄地上。

赵 肃 (有点畏缩地)喂!

赵 氏 (不高兴地)你?

赵 肃 你到底走不走?

赵 氏 轻点!林小姐病着呢!

赵 肃 跟我走!

赵 氏 不!

赵 肃 放着太太不做,倒情愿做娘姨,真是贱胚子!

赵 氏 太太?太太几个大钱一斤?

赵 肃 老婆给人家做娘姨,同事们看着笑话!

赵 氏 他是他,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怕他笑话!

赵 肃 我老远地跑来,接你……

赵 氏 谁要你这么操心,我还没有死,用不着你来上坟烧纸!

赵 肃 你他妈的肉皮子贱哪!

赵 氏 随你说出金子来,我也不去!

赵 肃 (咬牙切齿地)给我路费!

赵 氏 什么?

赵 肃 给我路费,我一个人走!

赵 氏 你跟我要路费?

赵 肃 自然哪,我学校里欠了三个月的薪,把裤子都当了!这次来接你,好容易凑了十块钱……

赵 氏 你是来接我去给你还账啊!(斩钉截铁地)没钱!

赵 肃 你给不给?

赵 氏 没钱,没钱,没钱!

赵 肃 你把钱交给老三放账,以为我不晓得吗?

赵 氏 死不要脸!

赵 肃 拿钱来!

赵 氏 不给!

赵 肃 拿来!

赵 氏 自己没本事,来逼老婆的钱,真是丢人现世!离婚!

赵 肃 什么?

赵 氏 离婚,离掉算了!

赵 肃 你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赵 氏 离婚,离婚,离婚!

〔沙大千上。

沙大千 (完全像一个有身份的人对待下人那样地)吵什么,吵什么?

〔赵氏不语。

沙大千 林小姐病着,你们还吵!

赵 氏 是!

沙大千 一点规矩也没有!

赵 氏 是!

赵 肃 (赌气地)你今天跟我讲起规矩来了!

沙大千 还吵!

赵 肃 你忘了我们一桌上喝酒,一桌上叉一二五的小麻将了!

沙大千 岂有此理,来人哪!

〔男仆上。

男 仆 是!

沙大千 把这个人给我撵出去!

男 仆 (向赵肃)先生,请吧!

赵 肃 撵我,撵我,你敢撵我?

男 仆 先生,请吧!何必呢,大家都是同事,面子上不好看!

赵 肃 谁跟你同事?

男 仆 我跟你老婆同事!

赵 肃 啊?

赵 氏 你这个死人哪,给我丢同事的人哪!(一路哭着下)

男 仆 (连推带讲地)请吧,请吧,请吧!

〔赵肃虽仍然唔唔着,但到底被迫地离开了。

沙大千(仿佛拂去了什么积垢似的)太不像话了!

〔林卷妤上,她较第三幕瘦了点,精神也颇不振。

林卷妤 怎么啦?

沙大千 没什么,没什么,你又跑出来干嘛?

林卷妤 看过老艾吗?

沙大千 看过了。

林卷妤 怎么样?

沙大千 热度很高,咳嗽的更厉害了。他听说你病了,要来看你。

林卷妤 为什么?倒怪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病,况且他的身体也不好。

沙大千 我也是这么说,可是他不肯听。人一生病,就固执得很。我劝了半天,他倒发起脾气来了,他说,他还有口气,怕什么,死不了的!我倒不好说什么了。

林卷妤 嗐!

沙大千 今天怎么样?

林卷妤 倒古怪的很!

沙大千 这两天可巧我很忙,分不开身,等着闲了,还是陪你到医院里看看吧!

林卷妤 你忙些什么?

沙大千 就是我跟慕容合股的那个生意,已经从香港运到海防了,谁知道在海防又发生了问题。

林卷妤 一向不都很顺利吗?

沙大千 这一次不同,汽油是军需品,所以是秘密运输的。

林卷妤 哦!

沙大千 因为关系很大,慕容不便出面。慕容不便照面,很多地方要我一个人跑,好在这两天已经有了眉目了。

林卷妤 但是大千——这是违法的呀!

沙大千 我们是当做医药品运的。这有点近于赌博,要是赌赢了,我们的场面就很可观了!

林卷妤 (忧郁地)就是这种侥幸心理,把我们毁了!

沙大千 你近来更学究气了!

林卷妤 我吗?

〔老艾上。

林卷妤 嘿呀,老艾!

沙大千 老艾,你怎么真来了?!

老 艾 没什么,也要出来走走。(不免有点气喘)爬你们门外头的这个坡,可真不容易!

林卷妤 快歇歇吧。赵妈,赵妈!

〔没人答应。

沙大千 这些用人,一个个都害了半身不遂了。

老 艾 别张罗了,卷妤,你的病怎么样?

林卷妤 你看吧!

老 艾 瘦了点,面色也不大好,看过医生吗?

林卷妤 还没有。慕容替我请了个医生,还没来过呢!

沙大千 慕容替你请了医生吗?

林卷妤 总是他瞎操心,其实也用不着的。

沙大千 医生的话,有时候是靠不住的。

老 艾 到底是看一看好。

沙大千 与其相信医生,不如相信自己。

林卷妤 这样的病,我倒有经验,小时候也害过的。

沙大千 小时候也害过?真的?

林卷妤 可不是,和这一次很相像。

沙大千 完全一样吗?

林卷妤 开始的时候,也是发烧,头痛,没有精神。

老 艾 有没有请过医生?

林卷妤 请过。

沙大千 (性急地)怎么说?

林卷妤 看你急的这样子!

沙大千 我……

林卷妤 那医生很混蛋!

沙大千 也许有点道理的。

林卷妤 你不是说与其相信医生,不如相信自己吗?

〔沙大千无语。

林卷妤 他说这个病要折磨我一辈子,好不了的!

沙大千 奇怪!

林卷妤 他说,他说是遗传病。

沙大千 遗传病,什么?

林卷妤 这不是瞎扯吗?我的祖父是生过肺病,可是我的父亲身体很好。

老 艾 有时候也可以隔代遗传的!

林卷妤 我的肺也很健康。

沙大千 也不一定是肺病,或者——我们总是小心一点的好。

林卷妤 不久我就好了。

沙大千 说不定是上次种了根,现在又发作了!

林卷妤 在北平的时候,我到协和去检查过一次,也验过了血,医生在各部分都签了字,说是O·K!

沙大千 O·K?

林卷妤 顶标准的!

老 艾 那就怪了!

林卷妤 香港有没有好医生?

沙大千 香港好的医生是有的,可惜……

老 艾 你没有病过吗?

沙大千 (困窘地)我?没有!让我想想看,没有!我的身体满好的。你忘了,我考空军的时候,各部分都及格,就是眼力差了点。

老 艾 到底是身体才算本钱……家棣走了吗?

林卷妤 昨天走的。

老 艾 想起来真有点奇怪!

林卷妤 怎么?

老 艾 在北平的时候,家棣还是孩子,许多事情都要我们教的。现在倒是她,跑到我们前面了。

沙大千 你以为是这样吗?

老 艾 别人我不敢说,我自己,是一钱不值的,我是一个地道的废物,不是懒,就是病。整天是自己骗自己。社会是不需要我这种人的,新的社会要有新的人格,我一点勇气也没有。

林卷妤 那是因为你生病……

老 艾 我是说身体,比方说去拖黄包车……

沙大千 你以为有好身体就可以拖黄包车吗?你错了。吃这一行,也要有门路的,重庆的候补车夫,还多的很呢!

老 艾 所以我说我是个废物!

沙大千 不,老艾,你安心地养病吧,病人是需要忘掉一切的。只要有沙大千,世界上不会没你的份的!

老 艾 (苦笑)倒干脆!

林卷妤 他开心得很呢!

沙大千 你以为我开心得很吗?

林卷妤 看起来很像。

沙大千 那你错了,我其实痛苦得很。

林卷妤 可怪了!

沙大千 我的痛苦比谁都要深,特别是——

林卷妤 怎么?

沙大千 不过我不在乎。一个有作为的人,痛苦是压不碎的。我们青年,要有百折不挠的精神!

林卷妤 那就要看往什么地方发展了。

沙大千 往什么地方发展都一样,水总要往大海里流的。

林卷妤 有时候也未必。

沙大千 一年以来,你总是和我反对的。好了,好了,你把那什么慰劳会的地址,告诉我吧,我去替你跑一趟。

林卷妤 我自己会去。

沙大千 那怎么行,你是需要休息的。

林卷妤 已经休息几天了。

沙大千 老艾,你看,她是不是有意地反对我?

老 艾 哈哈哈!

林卷妤 在民生路中段,自己找去!

沙大千 医生什么时候来?

林卷妤 还没定呢,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现在,谁晓得,并没有定准时候。

沙大千 那我顺便去看看,老艾,先坐一会,我出去一下就来。(下)

〔静默了一会儿。

林卷妤 (不安地)老艾,我痛苦得很!

老 艾 为了你的病吗?

林卷妤 不,不是病,比病厉害多了!

老 艾 大千也告诉过我,说你们有了一点小小的争执。

林卷妤 要只是争执,倒也没什么了。

老 艾 卷妤,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能够往宽里想。这些年,我们一块儿流汗,一块儿流泪,一块儿流血,总不是容易的!

林卷妤 你是什么意思?

老 艾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都不是圣人,都难免有点过错。

林卷妤 老艾,你以为大千是什么人?

老 艾 怎么?

林卷妤 他居然不顾一切,做起违法生意来了!

老 艾 总还不至于这样吧?

林卷妤 我是有很多事实做根据的。将来的日子很长,谁晓得还要闹什么花样呢!

老 艾 卷妤,有些事情,你是想不到的!

林卷妤 不,我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我们现在不仅不是民族战士,简直是民族的罪人了。

老 艾 也许……

林卷妤 自然,他是有许多道理的,而且都讲的很好听。他用许多虚伪的道理掩饰着自己,做了民族的罪人而并不自觉,这就是我痛苦的真正原因!

老 艾 我想这许是一种幼稚病,容易克服的!

林卷妤 太难了,老艾,你讲的话很对,我们活着,为了什么呢?

〔苔莉、袁慕容、医生及看护上。

苔 莉 卷妤姐姐,啊哟,老艾!

袁慕容 卷妤,医生来了。这是成大夫,这就是林小姐。怎么,艾先生,病好了吗?

老 艾 谢谢你,没什么。

袁慕容 正好,也可以请成大夫检查一下,这成大夫的内科是全国知名的。

林卷妤 请坐吧!

看 护 (把医药箱放在桌子上)就开始吗?

医 生 最好有一张床。

苔 莉 请到里屋吧!

〔苔莉先导,医生、看护、林卷妤、袁慕容等随之。

〔剩下老艾一个人,低头沉思,非常烦恼。

〔赵氏悄悄地上。

赵 氏 艾先生!

老 艾 啊,二太太,坐吧!

赵 氏 这儿没我坐的份,我们当下人的,倒也站惯咧!

〔老艾奇怪地望着赵氏。

赵 氏 医生来了吧?

老 艾 在里面看病。

赵 氏 其实林小姐这个病,依我看,也许是胎气。

老 艾 胎气?

赵 氏 要是胎气的话,可不能吃药,药吃多了,小孩子会吃亏的。

老 艾 难说。

赵 氏 艾先生!(稍停)我那个死鬼,不是在小学校教书吗,他又回来了。

老 艾 回来了,在什么地方?

赵 氏 刚刚走!

老 艾 他怎么样?

赵 氏 坏透了,还是那种倔脾气,真是青山好改,秉性难移,一辈子都上不了台盘!

老 艾 这倒也不见得。

赵 氏 艾先生,我想求求你!

老 艾 怎么?

赵 氏 他那个小学也没大教头,要回来呢,又怕沙先生不收。要是你艾先生肯讲一句话,还怕沙先生不肯吗?那我们可沾了大光了!

老 艾 怎么?教书不比当差好多了吗?

赵 氏 就是说起来好听点罢了!其实呢,连饭都吃不饱,紧紧裤带上讲堂,有气没力的,倒贻误人的子弟,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给人当差呢!

老 艾 要是他想回来,倒方便的,好在沙先生也需要人。

赵 氏 谢谢你!

〔苔莉、袁慕容、看护等上。

看 护 对不起,袁先生,请稍等一刻,成大夫要问病人几句话

袁慕容 没什么,没什么,你请忙吧!

〔看护及赵氏下。

苔 莉 (不满地)医生们惯爱捣鬼,又玩什么花头啊!

袁慕容 他总有他的道理。

苔 莉 碰鬼!老艾,好久不见了!

老 艾 唔!

苔 莉 近来好吗?

老 艾 不大好,肺已烂掉一半了!

苔 莉 人家说,少一个肺,也还可以活的。

老 艾 对不起,我还没经验。

苔 莉 又没吃黄连,干嘛老这么愁眉苦脸的!

老 艾 惯了!

苔 莉 老艾,那天很对不起你,因为心里难过,就信口说了几句。过后想起来,非常后悔。过去的事,早就死了,我们都用不着记在心里。事实上也没有谁再记在心里,不是吗,老艾?

老 艾 唔!

苔 莉 要是大家能够重新做朋友,我是非常欢迎的!

老 艾 谢谢你!

〔医生上。

袁慕容 怎么样?

医 生 (看了众人一眼以后,慢慢地)袁先生,我想在坐诸位,都是病人的朋友吧?

袁慕容 请放心,大家都是熟人。

医 生 我看病人像是有意地欺骗我,所以我不能不和诸位打听几件事情。

〔袁慕荣未语。

医 生 任性对于病是没有好处的。林小姐在回答我的时候,任性的很!

苔 莉 我们自然愿意把所知道的告诉你……

医 生 我很想知道一点她的家庭环境。

苔 莉 这个……(目视老艾)

医 生 比方说她的父亲,平日的行为怎么样呢?

老 艾 你的意思是……

医 生 我的意思就是说,有时候父母不谨慎造下孽,儿女常常会跟着受罪的。

老 艾 我敢保证,老人家的行为是很严紧的。

医 生 她有没有生过孩子?

苔 莉 生过。

医 生 孩子健康吗?

苔 莉 死了!

医 生 什么病?

苔 莉 恐怕是……

老 艾 伤寒!

医 生 唔!丈夫怎么样?

袁慕容 什么意思?

医 生 比方说,在行为方面……

袁慕容 没什么,我想是没什么!

医 生 病人自己呢?交际很广吗?

袁慕容 她根本不喜欢交际。

医 生 那么,平常也很规矩了?

袁慕容 (严厉地)医生,你是什么意思?

医 生 (也严重地)袁先生,我能不能和你密谈两句?

袁慕容 我想——(目视苔莉、老艾)

苔 莉 老艾,来!(和老艾于左角下)

袁慕容 那么,现在就是我们两个人了。医生,我一定要劝告你,对于你的诊断,你应该谨慎!

医 生 因为病人拒绝检查,又不肯回答我,所以我不能肯定地答复你。我只难说,这怕是一种梅毒!

袁慕容 轻点,你不能轻点吗?

〔林卷妤突然上。

林卷妤 用不着,慕容,用不着了!

袁慕容 卷妤,你——

林卷妤 一切我都晓得了,医生,谢谢你!

袁慕容 医生,关于今天的事情——

〔看护提药箱上。

医 生 自然,我们是代守秘密的。林女士请放心,你的病很轻,很轻,我想是容易好的。再见!我的诊所的地址是——袁先生晓得的(下)

〔看护随下。

袁慕容 卷妤!

〔林卷妤不语。

袁慕容 方才成大夫的话,我很吃惊!

〔林卷妤不语。

袁慕容 我想不到大千是这样的人!对于这一件事情,你是没有责任的。我希望你不要为了他难过!

〔林卷妤不语。

袁慕容 你也不必为这个病担心,这算不了什么。要是大大方方地去医,用不上几天工夫,就会好的!

林卷妤 谢谢你的好意,慕容!

袁慕容 你打算怎么办?

林卷妤 什么?

袁慕容 对于那个罪犯!

〔林卷妤不语。

袁慕容 我的话也许讲重了,也许在你,大千的负心是还可以原谅的!

林卷妤 慕容!

〔袁慕容不语。

林卷妤 我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了!

袁慕容 我为你难过,是因为他狠心地欺骗了你,背叛了你……

林卷妤 我只担心一件事情……

袁慕容 你什么也不必担心,因为……

林卷妤 我常常在马路旁边,看见有些女人,塌了鼻子,瞎了眼睛,向过路人行乞。要是我有一天变成那样子,还不如早点死了好!

袁慕容 不,卷妤,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是永远也不会有的!即使真有那一天,你放心吧,总还有一个人爱着你……

林卷妤 你以为大千会吗?

袁慕容 假使他不,那我——卷妤,我请你信赖我对你的友谊!

林卷妤 慕容!

袁慕容 我愿意和你共同负担这种痛苦!

林卷妤 (半天)想不到林卷妤害了花柳病了!

袁慕容 你放心,社会上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林卷妤 这难道是我的错吗?这种惩罚不是太残酷了吗?现在是一切都完了!一年以来,我就像苍蝇撞玻璃窗似的,看见哪儿有点儿亮,撞上去,却通不过,只好退回来了,环境太可怕了!

袁慕容 要是你想离开这个环境,正好有个机会,几天内我要到香港去,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齐走!

林卷妤 不,慕容,谢谢你!

袁慕容 要是你不肯留在香港,那就到国外去吧。你还年轻,还可以继续求学,况且外国的医生也比较高明。

林卷妤 不,慕容,请不必讲了。我求你不必讲了!

〔苔莉及老艾上。

老 艾 卷妤,我听说……

苔 莉 是真的吗?

袁慕容 什么真的假的,现在我们应该使卷妤好好地休息。现在是——三点一刻,我先走了,再见,艾先生!(下)

苔 莉 卷妤,你听我说,用人们都在背后捣鬼,嘁嘁嚓嚓,倒像天要坍了似的。这些东西都该开除!

老 艾 要是真的,也就难怪!

苔 莉 大千哪儿去了?他倒装没事人吗?

老 艾 其实这也怪不得大千!

苔 莉 什么!

老 艾 我想卷妤是明白人,用不着我多说的!

〔苔莉无语。

老 艾 这一年多,我们大家都害了病,而且很严重。要是说我没有勇气,那么,卷妤就是投机取巧。大家在这抗战时期,都拣了轻便的路子!现在的结果是当然的,我们能够单单地怪大千吗?

苔 莉 我不懂这许多大道理,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一样,要是有燕窝、鱼翅吃,总不会去吃草根、树皮的!

老 艾 (逐渐兴奋地)但是抗战需要我们吃草根、树皮!假使人人都像你,都因循苟且,投机取巧,去吃燕窝、鱼翅,我们的仗是没法打的。自然,社会上这样的人很多,但不该是我们,我们是谁?我们是青年,要是像卷妤、大千这样的青年,也——(大咳)

林卷妤 老艾,你太兴奋了!

苔 莉 又害着肺病!

老 艾 没关系,没关系。(又咳,吐一口血痰在地下)

林卷妤 怎么样?

老 艾 头晕!

苔 莉 去躺躺吧,谁叫你光火呢!

老 艾 (勉强挣扎着)不,我的精神很好!

苔 莉 卷妤姐姐,你怎么样?

林卷妤 心里空的很!

苔 莉 等一会大千回来,你得好好地管教他一顿。要是这一次再轻轻地放了他,以后还不晓得怎么混账呢?

林卷妤 也用不着了!

苔 莉 怎么用不着,用得着的,吃惯了甜的,就忘了酸的了!

林卷妤 要是他爱吃甜的,也随他去吧!

苔 莉 好容易!你太老实了,我可不这么好欺负,等他回来……

〔沙大千上。

〔苔莉突然缄口不言。

沙大千 怎么我一回来,大家倒装起哑巴来了!(向老艾、苔莉)你们二位,大概长远不见了吧?今天居然能够坐在一起谈天,而且是和和气气地谈天,难得难得!你们的冲突,是什么时候和平解决的?方才进门的时候,我仿佛听见苔莉说什么酸的、甜的,怎么,今天苔莉小姐好兴致,想亲自下厨房做两样甜菜,请老艾尝尝味道吗?

苔 莉 我可没有你这么好兴致!

沙大千 卷妤,我替你请了一个医生,叫做达克特汪,是很有名的,他答应在明天来,——要是你明天还不退热的话。我顺便也去看看慕容,他正好出去了,我给他留了一个字条,关于医生,我请他不必费心了。

〔林卷妤不语。

沙大千 其次,我又到了慰劳会,给你请了假。她们听说你病了,都很关心。并且告诉我,那个捐款的公事,还没有批下来呢!

〔林卷妤不语。

沙大千 还有,卷妤,你猜怎么样?(稍微等待一下以后)就是海防的那批货已经疏通好了,我方才接到电报,说要装车了。

林卷妤 一切都很顺利!

沙大千 可不是……

林卷妤 你计算的也很周到!

沙大千 那倒不敢当!

林卷妤 可惜是那个医生已经来过了!

沙大千 什么,你说他……

林卷妤 (冷冷地)是的,他刚刚来过了!(下)

沙大千 (呆若木鸡)医——生——来——过——了!

苔 莉 大千,你好!

老 艾 也太不谨慎了!

苔 莉 怪不得你左一杯白开水,右一杯白开水的,果然白出道理来了!

沙大千 我并不愿意这样,这并不怪我!

苔 莉 那么,怪谁?你说怪谁?

沙大千 在香港的时候,为了一些混蛋,我不得不应酬,不能不巴结,不能不装得像个绅士。我虽然非常讨厌那些坏蛋,却不能不跟他们打在一起。——我对于民族工业有野心的!

苔 莉 算了吧,民族工业倒害着花柳病吗?

沙大千 有人比我坏一百倍,坏一千倍,交了歹运的却只我一个人。在香港的时候,医生说我已经好了,谁晓得——

苔 莉 现在怎么办?请问!

沙大千 病,没什么!讨厌的是人们的嘴。要是有法子堵住人们的嘴,使这件事不至于传播在社会上,那么,病还不容易医吗?

老 艾 不,我以为最讨厌的,倒是卷妤的心——

沙大千 怎么?

老 艾 据我看,她的心并不这样简单,她恐怕是把你这种行为,看做一种负心的……

沙大千 你是说……

老 艾 她本来是一个很要强的人!

沙大千 真是倒霉,一切都不能随心如意,仿佛有恶魔跟着似的!

〔万世修上。

万世修 大家都好哇!

苔 莉 (不满地)真会赶时候!

万世修 特别是碰见了你!

苔 莉 讨厌!

老 艾 先不忙斗嘴,大千,我看你还是——(向内努嘴)

〔沙大千有点犹疑不动。

老 艾 我陪你去!(两人下。)

万世修 空气不对呀!

苔 莉 算你的嗅觉灵!

万世修 我并且还嗅出了这空气,对于一个朋友很不利!

苔 莉 哼!

万世修 居于不利的地位,她自己也许还不晓得吧!

苔 莉 总比你清楚!

万世修 不见得,苔莉,我给你起的那个课,灵不灵?

苔 莉 滚你的吧!

万世修 假如我滚了,这儿的人,就只剩下傻子了!

〔内有争吵声。

苔 莉 你听!

万世修 什么?

〔内传出沙大千的声音:“我错了,你难道不能想一想吗?”

苔 莉 吵起来了!(急下)

〔万世修燃起了一根烟,紧张地等待事态的发展。

〔林卷妤上。

〔内传出老艾的声音:“卷妤,卷妤……”

林卷妤 不,老艾,一切已经完了。

万世修 卷妤!

〔林卷妤不语。

万世修 我来看你!

林卷妤 谢谢!

万世修 并且受了一个人的委托,给你送两件东西。

林卷妤 哦!

万世修 一个是银行存折,一个是到香港的飞机票!

林卷妤 谁的?

万世修 袁慕容袁先生再三地托我致意,这是他的全部财产!

林卷妤 什么?

万世修 (低声地)港币三十五万!

林卷妤 啊!

万世修 港币三十五万!

〔沙大千、老艾、苔莉随上。

沙大千 (脸上痛苦地)卷妤,卷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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