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燕录一慕容垂
慕容垂，字道明，皝之第五子也。小字阿六敦，母兰淑仪。垂少歧嶷有器度，身长七尺七（一作四）寸，手垂过膝。皝甚宠之，常目而谓诸弟曰：“此儿阔达好奇，终能破人家。”故名霸，字道业，恩遇逾于世子俊，故俊弗能平之。以灭宇文之功，封都乡侯。石季龙来伐，既还，犹有兼并之志，遣将邓恒率众数万屯于乐安，营攻取之备。垂戍徒河，与恒相持，恒惮而不侵。垂少好畋游，因猎坠马，伤前二齿，慕容俊僭即王位，因改名 
，外以慕却 为名，内实恶而改之。寻以谶记之文，乃去夬，以垂为名焉。
石季龙之死也，赵魏乱，垂谓俊曰：“时来易失，赴机在速，兼弱攻昧，及其时矣。”俊以新遭大丧，不许。慕舆根言于俊曰：“王子之言，千载一时，不可失也。”俊乃从之，以垂为前锋都督。俊既克幽州，将坑降卒，垂谏曰：“吊伐之义，先代常典。方今平中原，宜绥怀以德，坑戮之刑不可为王师之先声。”俊从之。及俊僭称尊号，封垂吴王。徙镇信都，以侍中、右禁将军录留台事，大收东北之利。又为征南将军、荆兖二州牧，有声于梁楚之南。再为司隶，伪王公已下莫不屏迹。时慕容暐嗣伪位，慕容恪为太宰。恪甚重垂，常谓暐曰：“吴王将相之才十倍于臣，先帝以长幼之次，以臣先之，臣死之后，愿陛下委政吴王，可谓亲贤兼举。”建熙十年，以车骑大将军败桓温于枋头，威名大震。太傅、上庸王评深忌恶之，乃谋诛垂。垂惧祸及己，遂与世子令（一作全）出奔于秦。
苻坚自恪卒后，坚密有图暐之谋，惮垂威名而未发。及闻垂至，坚大悦，郊迎执手，礼之甚重。坚相王猛恶垂雄略，劝坚杀之。坚不从，以为冠军将军，封宾都侯，食华阴之五百户。王猛伐洛阳，引令为参军。将发，谓慕容垂曰：“吾将遂清东夏，或为东山之别，见物思人，卿将何以为信？”垂以佩刀遗之。（此节依《御览》四百七十八引补。）猛乃令人诡传垂语于令曰：“吾已东还，汝可为计也。”令信之，乃奔暐。猛表令叛状，垂惧而东奔，及蓝田，为追骑所获。坚引见东堂，慰勉之曰：“卿家国失和，委身投朕。贤子志不忘本，犹怀首丘。《书》不云乎：‘父父子子，无相及也。’卿何为过惧而狼狈若斯也。”于是复垂爵位，恩待如初。及坚擒暐，垂随坚入邺，收集诸子，对之悲恸，见其故吏，有不悦之色。前郎中令高弼私于垂曰：“大王以命世之姿，遭无妄之运，迍邅栖伏，艰亦至矣。天启嘉会，灵命暂迁，此乃鸿渐之始，龙变之初，深愿仁慈有以慰之。且夫高世之略必怀遗俗之规，方当网漏吞舟，以弘苞养之义，收纳旧臣之胄，以成为山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窃为大王不取。”垂深纳之。垂在坚朝，历位京兆尹，进封泉州侯，所在征伐，皆有大功。
苻坚之败于淮南也，垂军独全，坚以千馀骑奔垂。垂世子宝言于垂曰：“家国倾丧，皇纲废弛，至尊明令著之图箓，当隆中兴之业，建少康之功。但时来之运未至，故韬光俟奋耳。今天厌乱德，凶众土崩，可谓乾启神机，授之于我。千载一时，今其会也，宜恭承皇天之意，因而取之。且夫立大功者不顾小节，行大仁者不念小惠。秦既荡覆二京，窃辱神器，仇耻之深，莫甚于此，愿不以意气微恩而忘社稷之重。五木之祥，今其至矣。”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悉心投命，奈何害之！苟天所弃，图之多便。且纵令北还，更待其衅，既不负宿心，可以义取天下。”垂弟德进曰：“夫邻国相吞，有自来矣。秦强而并燕，秦弱而图之，此为报仇雪辱，岂所谓负宿心也！昔邓析侯不纳三甥之言，终为楚所灭；吴王夫差违子胥之谏，取祸勾践。前事之不忘，后世之师表也。愿不弃汤武之成踪，追韩信之败迹，乘彼土崩，恭行天罚，斩逆氐，复宗祀，建中兴，继洪烈，天下大机，弗宜失也。若释数万之众，授干将之柄，是却天时而待后害，非至计也。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兄无疑。”垂曰：“吾昔为太傅所不容，投身于秦主，又为王猛所谮，复见昭亮，国士之礼每深，报德之分未一。如使秦运必穷，历数归我者，授首之便，何虑无之。关西之地，会非吾有，自当有以扰之者，吾可端拱而定关东。君子不怙乱，不为祸先，且可观之。”乃以兵属坚。初，宝在长安，与韩黄、李根等因宴樗蒲，宝危坐整容，誓之曰：“世云樗蒲有神，岂虚也哉！若富贵可期，频得三卢。”于是三掷尽卢，宝拜而受赐，故云五木之祥。
坚至渑池，垂言于坚曰：“王师不利，北境之民或因此轻动，请奉诏辑宁朔裔。且龙邺旧都，陵庙所在，乞过展拜，以申罔报。”因张国威刑，以安戎狄。坚许之。权翼谏曰：“垂爪牙名将，所谓今之韩白，且世豪东夏，志不为人下。顷以避祸归诚，非慕德而至也。（一作非慕义而来。）恐冠军之号不饱其志，列地百里未满其心。且垂犹鹰也，饥则附人，饱便高飏，遇风尘之会，必有凌霄之志。惟宜急其羁绊，不可任其所欲。”坚曰：“卿言是也，但朕已许之，匹夫犹重信，况万乘之主乎！”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轻忽社稷，臣见其往，不见其还，关东之变，垂其首乎！”坚不从，遣其将李蛮、闵亮、尹国率众三千送垂，自凉马台结草筏而渡，至安阳修笺于长乐公丕。坚又遣石越戍邺，张蚝戍并州。
时坚子丕先在邺，及垂至，丕馆之于邺西，垂具说淮南败状。会坚将苻晖告丁零翟斌聚众四千，谋逼洛阳，丕谓垂曰：“翟斌兄弟因王师小失，敢肆凶悖，子母之军，恐难为敌，非冠军英略，莫可以灭也。欲相烦一行可乎？”垂曰：“下官殿下之鹰犬，敢不惟命是听。”于是大赐金帛，一无所受，惟请旧田园。丕许之，配垂兵二千，遣广武将军苻飞龙率氐骑一千为垂之副。丕戒飞龙曰：“卿王室肺腑，年秩虽卑，其实帅也。垂为三军之统，卿为谋垂之主，用兵制胜之权，防微杜贰之略，委之于卿，卿其勉之。”垂请入邺城拜庙，丕不许。乃潜服而入，亭吏禁之，垂怒，斩吏烧亭而去。（此节亦见《御览》一百九十四。）石越言于丕曰：“垂之在燕，破国乱家，及投命圣朝，蒙超常之遇，忽敢轻侮方镇，杀吏焚亭，反形已露，终为乱阶。将老兵疲，可袭而取之矣。”丕曰：“淮南之败，众散亲离，而垂侍卫圣躬，诚不可忘。”越曰：“垂既不忠于燕，其肯尽力于我乎！且其亡虏也，主上宠同功旧，不能铭泽誓忠，而首谋为乱，今不击之，必为后害。”丕不从。越退而告人曰：“公父子好存小仁，不顾天下大计，吾属终当为鲜卑虏矣。”
垂至安阳，闻丕与飞龙谋，因激怒其众曰：“吾尽忠于苻氏，而彼专欲图吾父子，吾虽欲已，得乎？”乃停河内募兵，旬日间有众八千。苻晖告急，简书相寻，垂方图飞龙，停河内不进，夜袭飞龙，悉诛氐兵，命左右杀飞龙，以书遗秦王坚言其故。而慕容凤等亦各帅部曲归翟斌，会苻晖遣毛当讨斌。凤击破斩之。（此段别本及《载记》皆略，因依《通鉴》约补。）凤，字道翔，宜都王桓之子。桓好宫室，凤年八岁，左右抱之，随桓周行殿观，桓问之曰：“此第好否？”凤笑曰：“此本石家诸王故第，今王修之，何足为好。”凤因言曰：“今王之膳，兼列百品，而外有糟糠之民，非是小儿所可同大王之味也。”桓弥加叹赏。以上（依《御览》八百四十八引补。）秦灭燕，桓阻兵辽东，为秦所杀，凤泣血不言。年十一，告其母曰：“昔张良养士以击秦王，复君之仇也。先王之事，岂可一日忘之！”以上（依《御览》四百八十二引补。）垂召募远近，众至三万，济河焚桥，令曰：“吾本外假秦声，内规兴复。乱法者军有常刑，奉命者赏不逾日。天下既定，封爵有差，不相负也。”
翟斌闻垂之将济河也，遣使推垂为盟主。垂拒之曰：“吾父子寄命秦朝，危而获济，荷主上不世之恩，蒙更生之惠，虽曰君臣，义深父子，岂可因其少隙，便怀二三。吾本救豫州，不赴君等，何为斯议而及于我！”垂进欲据洛阳，故见苻晖以臣节，退又未审斌之诚款，故以此言拒之。垂至洛阳，晖闭关门拒守，不与垂交通。斌又遣长史河南郭通说垂，乃许之。斌率众会垂，劝称尊号，垂曰：“新兴侯，国之正统，孤之君也。若以诸君之力，得平关东，当以大义喻秦，奉迎反正。诬（一作无。）上自尊，非孤心也。”谋于众曰：“洛阳四面受敌，北阻大河，至于控驭燕赵，非形胜之便，不如北取邺都，据之以制天下。”众咸以为然。乃引师而东，遣建威将军王腾起浮桥于石门。
初，垂之发邺中，子农及兄子楷、绍，弟子宙，为苻丕所留。及诛飞龙，遣田生密告农等，使起兵赵魏以相应。于是农、宙奔列人。农乃诣乌桓说张骧，使赵秋说屠各毕聪及乌丸刘大等来援。赵秋，字子武，汲郡朝歌人也。少而轻财好施。邻人李元度母死，家贫无以葬，秋谓其兄曰：“赴死救不足，仁之本也。家有二牛，以一与之。”元度得以葬。他年，秋夜行，见一老母遗秋金一饼曰：“子能葬我，是以相报。子五十以后，留富贵不可言，勿忘元度也。”（依《御览》四百七十一及五百五十五引补。）楷、绍奔辟阳，众咸应之。农西招库傉官伟于上党，东引乞特归于东阿，各率众数万赴之，众至十馀万。丕遣石越讨农，皆劝农逆击之，农曰：“我无兵仗，彼有锐钾（音甲），不如待暮，一战而定之。”（此节依《御览》三百五十五引补。）为农所败，斩越于阵。
垂引兵至荥阳，群下固请上尊号，乃以太元八年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令称统府，府置四佐，王公已下称臣，凡所封拜，一如王者。以翟斌为建义大将军，封河南王；翟檀为柱国大将军，封弘农王；弟德为车骑大将军、范阳王；兄子楷为征西大将军、太原王，凤为建策将军。众至二十馀万，济自石门，长驰（一作驱）攻邺。农、楷、绍、宙等率众会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