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九歌

东皇太一

瑶席兮玉瑱

案《书钞》一三三,《类聚》六九引亦作镇。《周礼·天府》“凡国之玉镇,大宝器,藏焉,若有大祭大丧,则出而陈之”,注曰“故书镇为瑱,郑司农读瑱为镇”。本篇之玉瑱即天府之玉镇。《史记·封禅书》曰:“公卿言皇帝始郊见太一云阳,有司奉瑄玉嘉牲荐飨。”汉祭太一盖循楚故事,瑄玉即此文之玉镇,嘉牲即下文之肴蒸也。瑶与 ,席与藉,并古字通,瑶席谓以 草为借以承玉。(玉镇以 为藉,亦犹下文肴蒸以兰为藉。凡执玉必有缫藉,见《仪礼·聘礼记》、《周礼·典瑞》、《礼记·玉藻》等注。)下文“盍将把兮琼芳”,琼谓玉镇芳谓瑶【 】席。镇与席为二,故曰“盍【合】将把”也。王注谓席为坐席,以玉镇之,非是。

蕙肴蒸兮兰藉

案《类聚》七二,虞载《合璧事类·外集》四引亦作烝。《文选》王元长《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注、陈善《扪虱新语》上四引肴并作殽。《仪礼·特牲馈食礼》曰“若有司私臣,皆殽脀”,《周语中》曰“定王飨之殽烝”,又曰“亲戚宴飨则有殽烝”,“肴烝”与“全烝”“房烝”对举肴烝即殽脀,殽烝,肴烝,谓体解节折之俎也。王注训蒸为进(动词),后世遂有谓“蕙肴蒸”,即蒸蕙肴,与“奠桂酒”为蹉对者(《梦溪笔谈》一五),其失远矣。

扬枹兮拊鼓

案本篇通例,无间两句叶韵者,此不当独为例外,疑此句下脱去一句。

云中君

聊翱游兮周章

案王注曰“周章犹周流也,言云神居无常处,动则翱翔周流往来且游戏也”,据此则王本正文“翱游”作“翱翔”。原本《玉篇·音部》、《文选》沈休文《齐安陆昭王碑文》注、慧琳《一切经音义》二七、王观国《学林》五所引并作翱翔,与王本合,当据改。

湘君

美要眇兮宜脩

案脩疑当为笑,声之误也。古韵笑在宵部,脩在幽部,最近。此段本以幽部字为韵,笑误为脩者,盖受下文韵脚之同化而改。本书屡言“宜笑”,《山鬼》曰“既含睇兮又宜笑”,《大招》曰“靥 奇牙,宜笑嫣只”,又曰“嫮目宜笑,娥眉曼只”。又司马相如《上林赋》亦曰“皓齿粲烂,宜笑的皪”。案诸宜字并读为 。《字镜》曰“ 也”,《集韵》曰“ ,龋病”。《后汉书·梁统传》载冀妻孙寿“善为妖态,作龋齿笑以为媚惑”, 笑犹龋齿笑矣。《集韵》又曰:“ ,齿露貌。”《山鬼》王注曰“又好口齿而宜笑也”,《白帖》二四引某氏注曰“宜笑,齿白也”,二一又引曰“皓齿也”。诸家虽未必读宜为 ,然皆以齿见状笑貌,则与《集韵》训 为齿露貌暗合。夫古人形容美貌,独重视笑,故每以目与口齿并言。《诗·硕人》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山鬼》曰“既含睇兮又宜笑”,《大招》曰“嫮目宜笑”,此类不胜枚举。本篇曰“美要眇兮宜笑”,要眇即 眇,或倒之曰眇 ,皆窃视貌也。要眇宜笑,亦目与口齿并举之例。又案本篇韵例,惟一二两句连叶,过此则仅叶四六八,……凡三五九……有韵者皆驳文。(说详《东君》“撰余辔兮高驼翔”条。)今本此文作脩,则是第三句有韵,于例不合。此亦足证其必为误字也。笑既误作脩,王注遂训为饰,且读宜如字,失之远矣。

薜荔柏兮蕙绸

案柏拍皆帕之误。帕帛古本同字。“薜荔帕兮蕙绸,荪桡兮兰旌”二句俱属旗言,縿斿斾旃之属谓之帛,所以缠杠者谓之绸,杠上曲柄以悬帛者谓之桡,缀旄羽之属于杠首谓之旌也。此言以薜荔为帛,以蕙缠杠,以荪为桡,复缀兰以为旌。王注读柏为抟壁之抟,谓以薜荔搏壁,殆不可凭。

隐思君兮陫侧

案陫侧即悱恻,萧士赟《李太白集注》二二《代寄情楚词体》注引正作悱恻。

鼌骋骛兮江皋

案《文选》谢灵运《从游京口北固应诏诗》注,谢惠连《泛湖归出楼中玩月诗》注,《五百家注韩集》一《复志赋》樊注,《合璧事类外集》五引并作朝。鼌朝古通。

遗余佩兮醴浦

案《书钞》一二八,《类聚》六七,《初学记》六、又八、又二六,《合璧事类外集》五、又三七,《方言》四注,《文选·祭屈原文》注,《书·禹贡》疏,《注释音辩柳先生集》四二《酬韶州裴曹长使君寄道州吕八大使因以见示二十韵》一首□注(原文此处为□)、胡稚《简斋诗集》笺注四《送张仲宗押戟归闽中》注引并作澧。朱本、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同。

湘夫人

目眇眇兮愁予

案予读为眝。(《左传·襄四年》“后杼”,《路史·后纪》十三下注作柠,引《尚书中候》作予,《史记·三代世表索隐》作宁。《管子·小匡》篇“首戴苎蒲”,《齐语》作芧(今误茅)。金文《颂鼎》“贮廿家”,又“贮用宫御”,《格伯 》“厥贮卅田”,贮王国维并读为予。)《说文》曰“眝,长眙也”,“眙,直视也”。(今语转为瞪。)《思美人》曰“思美人兮擥涕而伫眙”,即眝眙。“目眇眇兮愁眝”者,目眇眇即愁眝之状。一本予作余,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同,大谬。

白薠兮骋望

案当从一本于句上补登字。一本薠误为苹,读者以为水上之草,不可登履,因删登字以就之也。实则薠为陆生之草(详《招隐士》“薠草靃靡”条),故可登履之。(《广雅·释诂一》“蹬,履也”,蹬登同。)《合璧事类外集》五、《李太白集注》一《悲清秋赋》注引有登字,朱本、元本、王鏊本、朱燮元本、黄省曾本、大小雅堂本亦有。

与佳期兮夕张

案当从一本于佳下补人字。下文“闻佳人兮召予”,亦作佳人,可资互证。(魏文帝《大墙上蒿行》“与佳人期为乐康”,又《秋胡行》“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语法仿此。)《文选》谢希逸《月赋》注,谢玄晖《晚登三山还望京邑》注引并作佳人。

乌萃兮苹中

案当从一本补何字。“乌何萃兮苹中”与下“罾何为兮木上”句法一律。下文“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语例同。《御览》八三四、《合璧事类外集》五引有何字。朱本、王鏊本、朱燮元本、黄省曾本、大小雅堂本亦有。

芳椒兮成堂

案成犹饰也。《仪礼·士丧礼》“献素,献成亦如之”,注曰“饰治毕为成”。案成与素对举,未饰者曰素,已饰者曰成也。垩饰室壁亦谓之成。《周礼·掌蜃》“共白盛之蜃”,注曰“盛犹成也,谓饰墙使白之蜃也”,《考工记·匠人》“白盛”,注曰“盛之言成也,以蜃灰垩墙,所以饰成宫室”。“ 芳椒兮成堂”者,以椒入泥,用饰堂壁也。古者以椒泥壁。《类聚》八九引《汉官仪》曰:“皇后称椒房,……以椒涂室,亦取其温暖,[除恶气也]。”(末四字从《后汉·皇后纪》注引补)《邺中记》曰:“石虎以胡粉和椒泥壁,曰椒房。”《世说新语·汰侈》篇曰:“石以椒为泥,王以赤石脂泥壁。”《汉武故事》曰“上起神屋,……以赤白石脂为泥,椒汁和之”,则又神堂以椒泥壁之例。一本成作盈(王鏊本、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同),此学者不知成义而臆改。《类聚》六一、又八九,《御览》九五八,《合璧事类外集》五,戴埴《鼠璞》引并作成,不误。

疏石兰兮为芳

案芳疑当为防,字之误也。《荀子·正论》篇曰“居则设张【帐】容负依而坐”,《尔雅·释宫》“容谓之防”,郭注曰“如今床头小曲屏风,唱射者所以自隐”。案平居时负依而坐,唱射时设以自隐,其用异,其制同,皆防之类也。实则防屏一声之转,《本草》“防风一曰屏风”。防即屏尔,故郭云如小曲屏风。上云“白玉兮为镇”,谓坐席之镇,此云“疏石兰兮为防”,(王注“疏,布陈也”。)谓坐旁之屏,二者皆席间所设之物,故连类并举。今本防误作芳,则篇中所言芳草众矣,皆取其芬芳,奚独石兰?以是明其不然。

芷葺兮荷屋

案当删芷字,从一本于葺下补之字。(此因之先倒在葺上,文不成义,读者以篆书之止形近,遂改之为芷,即成今本。一本又据未倒之本于葺下仍补之字,则成“芷葺之兮荷屋”。)“葺之兮荷屋”与上文“葺之兮荷盖”句法文义并同。屋,古幄字。荷屋犹荷盖,(《独断》下“黄屋者盖以黄为裹也”,《汉书·陆贾传注》“黄屋谓车上之盖也”。)皆谓荷叶耳。“葺之兮荷屋”,又与下“缭之兮杜衡”交相偶俪。缭读为橑,所以承苫盖者。以杜衡为橑,以荷叶盖之,亦连类并举。

大司命

君回翔兮以下

案以当从一本作来。本篇除《山鬼》《国殇》外,兮字俱兼有文法作用,故皆可以某虚字代之。《湘君》“九嶷缤兮并迎”,《离骚》兮作其。《东君》“载云旗兮委蛇”,《离骚》兮作之。又《湘君》曰“邅吾道兮洞庭”,《离骚》曰“邅吾道夫昆仑兮”。《东君》曰“杳冥冥兮东行”,《哀郢》曰“杳冥冥而薄天”。《大司命》曰“结桂枝兮延伫”,《离骚》曰“结幽兰而延伫”。是“兮”之用犹其也,之也,夫也,而也。又《类聚》八八,《御览》九五三引《湘君》“搴芙蓉兮木末”,《海外西经》注引“水周兮堂下”,《史记·夏本纪索隐》引“遗余佩兮醴浦”,《御览》四六八引《少司命》“乐莫乐兮新相知”,兮并作于。《文选·叹逝赋》注引《湘君》“夕弭节兮北渚”,《说文系传》一六引《湘夫人》“遗余褋兮醴浦”,兮并作于。重编《朱校昌黎先生集》一《复志赋》方注引《湘君》“鼌骋骛兮江皋”,《说文系传》二八引《大司命》“导帝之兮九坑”,《文选》谢灵运《南楼中望所迟客诗》注引“将以遗兮离居”,慧琳《一切经音义》二一引《少司命》“罗生兮堂下”,同书九八引《东君》“暾将出兮东方”,兮并作乎。《文选·思玄赋》注引《大司命》“将以遗兮离居”,兮又作夫。《御览》一七四引《湘夫人》“葺之兮荷盖”,本书一本“疏石兰兮为芳”,兮并作以。《御览》七〇〇引《湘夫人》“罔薜荔兮为帷”,本书一本《大司命》“不寖近兮愈疏”,兮并作而。《御览》七五引《湘君》“望涔阳兮极浦”,《白帖》六四引“横流涕兮潺湲”,兮并作之。凡此诸兮字,作者本皆用以代替各虚字,故读者意之所会,临文改写,有不期其然而然者焉。“君回翔兮来下”犹“君回翔而来下”,兮所以代“而”者也。诚如今本来作以,试读“君回翔兮以下”为“君回翔而以下”,古今安得有此语法哉?

导帝之兮九坑

案《文苑》作九冈,最是。九冈,山名。《舆地□□》(原文此处为□)(曩见清人某引此条作《舆地广记》。今检《广记》,并无此文。疑《广记》或《纪胜》之误。客中无书,容待续检。)荆州松滋县有九冈山郢都之望也。(《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荆州府”部《山川考》二之五松滋县“九冈山,去县治九十里,秀色如黛,蜿蜒虬曲”。)《左传·昭十一年》“楚子灭蔡,用隐太子于冈山”,释例曰:“土地名冈山,阙不知其处,《经》言‘以归用之’,必是楚地山也。”案冈山即九冈山,郢都之望,故楚人献馘于此,祀神亦于此。杜氏未之深考耳。

灵衣兮被被

案灵当为云,字之误也。《汉书·古今人表》“云都”,《春秋世族谱》作灵都。《后汉书·顺帝纪》“登云台”,《章帝纪》作灵台。《管子·内业》篇“是谓云气,意行似天”,丁士涵云云当为灵。《海内北经》“冰夷人而乘两龙”,注“书四面,各乘灵车,驾二龙”,《御览》六一引作云车。本书《九思·悯上》“思灵泽兮一膏沐”,灵一作云。俗书灵作 (唐《内侍李辅光墓志》),与云形近易混。云衣与玉佩对文。《东君》曰“青云衣兮白霓裳”,亦言云衣。《九叹·远逝》曰“服云衣之披披”,则全袭此文。(本篇被一作披,《书钞》一二八、《类聚》六七、《御览》六九二、《文选》潘安仁《寡妇赋》注引并同。)《书钞》一二八、《御览》六九二引此正作云,尤其确证。

少司命

绿叶兮素枝

案“素枝”义不可通,枝当从一本作华。王注曰“吐叶垂华,芳香菲菲”,是王本正作华。《文选》李善本亦作华。《乐府诗集》六四《秋兰篇解》题、高似孙《纬略》一二、《合璧事类外集》四引并同。

夫人自有兮美子

案此上似阙二句。《大司命》《少司命》二篇,以乐调相同之故,本皆十四行二十八句。此因下文衍“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二句,全篇共得十五行,三十句,后人以其视《大司命》溢出二句,乃私删此二句以求合于《大司命》也。不知《大司命》《少司命》二篇组织皆以三韵四句为一解,一如后世绝句之体。本篇篇首“秋兰兮麋芜”等四句一意,当为一解,下文自“秋兰兮青青”以后亦然。今删去二句,惟馀“夫人自有兮美子”二句,不足一解,则不惟与全篇结构不一律,抑且与《大司命》之辞不能同一乐调矣。(此意孙君作云所发。)

荪何以兮愁苦

案以当从一本作为。本篇兮字除《山鬼》《国殇》外,皆兼具虚字作用,说已详上。此兮字犹而也。“荪何为兮愁苦”即“荪何为而愁苦”。今本为作以,试以“而”代“兮”,读全句为“荪何以而愁苦”,不辞甚矣。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

洪兴祖曰:“此二句《河伯》章中语。”案洪说是也。《河伯》“冲风起兮横波”,一本兮下有水字(王鏊本、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均有),与此同,而《文选》载本篇至作起(《合璧事类外集》四引同)又与彼同。是二篇之异,惟在波上一字,一作横,一作扬耳。然蔡梦弼《草堂诗笺补遗》七《枯柟》注引《河伯》曰“冲风起兮扬波”。任渊《后山诗注》三《次韵苏公涉颍》注引“冲风起兮扬波”,又引注曰“冲,隧也”,今此语在《河伯》注中,知所引正文亦出彼篇。然则《河伯》二句与此全同矣。洪谓此是《河伯》中语,信然。考《九歌》旧次,《河伯》本与《少司命》衔接(说详下条),此本《河伯》篇首二句,写官不慎,误入本篇末,后人以其文义不属,又见上文适有“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二句,与此格调酷似,韵亦相叶,因即移附其后,即成今本也。

东君

案《九歌》十一章皆祀东皇太一之乐章,就中“吉日兮辰良”章(旧题“东皇太一”非是)为迎神曲,“成礼兮会鼓”章(旧题“礼魂”非是)为送神曲,其余各章皆为娱神之曲也。诸娱神之曲,又各以一小神主之,而此诸小神又皆两两相偶,共为一类。今验诸篇第,《湘君》与《湘夫人》相次,《大司命》与《少司命》相次,《河伯》与《山鬼》相次,《国殇》与《礼魂》相次,(洪兴祖曰:“或曰《礼魂》,以礼善终者。”案此说得之。《国语·楚语下》“卿大夫祀其礼”,韦注曰“礼谓五祀及其祖所自出”。此礼字义盖同。然《礼魂》之曲,实有目无辞。其“成礼兮会鼓”章,本全歌之送神曲。后人以求《礼魂》之辞不得而迳题送神曲曰“礼魂”,妄也。)都凡四类,各成一组。此其义例,皆较然易知。惟东君与云中君,皆天神之属,宜同隶一组,其歌词宜亦相次。顾今本二章部居县绝,无义可寻。其为错简,殆无可疑。余谓古本《东君》次在《云中君》前。《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并云“晋巫祠五帝、东君、云中君”,《索隐》引王逸亦云“东君、云中君见《归藏》易”(今本注无此文),咸以二神连称,明楚俗致祭,诗人造歌,亦当以二神相将。且惟《东君》在《云中君》前,《少司命》乃得与《河伯》首尾相衔,而《河伯》首二句乃得阑入《少司命》中耳。(互详上条)

箫钟兮瑶簴

案一本作萧,盖 之省。箫则萧之误(涉下钟字为乐器名而误)。洪迈《容斋续笔》十五引蜀客所见本作 ,又引蜀客说云“《广韵》训为‘击也’,盖是击钟,与‘縆瑟’为对耳”,是古本箫作 之证。瑶王念孙读为摇。案疑摇之误字。“ 钟”与“摇簴”对文,言击钟甚力,致其簴为之动摇也。

撰余辔兮高驼翔

案疑当作“高驼”(同驰),无翔字。《大司命》“高驼兮冲天”,《离骚》“神高驼之邈邈”,皆曰高驼,可资参证。此句本不入韵,今本有翔字,盖受下句韵脚“行”字之暗示而误加一韵也。

杳冥冥兮以东行

案当从一本删以字。此句“兮”之作用同“而”,“杳冥冥兮东行”犹“杳冥冥而东行”也。(《哀郢》“杳冥冥而薄天”,《九辩》一本同。)今本有以字,则全句读为“杳冥冥而以东行”,不辞甚矣。(互详“君回翔兮以下”条。)

河伯

日将暮兮怅忘归

刘永济氏疑怅当为憺。案刘说是也。此涉《山鬼》“怨公子兮怅忘归”而误。知之者,王注曰“言己心乐志悦,忽忘还归也”,“心乐志悦”与怅字义不合。(怅当训朱志貌,故《山鬼》注曰:“故我怅然失志而忘归。”)《东君》“观者憺兮忘归”,注曰“憺然意安而忘归”,《山鬼》“留灵脩兮憺忘归”,注曰“心中憺然而忘归”。乐悦与安闲义近。此注以“心乐志悦”释憺,犹彼注以“意安”释憺也。且《东君》曰“心低徊兮顾怀,……观者憺兮忘归”,本篇曰“日将暮兮忘归,惟极浦兮顾(今讹作寤,详下)怀”,两篇皆曰“憺忘归”,又曰“顾怀”,此其词句本多相袭,亦可资互证。

惟极浦兮寤怀

案“寤怀”无义,寤疑当为顾,声之误也。《东君》曰“心低徊兮顾怀”,扬雄《反骚》曰“览四荒而顾怀兮”,魏文帝《燕歌行》曰“留连顾怀不能存”,是顾怀为古之恒语。顾,念也(《礼记·大学》郑注),怀亦念也。“惟极浦兮顾怀”,犹言惟远浦之人是念耳。王注训寤为觉,是所见本已误。

紫贝阙兮朱宫

案当从《文苑》作珠宫。此以贝阙珠宫对文,犹《九叹·逢纷》“紫贝阙而玉堂”,以贝阙玉堂对文也。《御览》一七三、又八〇七,《事类赋注》六,谢维新《合璧事类前集》七,任渊《山谷内集》三《次韵会开舍人游藉田载梅花归》注,又六《以团茶洮州绿石研赠无咎》文潜注所引并作珠。苏轼《海市诗》曰“岂有贝阙藏珠宫”,所见本亦作珠。

案《说文》“澌,水索也”,“澌,流仌也”。王注曰“流澌,解冰也”,似王本澌作凘。然详审文义,似仍以作澌为正。《淮南子·泰族》篇曰“虽有腐髊流澌(原误渐,从庄逵吉改),弗能污也”,许注曰“澌,水也”,《七谏·沉江》曰“赴湘沅之流澌兮,恐逐波而复东”,《论衡·实知》篇曰“沟有流澌”(原误壍,从孙诒让改),是流澌即流水也。纷读为汾,水涌貌。“流澌汾兮将来下”,即流水汾涌而来下也。《说文》澌训水索,此别一义。学者多知澌训水索,而少知其训水之义,因改此文澌为凘,王逸承之,过矣。

子交手兮东行一本子上有与字

案《汉书·武五子·燕剌王旦传》“诸侯交手事之八年”,注曰“交手谓拱手也”。《淮南子·缪称》篇曰“交拱之木,无把之枝”,交拱连词,交亦拱也。一本于子上增与字,误甚。《初学记》一八、《文选》江文通《别赋》注、《苏东坡诗集注》二〇《潘推官母李氏挽辞》注引并无与字。朱本同。

鱼邻邻兮媵予

案一本作鳞,正字。鳞鳞,比次貌。《容斋三笔》一五、《鼠璞》、《后山诗注》四《湖上》注引并作鳞。王鏊本、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同。

山鬼

被薜荔兮带女罗

案《宋书·乐志三》,《类聚》一九,《御览》三九一、又九九四,《合璧事类前集》六九,《文选》谢灵运《从斤竹涧越岭溪行诗》注引并作萝。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同。

君思我兮然疑作

案本篇例,于韵三字相叶者,于文当有四句。此处若柏作三字相叶,而文只三句,当是此句上脱去一句。《礼魂》“姱女倡兮容与”上亦有脱句,例与此同。

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

王注曰:“或曰‘操吾科’,吾科,楯之名也。”案下文“车错毂兮短兵接”,注曰“短兵,刀剑也”。既系短兵相接,而戈乃长兵,则所操非吴戈明甚。且刀剑戈戟,亦无并操之理。此自当以作“吾科”为得。《释名·释兵》曰“盾,大而平者曰吴魁”,《广雅·释器》曰“吴魁,盾也”,《御览》三五六引作吴科,魁科一声之转。(《后汉书·东夷传》“大率皆魁头露紒”,注曰“魁头犹科头也”。)盾甲皆所以备扞卫,故操科被甲,连类言之。

左骖殪兮右刃伤

案刃当为刅,字之误也。《说文》曰“刅,伤也”,重文作创。此以“殪”与“刅伤”对举。王注训伤为创,(《说文》“伤,创也”。)似不知句中已有创字,则所见本已误。

严杀尽兮弃原

案严本作庄,避汉讳改。(《天问》“能流厥严”,严亦改庄。)庄读为戕。(《易·丰》释文引郑注“戕,伤也”,《大壮》释文引马注“壮,伤也”。壮庄古同字。)《周书·谥法》篇曰“兵甲亟作曰庄”,“屡征杀伐曰庄”,“死于原野曰庄”,庄皆读为戕也。此曰“庄杀尽兮弃原 ”,亦谓戕杀尽而弃于原野。王注曰“严,壮也,……言壮士尽其死命,则骸骨弃于原 ”,训严为壮勇之壮,失其义矣。

平原忽兮路超远

案《方言》六曰“伆,邈,离也,楚谓之越,或谓之远,吴越曰伆”,忽伆通。《荀子·赋》篇曰“忽兮其远之极也”,本书《怀沙》曰“道远忽兮”,字并作忽。“平原忽”与“路超远”,祇是一义而变文重言之以足句,此与上文“出不入兮往不返”词例正同。一本以忽字倒在兮下,非是。《书钞》一一八,《文选》王简栖《头陀寺碑文》注引亦作“平原忽兮路超远”,诸本并同。

首身离兮心不惩

案《战国策·秦策》四曰“首身分离,暴骨草泽”,崔琦《外戚箴》曰“甲子昧爽,身首分离”。“首身分离”自是古之恒语。一本身作虽,非是。《书钞》一一八所引及元本、王鏊本并误与一本同。

子魂魄兮为鬼雄 一云 毅,一云子

案当从一本作“魂魄毅”。王注曰“魂魄武毅,长为百鬼之雄也”,是王本有毅字。《文选》鲍明远《出自蓟北门行》注引亦作“魂魄毅”。朱本、元本、王鏊本、朱燮元本、黄省曾本、大小雅堂本并同。

礼魂

姱女倡兮容与

案以韵例求之,此上似敚一句。说详《山鬼》“君思我兮然疑作”条。

天问

遂古之初

案遂读为邃。《后汉书·班固传》注,《御览》一引正作邃。

夜光何德

案德读为得。“夜光何得,死则又育”,问月何所得,乃能死而复生,(《孙子·虚实》篇“月有死生”。)意盖谓其尝得不死药也。《淮南子·览冥》篇曰“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书钞》一五〇引《归藏》曰“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为月精”,是其事。(傅玄《拟天问》曰:“月中何有,白兔捣药?”)《书钞》一五〇《事类赋注》一引德并作得。

死则又育

案则犹而也。“死则又育”犹言死而复生。《类聚》一、《初学记》一、《御览》四、《事类赋注》一、《海录碎事》一、《锦绣万花谷后集》一引则并作而。

伯强何处

案何当为安。“伯强何处,惠气安在”,二句平列,(伯强,北方主司寒风之神,惠气即寒风也。)下句“在”为动词,“安”为疑问代名词,上句“处”亦动词,“何”亦疑问代名词也。然本篇通例,凡表方位之疑问代名词皆用“安”或“焉”,(用安者十二见,用焉者十四见。)无用“何”者。(“何所”二字连用时,不在此例。)有之,惟此文之“何处”及下文“鲮鱼何居”(居今误所,此从一本)二例,疑皆传写之误。此文本作“伯强安处”,与下“惠气安在”句同字,学者误读“处”为名词,因改“安”为“何”以就之也。《御览》一五引此正作安,是其确证。

伯禹愎鮌

案“禹”“鮌”二字当互易,愎当从一本作腹。《广雅·释诂一》曰:“腹,生也。”腹训生者,字实借为孚。玄应《一切经音义》二引《通俗文》曰“卵化曰孚”,《玉篇》曰“孵,卵化也”,《集韵》曰“孵,化也”。孚孵同,化亦生也。《夏小正》曰“鸡桴粥”,《乐记》曰“煦妪复育万物”。桴粥,复育并即孚育,犹化育也。覆与腹通。“伯鮌腹禹”者,《海内经》注引《归藏·启筮》篇曰“鲧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初学记》二二、《路史·后纪》注一二并引作“鲧殛死,三岁不腐,副之以吴刀,是用出禹”。据此,则传说似谓鮌为爬虫类,卵化而成禹。此正问其事,故下云“夫何以变化”也。(《说郛》五引《遁甲开山图》荣氏解曰:“女狄暮汲石纽山下泉水中,得月精如鸡子,爱而含之,不觉而吞,遂有娠,十四月生夏禹。”《史记·夏本纪正义》引《蜀王本纪》曰:“禹母吞珠孕禹,坼副而生。”《路史·后纪》十二曰:“以六月六日屠疈而生禹。”以上传说均已由鲧生禹变而为鲧妻生禹。然云吞月精如鸡子,云剖坼而生,则卵化之遗意犹存焉。又《玉篇》鲧或作鲲,而《礼记·内则》注曰“卵读曰鲲”,是“鲧”“卵”古为一语。传说中鲧即卵,故或云“剖之以吴刀”,或云孵化而生也。)《海内经》曰“帝令祝融杀鮌于羽山之郊,鮌复生禹”,复生即腹生,谓鮌化生禹也。(《中山经》“南望墠堵,禹父所化”,盖即羽山。)《海内经》之“鮌复生禹”,即《天问》之“伯鮌腹禹”矣。王注曰“鮌愚恨愎而生禹”,愎本一作腹。疑古本《天问》正作“伯鮌腹禹”,王误读腹为愎,后人遂援注以改正文耳。朱本、元本、王鏊本、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作腹。《注释音辩柳先生集》一四附载《天问》(下称《柳集》)同。

河海应龙何尽何历

案当从一本作“应龙何画,河海何历”。《易林·大壮之鼎》曰“长尾蜲蛇,画地成河”,《周憬碑》曰“应龙之画”,《太平广记》二二六引《大业十遗记》转引杜宝《水饰图经》曰“禹治水,应龙以尾画地,导决水之所出”。应龙画地成河之说,汉魏以降,流传不绝,不得以先秦古籍罕言而疑其晚起。王注载或说曰“禹治洪水时,有神龙以尾画地,导水所注当决者,因而治之也”,即释一本“应龙何画,河海何历”之文。朱本、元本、王鏊本并同一本。《柳集》亦同。又案此处历字不入韵,疑此文上或下尚有二句,传写脱之。

康回冯怒墬何故以东南倾

案此当作“墬何以东南倾”。本篇词例,凡言“如何”(how)者,皆曰“何以”,言“为何”(why)者,皆曰“何”,从无曰“何故”者。(下文“柏林雉经,维其何故”,游国恩氏读故为辜,至确。)依本篇例,更无“何故以”三字连用之理。传说共工与颛顼争帝,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地遂东南倾。此问共工震怒时,地如何而倾,意谓共工触山,山折而地倾也。今本作“何故以”,固为不词,一本作“何故”,亦非。《御览》三六、《事类赋注》六引此并有“以”字,无“故”字,当据正。

九州安错

案安当从一本作何。“九州何错,川谷何洿,东流不溢,孰知其故”者,错读为 ,《说文》曰“ ,所以拥水也”,又曰“洿,浊水不流也”,此问九州何以壅塞而川谷不流,及至百川注海,又何以永无溢时也。二何字均谓“何故”。王注训错为错厕,后人遂从而改“何”为训“在何处”之“安”,失其义矣。王鏊本作何,与一本合。

西北辟启

案辟读为辟。王鏊本、朱燮元本、大小雅堂本并作辟。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案游字不入韵,疑此文上或下尚有二句,传写脱之。

鲮鱼何所

案疑当作“鲮鱼焉居”。知之者,本篇“何所”凡十二见。(“何所亿焉”,何为谁之误,不计。)有位于述词上者,如“鮌何所营”,“禹何所成”,“何所得焉”,“殷有惑妇何所讥”,“武发杀殷何所悒”,“载尸集战何所急”,(以上述词皆外动词)“何所不死”,“寿何所止”,“其何所从”,(今本作“其命何从”,此依一本。)“天何所沓”。(以上皆内动词)有位于表词上者,如“何所冬暖”,“何所夏寒”。凡此诸“所”字,或实用,或虚用,句中咸有所表述。惟此文则不然,其不合本篇语法明甚。若从一本改“所”为“居”,于语法差合矣。然篇中通例,凡表方位之疑问代名词,但用“焉”或“安”,从无用“何”者。今以下文“鬿堆焉处,羿焉彃日,乌焉解羽”推之,疑此当作“鲮鱼焉居”。意者今本“居”先误为“所”,“焉所”不词,乃又改“焉”为“何”尔。《文选·吴都赋》刘注引作“陵鱼曷止”,“曷止”二字虽非(本篇不用曷字),然其词性与“焉居”犹合,(皆上一字疑问副词,下一字动词。)以视今本之作“何所”者,固远胜之。

鬿堆焉处

案鬿即魁字(见《汉三公山碑》、《石门颂》及《魏大飨记》),《九叹·远逝》“陵魁堆以蔽视兮”(魁一作鬿),注曰“魁堆,高貌”。是魁堆即嵬崔,亦即《庄子·齐物论》篇“山陵(各本作林,从奚侗改)之畏隹”之畏隹,义与此文无当。丁晏疑堆当为雀,云:字之误也。鬿雀者,《山海经·东山经》曰:“北号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雀,亦食人。”案丁说是也。柳宗元《天对》曰“鬿雀在北号,惟人是食”,即以《山经》说此问,盖得之矣。

降省下土四方

朱子云:当作“降省下土方”,衍四字。《诗·长发》曰“禹敷下土方”。案朱说是也。《书序》曰“帝厘下土方(释文“一读至方字绝句”),设居方。”“下土方”古之恒语。此盖因王注释“下土方”为“下土四方”,后人遂援注以增正文。一本无“四方”二字,则又无韵,亦非。《困学纪闻》二引亦作下土方。《柳集》同。

莆雚是营

案“莆雚”当为“雚莆”之倒。雚莆即莞蒲。《周书·文传》篇曰“树之竹苇莞蒲”,《管子·山国轨》篇曰“有莞蒲之壤”,《穆天子传》二曰“爰有萑苇莞蒲”,《齐民要术》一〇引《淮南万毕术》“酒薄复厚,渍以莞蒲”,《汉书·东方朔传》曰“莞蒲之席”。《尔雅·释草》“莞,苻离,其上蒚”,郭注曰“今西方人呼蒲为莞蒲”,《诗·斯干》疏引某氏注曰“《本草》曰:白蒲一名苻离,楚谓之莞蒲”。一作雚蒲。《汉书·货殖列传》曰:“雚蒲材干。”王粲《从军诗》:“雚蒲竟广泽。”此以“雚蒲”与“秬黍”对举,雚蒲为蒲之类名,犹秬黍为黍之类名也。若作莆雚,则词例参差矣。王注曰“万民皆得布(今误作耕,从《御览》一〇〇引改)种黑黍于雚蒲之地”,是王本正作雚蒲。《天对》曰“维莞维蒲”,似所见本作“莞蒲”。莞与雚同。

安得夫良药

案本篇疑问副词“安”字皆训“于何处”。“安得夫良药”,谓于何处得彼良药也(夫犹彼也)。一本夫上有失字,解“安得失乎良药”为何得失夫良药,则既与本篇词例不合,复与下文“不能固藏”之意相复,殆不可从。

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案体疑当为履,声之误也。(《诗·氓》“体无咎言”,《韩诗》及《礼记·坊记》引并作履。《管子·心术下》篇“载大圆者体大方”,《内业》篇作履。本书《卜居序》“屈原体忠贞之性”,体一作履。)王注说此上八句为王子乔事。其略云:崔文子学仙于王子乔。子乔化为白霓持药与文子。文子惊而引戈击之,药堕。视之,则子乔之尸。乃以筐覆之,须臾化为大鸟而鸣。发而视之,翻飞而去。(今本《列仙传》王子乔、崔文子两传皆不载此事,而《汉书·郊祀志上》应劭注引《列仙传》有之,盖出刘书真本。)案化霓与失药二事,未闻其审。自馀则与汉世所传子乔事颇合(详下),惟尸字当作履耳。知之者,注中两言“王子乔之尸”,上尸字《御览》一四引作履。以字形论,尸无由误履,履则易缺损成尸。疑《御览》所引是,而今本则尝经后人改窜也。注中堕履事,似即解正文“夫焉丧厥履”之语。今本正文履作体者,又探误本注文尸字之义而改也。(注又云“文子焉能亡子侨之身乎,言仙人不可杀也”,或亦后人所沾。)蔡邕《王子乔碑》有大鸟迹见于子乔墓上事,与本篇化鸟之说合。《易林·谦之谦》又云“王乔无病,狗头不痛,亡(疑当作匡通尪)跛失履;乏我送从”,(《随之解》亡跛作三尸。)失履与本篇丧履之说合。而又一传说,复化鸟与堕履二事兼着之。《风俗通义·正失》篇曰:“俗说孝明帝时尚书郎河东王乔为叶令……每月朔尝诣台朝。帝怪其来数而无车骑,密令太史候望。言其临至时,尝有双凫从东南飞来。因伏伺,见凫举罗,但得一双舄耳。使尚方识视,四年中所赐尚书官属履也。”又曰:“太史……言此令即仙人王乔者也。”(《后汉书·方术王乔传》略同,末亦云“此即古仙人王子乔”。)本篇所问,其详虽不可知,然鸟鸣与丧履二事,则与上述传说若合符节。然则注以子乔事说之,不为无据。惜今本正文与注皆有误字,以故其事益迷离恍惘,不可究诘焉。(《御览》六九七引《南康记》曰:“昔有卢耽,仕州为治中。当元会,至晓不及朝,化为白鹄,至阁前,回翔欲下。威仪以帚掷之,得一双履。耽惊还就列。左右莫不骇异。”《神仙通鉴》曰:“张道成葬后,鹤穿墓出,冠履留棺中。”疑此皆王子乔传说之演变。)

撰体协胁鹿何膺之

案当从一本作“撰体胁鹿,何以膺之”,以与上文“萍号起雨,何以兴之”,句法一律。胁即协之借字。今本因胁上误衍协字,乃以鹿属上读,又删以字也。朱本作“撰体胁鹿,何以膺之”。《柳集》同。

汤谋易旅

案上下文皆言浇事,此不当忽及汤。牟廷相谓汤为浇之讹字,是矣,特未能质言所问浇之何事耳。余考先世盖尝传浇始作甲。《离骚》曰“浇身被服强圉兮”,谓浇身被服坚甲也。(详前着《离骚解诂》)《吕氏春秋·勿躬》篇曰“大桡作甲子”,盖即浇作甲之传讹,故与“黔如作虏首”并举(虏首即兜鉾)。甲一曰旅。《考工记·函人》曰“凡为甲必先为容,然后制革,权其上旅与其下旅而重若一”,郑众注曰“上旅谓要以上,下旅谓要以下”。《释名·释兵》曰:“凡甲聚众札为之谓之旅,上旅为衣,下旅为裳。”“浇谋易旅”者,易旅即治甲。甲必厚而后能坚,故下文曰“何以厚之”也。

舜闵在家父何以鱞

案《书·尧典》曰“有鳏在下曰虞舜”,未闻舜父亦称鱞也。父当为夫,二字形声并近,故相涉而误。本篇屡曰“夫何”。(凡七见)“夫何以鱞”犹何以鱞也。闵字义亦难通,以下云“夫何以鱞”推之当系妻妃诸字之讹。尝试考之,《释名·释言语》曰“敏,闵也,进叙无否滞之言也,故汝颖言敏如闵也”,又书传悯或作慜,是闵敏声近义通。然敏妻古本同字。知之者,金文敏作 ,妻作 ,若 形体单元同,惟位置异耳。卜辞有 字,或作 以字形论,与金文之敏无异,以文义论,则有当释妻者。(人名妻 ,他辞作妇 ,可证。)然则卜辞时代,妻敏同字,至金文时代,始歧而为二。疑此本作“舜妻在家”,古篆妻与敏相似,遂误为敏,后又转写作闵也。《山海经·海内北经》曰:“舜妻登比氏。”本篇所谓舜妻,当即登比氏。意者相传舜先娶登比,后娶二女,则二女未降以前,舜已有妻,故有“夫何以鱞”之问也。(《礼记·檀弓上》“舜葬于苍梧,盖三妃未之从也”,注曰“舜有三妃”。郝懿行据《海内北经》,谓娥皇、女英并登比为三妃,其说近确。)

厥萌在初何所亿焉

案何当为谁。“谁所亿焉”与下文“谁所极焉”语意相似,句法亦当一律。萌读为民。(《墨子·尚贤上》篇“国中之众,四鄙之萌人”,《管子·揆度》篇“其人同力而宫室美者,良萌也”。《文选·蜀都赋》注引《蜀王本纪》“是时人萌,椎髻左衽,不晓文字”,《成阳灵台碑》“以育苗萌”,萌皆读为民。)“厥民在初,谁所亿焉”,犹言生民之初,其事渺茫,谁所亿测而知之也。(自此至“女娲有体,孰制匠之”,皆问女娲事。“厥萌在初”,盖斥女娲抟黄土作人言之。)今本作“何所亿焉”,则必于“何”下增“人”字为训,义乃可通,以是知其不然。

何肆犬体而厥身不危败

案王注曰“言象无道,肆其犬豕之心”,是王本作“何肆犬豕”。然释“肆犬豕”为“肆犬豕之心”,殊失之凿。且上云“舜服厥弟,终然为害”,下云“何肆犬豕,而厥身不危败”。为害为象,则受害者舜是“厥身不危败”,谓舜身,而“肆犬豕”,亦当属舜言。考书传载象所以谋害舜者,有完廪、浚井、饮酒三事。饮酒事惟见《列女传·有虞二妃》传。其言曰:“瞽叟又速舜饮酒,醉将杀之。舜告二女。二女乃与舜药浴注豕,(各本作“汪遂”,《路史·发挥二》引作“汪豕”,陆龟蒙《杂说》作“注豕”,今依陆文。)舜往,(各本二字误倒,今正。《路史》无舜字,亦通。)终日饮酒不醉。”注豕者,豕读为矢。《说文》曰“臑,臂,羊矢也”,《仪礼·乡射礼》释文引《字林》矢作豕,是其比。《韩非子·内储说下》篇说燕人妻有通于士者,夫至,适遇士出,问何客,妻佯曰无客,因诬其夫惑易,而浴之以狗矢。舜注矢以御醉,盖犹燕人浴矢以解惑。此其事虽不雅驯,然以秽恶禳灾,今民间巫术犹多行之,以今推古,宜亦同然,固不必为舜讳也。本篇“肆犬豕”当即斥此。豕借为矢,与《列女传》同。肆读为 。(经传肆肄通用,本系同字。《诗·雨无正》“莫知我勚”,《左传·昭十六年》引勚作肄。肆之通 ,犹肄之通勚也。)《广韵》曰:“ ,注也。” 犬豕即《列女传》之注矢,亦犹《韩非子》之言浴狗矢矣。注矢后,即终日饮酒不醉,故曰“厥身不危败”。一本何下有得字肆下有其字,盖后人不得其解而妄增。今本豕误为体,亦不成文义。朱本作“何肆犬豕”。《柳集》同。

吴获迄古

王闿运以“吴获”二字为人名。案王说是也。获盖伯之声误,吴伯即吴太伯。《国语·吴语》曰“夫命圭有命,固曰吴伯”,韦注《晋语》一亦曰“后武王追封为吴伯”,此太伯称吴伯之明验。

孰期去斯得两男子

案去当从一本作夫,字之误也。(篆书夫本作 ,去作 ,形最相近。)夫犹于也。(《离骚》“余既不难夫离别兮”,“椒又欲充夫佩帏”,“邅吾道夫昆仑”,《九辩》“愿寄言夫流星兮”,夫均训于。)“斯”指南岳。疑逃荆蛮者本太伯一人(有说别详),而后世传说以为太伯仲雍二人,故本篇曰“孰期夫斯,得两男子”。今本夫作去,则是太伯尝弃南岳而他去,而既去后,又“得两男子”,全与史实不合,其为驳文审矣。

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悦

刘永济氏云:服当为民,字之误也。服古只作 。隶书 民形近。民误为 ,转写作服。王注曰“天下众民大喜悦也”,是王本正作“黎民大悦”。案刘说是也。王注上云“黎,众也”,下云“众民大喜悦”,明以“众民”释正文“黎民”二字。《吕氏春秋·慎大》篇曰“汤立为天子,夏民大悦”,亦言汤事,而语与此略同,亦足资参证。《天对》曰:“民用溃厥疣,以夷于肤,夫曷不谣。”似所见本民字未误。

玄鸟致贻女何喜

案喜当从一本作嘉。嘉与宜韵,若作喜,则失其韵矣。嘉本训生子。卜辞作 ,云“□辰王卜(原文此处为□),在兮,娀毓 ,王乩曰,吉,在三月”(《前》二,一一,二);“贞今五月好毓,其 ”(《萃》一二三二);“乙亥卜,自贞,王曰, (有)身, ”(《佚》五八六)。上曰毓,曰有身,下皆曰 ,则 当即生子之谓。生子谓之嘉,亦谓之字,嘉之言加,犹字之言滋也。郑注《月令》曰“高辛氏之世,玄鸟遗卵,娀简吞之而生契,后王以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嘉祥即加生之祥。《周语下》曰“赐姓曰姒,氏曰有夏,谓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嘉祉犹嘉祥,谓加生之福祉,故曰“殷富生物”。《尔雅·释天》曰“甘雨时降,万物以嘉,谓之礼泉”,万物以嘉,犹万物以生也。“玄鸟致贻女何嘉”者,贻与胎通,言简狄何以吞鸟卵而生契也。《续汉书·礼仪志》注引此作嘉,《天对》曰“胡乙鷇之食,而怪焉以嘉”,所据本皆不误。

胡终弊于有扈

王国维云:扈当作易,后人多见有扈,少见有易,故改易为扈。案王氏谓扈为易之误,是也,其说易字所以致误之由则非。易卜辞作 ,金文作 。右半与篆书户字相似,而有扈字本只作户。(《史记·夏本纪正义》、《路史·国民纪》三、《后纪》一四。)此盖本作 ,缺其左半,读者误为户字,又依地名加邑旁之例改作扈也。有易之名,明见《大荒东经》及郭注引《纪年》。《周易》亦有“丧羊于易”(《大壮》六五)“丧牛于易”(《旅》上九)之文。不得谓易之误扈,由后人少见而辄改也。

击床先出其命何从

案当从一本作“其何所从”。上文曰:“四方之门,其谁从焉。”此从字义与彼同,言王亥从何道而出也。王注曰“其先人失国之原,何所从出乎”,是王本正作“其何所从”。

何变化以作诈后嗣而逢长

案当从一本作“而后嗣逢长”,乃见问意。王注曰“而后嗣子孙长为诸侯也”,是王本而字未倒。朱本亦作“而后嗣逢长”。

会鼌争盟

案争当从一本作请。请犹盟也。《尔雅·释诂》曰“请,告也”,《仪体·大射仪》“西面誓之”,注曰“誓犹告也”。请誓同义,则请盟亦同义。盖请之言清也,誓之言晰也,盟之言明也,皆自剖白其情事,以昭告于神明之谓。(《周礼·秋官·司盟》注曰:“盟,以约辞告神,杀牲歃血,明着其信也。”《释名·释言语》曰:“盟,明告其事于神明也。”)《诗》有《大明》篇,即大盟,犹《书》之《大誓》也。其诗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言太公佐武王伐商,并治其会朝与请盟之事。“请盟”字《诗》正作“清明”。《天问》“会鼌(朝)请盟”即用《诗》语,特《诗》“清明”用古字,《天问》“请盟”用今字耳。“会朝请盟”者,会亦朝也,(《礼记·王制》注曰:“朝犹会也。”)请亦盟也,“会朝”与“请盟”对举,上下皆同义字。《书·牧誓》曰“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朝至即朝致,朝训会(见上),致亦会也,(《周礼·遂人》注曰“致犹会也”。)此谓武王于甲子之朝,朝会庸蜀羌髳微卢彭濮等八国诸侯及其百官而与之盟誓也。《诗》之“会朝”,《天问》之“会鼌”,即《书》之“朝致”,《诗》之“清明”,《天问》之“请盟”,即《书》之“誓”矣。今本《天问》请作争者,《玉篇》水部引《韩诗》作“瀞明”,疑《天问》古本亦作瀞,争即瀞之误。惟王注不解“争盟”事,或所据本犹未误。

到击纣躬

案到疑当为劲,字之误也。《战国策·西周策》“彼且攻王之聚以劲秦”,《史记·韩世家》“不如出兵以劲之”,今本劲亦皆误作到。(隶书从巠之字,或书作 ,与至相似,故每误为至。《大荒南经》“有山名玄痉”,郭音风痉之痉,今本误作痓,《九辩》“前轻辌之锵锵兮”,轻今误作轾,并其比。)劲,力也(《列子·说符》篇张注),“劲击”谓勐力击之。一本作列,亦劲之误。(古隶列作 ,与劲形亦近。)《天对》曰“颈纣黄钺,旦孰喜之”,似所见本亦作劲。

其位安施

刘永济氏云:位当从一本作德,下文曰“其罪伊何”,“其德”与“其罪”对文以见意。案刘说是也。《管子·立政》篇“大德不至仁”,《群书治要》引德作位。《吕氏春秋·谕大》篇引《夏书》“天子之德”,旧校德一作位。此古书德位互讹之验。王注曰“其王位安所施用乎”,王位亦当作王德。吉藩府翻宋本(下称吉藩本)、朱燮元本、黄省曾本、大小雅堂本并作“其王德位”,则合作德与作位二本而并存之。

反成乃亡

刘师培云:反当为及。案刘说是也。王注曰“言殷王位已成,反复亡之”,是王本作“及成乃亡”。今本作反,因及反形近,又蒙注中“反复亡之”之文而误。

逢彼白雉

案雉当为兕,声之误也。《吕氏春秋·至忠》篇“荆庄襄王猎于云梦,射随兕”,《说苑·立节》篇作科雉;《史记·齐太公世家》“苍兕苍兕”,《索隐》曰“一本或作苍雉”;《管蔡世家》曹惠伯兕,《十二诸侯年表》作雉,并其比。考《殷虚兽骨刻辞》屡纪获白兕,如曰“……于 田,获白兕,在二月,隹王十祀, 日,王来征盂,白”(中央研究院藏骨),又曰“辛巳,王刞武曰……录,获白兕,丁酉……”(《佚》四二七)。周初习俗,多与殷同,殷人以获白兕为盛事,周亦宜然。《初学记》六引《纪年》曰“昭王十六年,伐楚荆,涉汉,遇大兕”,本篇所问,即指斯役。然则昭王所逢,是兕非雉,又有明征矣。

穆王巧梅

案梅珻并当为 ,字之误也。巧读为考。《书·金縢》“予仁若考”,《史记·鲁世家》作巧,《古鉩》“巧工司马”即考工司马。 即牧字。《诗·大明》“牧野洋洋”,郑注《书序》引作 。“考牧”者,《诗·无羊序》曰“《无羊》,宣王考牧也”。此考牧义同,惟彼牧谓牛羊,此谓马耳。考谓考校。周流天下,将以考校八骏之德力,故曰考牧也。

夫何为周流

案何下当从一本删为字,本篇“惟时何为”,“胡为此堂”,为皆动词,训“作为”,不作介词用。其何故,何因,何为诸义皆只用“何”。“夫何周流”即何为周流也。王注曰:“何为乃周旋天下而求索之也。”然则今本正文为字,乃涉注文而衍欤?朱本无为字。

妖夫曳炫

案炫疑当为衔,字之误也。王注不释炫义,但曰“执而曳戮之于市”。然炫无戮义,是王本不作炫,明甚。上文曰:“鸱龟曳衔。”此文“曳衔”之语,正与彼同。今本作曳炫者,衔炫形近,注中又有“夫妇卖是器”之语,故衔误为炫也。“曳衔”者,曳绁同,系也,衔,相衔接也。《汉书·楚元王交传》“胥靡之”,注曰:“联系使相随而服役之,故谓之胥靡,犹今之役囚徒,以锁联缀耳。”案《说文》曰“ ,绊前两足也”,引《汉令》曰“蛮夷卒有 ”,《广雅·释诂二》曰“縻系也”,胥靡即 縻。联系相随,与曳衔之义正合。疑此文曳衔即指胥靡之刑。注训为“曳戮”者,戮缪通,(《国语·吴语》“戮力同德”,《诅楚文》“缪力同心”。)《小尔雅·广诂》曰“缪而紾之为绁”,《广雅·释诂四》曰“缪,缠也”,是曳戮亦缠系牵连之谓,故以“曳戮”训“曳衔”。《国语·郑语》曰“有夫妇鬻是器者,王使执而戮之”,又曰“为弧服者方戮在路”,戮即曳戮,亦犹曳衔矣。

何号于市

案何当为谁。《郑语》曰:“府之童妾……不夫而育,故惧而弃之。为弧服者方戮在路,夫妇哀其夜号也而取之,以逸逃于褒。”此文曰“妖夫曳衔,谁号于市”。“妖夫曳衔”即彼之“为弧服者方戮在路”(说具上条),“号于市”,即彼之“夜号”也。号者既为府妾之弃子,则此句问词当用“谁”,审矣。今作“何”者,后人误以号者为妖夫,而嫌谁字于文不顺,遂以意改也。号本训啼,王注训为呼,是亦以号者为妖夫。然则此字之误,自王本已然。

何罚何佑

刘盼遂氏云当作“何佑何罚”,罚与杀韵。案刘说是也。王注曰:“善者佑之,恶者罚之。”先言“佑”,后言“罚”,是王本尚未倒。

雷开阿顺而赐封之

案阿当从一本作何。上文曰:“比干何逆,而抑沈之。”“何顺”与“何逆”对文以见意。朱本作何顺。《柳集》同。

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

游国恩氏云:“卒其异方”当作“卒异其方”,“其”斥梅伯箕子,言梅伯箕子各异其方也。案游说是也。《淮南子·泰族》篇曰“箕子比干,异趣而皆贤”,义可与此互参。王注曰“言文王仁圣能纯一其德,则天下异方终皆归之也”,是王本“异其”二字已倒。

何令彻彼岐社命有殷国

案当删命字,殷下从一本增之字。上文令字统摄“彻岐社”与“有殷国”二事,此又出命字,于文为赘。令命古同字,命即涉令而衍。

何感天抑墬夫谁畏惧

案校注此四字,各本皆在上文“伯林雉经”下。审彼文,何字断不可省,而此文有何字,反成赘疣。误倒无疑。《朱子集注》本“一无何字”四字在本文下,不误。

案当从一本删何字。“谁”已是问词,增何字则意复。王注曰:“言骊姬谗杀申生,其冤感天,又谗逐群公子,当复谁畏惧也。”审注意,似亦本无何字。

又使至代之

案代与戒韵。作伐,则失其韵矣。一本非是。

何壮武厉能流厥严

陈本礼、丁晏、俞正燮、江有诰、邓廷桢、马其昶等并谓严当为庄,避汉讳改,庄与亡韵。案众家说是也。庄者,《周书·谥法》篇曰“胜敌志强曰庄”,《独断》下曰“好勇致力曰庄”,是其义。

受寿永多夫何久长

案“永多”“久长”义相重复,殊为无谓。朱本无久字,《柳集》及《御览》八六一引亦无,则“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长”,皆七字句,视今本为胜。然“永多”与“长”于义仍嫌复叠。疑长为怅之缺损。知之者,王注曰:“彭祖至八百岁,犹自悔不寿,恨枕高而唾远也。”(《道藏》临字第五号《彭祖摄生养性论》:“是以养生法,不唾远不骤行。”)曰悔曰恨,正释怅字之义。今本怅误为长,浅人又增久字以配之,则问意全失,而文句亦结 为病矣。

中央共牧后何怒 蛾微命力何固

案二句当乙转。史言厉王无道,国人怒而攻之,王奔彘,复围索太子,不得,卒得召公子杀之而甘心,即此所谓“ 蛾(蚁)微命力何固”也。“ 蚁”喻叛乱之民众,(《史记·项羽本纪》“楚 起之将”,《周公殿礼记》“变异 起”,《陈球后碑》“蜂聚蛾动”,《淮南子·兵略》篇“天下为之麋沸蚁动”,《后汉书·冯衍传上》“天下蛾动”。)“力何固”言其索王不得,则索太子,索太子又不得,而怒犹未息,卒得召公子杀之而甘心也。《史记》又言厉王既奔彘,共伯和摄行天子事,久之,王崩于彘,共伯将篡位自立,适时大旱,屋焚,卜曰厉王为祟,即此所谓“中央共牧后何怒”也。“后”斥厉王,“怒”谓其降旱为祟。如今本二句倒转,则是王死而为祟在前,被难奔彘在后,按之史实,本末颠倒。以是明其不然。

惊女采薇鹿何祐

案“惊女”二字当互易。“女惊采薇”者,惊读为警,戒也,言女戒之令勿采薇也。《文选·辨命论》注引《古史考》曰“伯夷叔齐……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野有妇人谓之曰‘子义不食周粟,此亦周之草木也’”,即此所谓“女警采薇”也。(《路史·馀论》注引《三秦记》曰:“夷齐食薇三年,颜色不变,武王戒之,不食而死。”此虽传闻异词,然曰“戒之”,则与本篇曰“警”者,义正符合。)《雕玉集·感应》篇引《列士传》曰“伯夷兄弟遂绝食,七日,天遣白鹿乳之”,即此所谓“鹿何祐”也。“女警”与“鹿祐”对文见义。王注曰“有女子采薇菜,有所惊而走”,又曰“女子惊而北走”。此其说事虽误,然详审语意,所据本固尚作“女惊”,不作“惊女”也。一本祐作佑,义长。佑,助也。“鹿何佑”即鹿何助之。王注训祐为福,又云“乃天佑之”,失其旨矣。

伏匿穴处爰何云

案“爰何云”三字,义殊难通。本篇问词有“云何”,(“有扈牧竖,云何而逢。”)无“爰何”。疑此当作“云何爰”。(上文“云何而逢”,一曰“其爰何逢”,一曰“其云何逢”。云爰互误,例与此同。)爰者,《方言》六曰“爰,恚也,楚曰爰”,又二曰“爰,哀也”,《九章·怀沙》曰“曾伤爰哀,永叹喟兮”,并与此爰字义同。“云何爰”与《诗·卷耳》“云何吁矣”句法同,爰吁亦声转义近。又本篇自此以下,词句次第,颠倒特甚。下文“悟过改更(原衍我字,说详后)又何言”当移在此下。知之者,以事类言之,“伏匿穴处云何爰,悟过改更又何言”二句合问一事,下文“荆勋作师夫何长,吴光争国,何久余是胜”(今本二句各为讹夺,说详下条),二句合问一事,文意乃觉贯通。以韵言之,“伏匿”二句中爰与言相叶“荆勋”二句中长与胜通叶,于韵例亦差合。今本各句次第既有差互,而此文复爰云误倒,则于文于韵,两失之矣。

荆勋作师夫何长

案勋师二字当互易。作犹立也,“荆师作勋”犹言楚师立功。长读为常。自吴王寿梦十六年,至王馀祭十二年,二十年间,楚屡胜吴(详《史记》吴楚两《世家》),故曰“荆师作勋夫何常”也。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案当从一本删我字。本篇呵壁之词,所问皆自然现象与历史陈迹,初未羼入作者个人成分,故知我字必系衍文。且如今本作“我又何言”,则是感叹而非诘问语气,篇中亦从无此例。又案此句本当移上与“伏匿穴处”句相承(说详彼条)。“伏匿穴处云何爰,悟过改更又何言”,语意相偶,句法亦一律也。

吴光争国久余是胜

案此句无问词,与本篇文例不合。当于“久”上补“何”字。“吴光争国,何久余是胜”者,言初楚屡胜吴,何以公子光弑立后,吴乃屡胜楚也。又案下文“何环闾穿社”至篇末,问子文之生,及成王弑堵敖代立(前六七一)。其事下距吴公子光弑王僚(前五一四),凡一百五十余年。然则“荆师作勋夫何长(常),吴光争国何久余是胜”二句,当移在下文“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后,乃与史实符合。

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

案当依一本作“何环闾穿社,以及丘陵,是淫是荡,爰出子文”。今本云云,必后人恶其猥亵而改之如此。王注与一本文意全合,是此文之窜改尚在王后。

吾告堵敖以不长

案吾疑当为语,字之误也。堵敖,楚文王子熊囏也。堵敖弟熊恽,弑堵敖自立,是为成王。成王八年,子文为令尹。疑此及下“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二句,仍问子文事,言子文语告杜敖如此也。今本作吾,则是作者自告堵敖。本篇虽非必屈原所作然所问人事至春秋而止,是作者至早亦当为战国初人,安得与春秋初叶之堵敖相对论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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