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识寇情飞丸摧寇纛,俘敌将骤骑挫敌锋
话说伍柱调遣众将应付急变之后,自己立马林中,方在沉着心神,默察凝视之际,陡然听得角声起处,猛然冲起一道红光,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不觉大惊。暗道:“这贼好毒!竟打算劫不得人犯时,便使炮轰,想一齐轰个完结清楚,灭尽活口,给你个死无对证。俺如今非得先保住这九辆囚车不可!”想着,便挥功手中戚,向韩欣等四人打暗号,要他四人押住囚车后退。
韩欣在前,首先瞧见,便回头关照越嵋、唐冲、赵佑紧紧押住囚车,喝令众兵卒前队作后队,后队作前队,一齐掉转身来,朝后退走,急急移向黑林岗下来。将近到岗下,越嵋便叫扎住,命四面兵卒都分作两行:外面一行朝外,防着有外敌来攻;里面一行朝内,监住军中人犯不许动掸。越嵋和韩欣、赵佑、唐冲分四面立马环守。立时排成一座人墙刀城,铁桶也似的围得水泄不通。
这里才扎住阵脚,角声起处震天一声响,先前囚车屯立处,已落下一炮,打得尘团突空,烟云乱涌。韩欣暗想:“这一下虽是让过了,要是那厮们再朝这里来一下,怎么办呢?……”正想着,“轰”的一声,一团红火掠顶而过,接着“隆轰轰!”震耳惊人,左边岗上已掀倒一棵大榆树。韩欣想着:“立在这里,等炮来打,不是个事儿。”便向越嵋高叫道:“您瞧这炮是那里来的?咱们去抟了它,不强似呆等它打吗?”
越嵋这时立马在岗麓土阜上,略高些儿,便瞧见那边林子外约离二百来步处,有一根桅杆,桅头上四面各悬着几方小旗儿。刚才那一炮打出时,正是朝这方的旗儿,向上升到那旗桅半杆几高处,那炮就朝这一方打来了。炮打过了,旗儿依旧落下了。便触想着:这旗杆儿一定是那厮们的炮号:那一方升旗就朝那一方打;旗升多高,就打多远。不去却这个家伙,我们非被打死不可!想着,便把这意思大声告诉唐冲、赵佑、韩欣三人留意。一面便挂下新月蛾眉刺,端正好弹弓,凝眸待着。赵佑、唐冲见了,猛然触起,各自将兵刃挂在鞍旁,抽弓搭箭,注望着那旗桅。果望没多时,一声画角,那旗桅上靠这一面的小旗几又朝上升。越嵋手快,“唿”的一弹打去,刚巧把悬旗小绳打断,旗儿飘然堕下。赵佑、唐冲同时双箭齐发,径向那旗桅下面射去。但所得那面一阵喧哗叫嚷,画角不鸣了,旗儿也不再升了。
马智这时奉命抄搜,和钮雪两个分向树林左右包绕着,驰马巡察。刚绕到林子后面,便听得角鸡炮响,略按住牲口一瞧,炮打在空地,便顺那炮的来路抄去。抄到林右。还瞅见那旗桅高耸,旗儿初落。心下明白这是炮旗,连忙纵马赶去,才见桅下拥着许多人,又在那里吹角升旗,心中一急,也顾不得敌人众多,紧一紧手中双啄蛇矛,骤马突杀过去。将近杀到时,忽听得“铮纵”一响,绳断旗落;接着两箭齐齐飞到,射倒桅下一个拉绳的武弁。马智不觉暗赞声:“好射手!‘擎天好汉’真是名不虚传!”再一转念:我岂可不立寸功?顿时勇气奋发,耍开蛇矛,直突到桅下一阵乱杀。桅下众人骤不及防,不知那里来的这员飞将?顿时奔逃拥挤,自相践踏,大乱起来。马智连挑六员武弁,那离桅十来丈立马瞭望的两员贯甲武将,才并马驰到,迎住厮杀。
恰巧出水莲也因闻炮寻根,抄寻到这方来,遥见马智力敌二将,连忙荡开长柄狼牙棒,骤马杀入。近前一瞅时,认得这两将:一个是霞明观弟子毛邦本;一个是汉王府侍卫章涵。便大叫:“马大哥,不要放走这俩小子!都是逆藩帐下的,留住活口,好追根究底。”马智听得,更加奋武截杀。毛邦本、章涵两人闻言,回头一瞅,认得是钮洁华,便大骂:“骚蹄子,不要脸!背主叛师,还不自死!”钮雪大怒,喝道:“逆贼!你知道什么!咱奉天讨逆,不斩你这班逆狗,誓不为人卫”声未了,马已骤到,横搠一棒,向毛邦本腰间打去。毛邦本连忙掉转身来,将大刀一横,架开棒,便和钮雪捉对儿厮杀起来。
正斗到酣处,马智甩开一矛,故露破绽,章涵大喜,忽挺刀直劈。马智急使个镫里藏身,接着探身向前,单伸左臂,一把抓住章涵的勒甲带,尽力向后一带,喝声:“下去!”立时将章涵擒下马来。空马儿甩头就跑,被马智一抬腿,勾住缰绳,连人带马,都捉住了。那边毛邦本见章涵被擒,心中一乱,一失手,被钮雪当顶一棒,打得囟门开花,脑袋进裂,死于马下。牲口也被钮雪伸脚勾住,不曾逃得归队。那伙小贼,见主将被杀,早吓得四散乱窜。马智、钮雪追杀了一阵,直杀得人烟俱无,方才转身。打倒旗桅,押着章涵,下土阜来,寻着大炮,炮旁已阒无一人。便搬去炮闩,将炮毁了。马智又将章涵腿上搠了两矛,才将他横缚在马背上,使他逃不了。收拾清楚,便和钮雪一同转到树林前面来。
这时,茅能、刘勃、钱迈、施威四人正在敌住汉王府指挥王忠吉和八名侍卫、五百滚刀手,死也不放他们冲过。那些滚刀手,便着地乱搠马蹄。四筹好汉上敌八将,下护马足;全神贯注,仅仅得保没事。战了多时,没听得炮声,方才放心定意,寻敌人的破绽,蹈虚乘隙,攻向前去。斗够许多时候,滚刀手死伤不少,却是前仆后继,终不得脚下清楚。因此,八员侍卫本领虽不高强,四筹好汉却一时不能取胜,直战到马智、钮雪杀来接应。伍柱也恐久战有失,挥戚催马,冲来帮杀。七筹好汉并力突攻,四面砍打,才将一班敌人冲散,伤了三员侍卫、百多名滚刀手。王忠吉见势头不对,知道万不能得手,只得率领余卒扶救伤人,如飞逃退。茅能、刘勃、施威三骑马一同追杀。伍柱恐后面有失,护犯要紧,不肯穷追,连忙发号追回三人,一同回马到黑林岗下。查点人数时,犯人不曾失伤一个。众好汉和兵卒都一个不缺,只被炮屑伤了两名健卒。便将擒来的章涵一名,打入成龙因车之内。将获得的牲口,驮载伤人。上下各整衣服,拾掇兵刃,略略歇息,仍循大路前行。一路更加严紧守护,留心四面,防再有汉邸埋伏,拦路抢劫。一行人大不似先前快乐散漫了。
行不多时,已到刘家屯。屯里人众,初时望见旗枪,以为大兵过境,吓得闭门关户,行人慌忙躲避。后来有大胆的瞅得是河南巡按旗帜,都知是于青天的部兵,便不似初时那般惊慌了。及至刘勃当先入屯,叫众人开门,不必惊惶。一干乡民都认明是花枪刘八爷回来了,顿时欢嚷起来。霎时间,传遍全屯,都说:“花枪八爷做了大官,带了许多兵回来了!”霎时间,大路两旁,男女老少拥挤不开,都呆着脸儿愣瞅着。刘勃忙向村老说明原委,要他传话安众,众人才明白是刘八押解钦犯过境,顺便回家。刘勃才得迎接人众车辆到自己家中安顿。刘勃先打此地走过时,原是因为押解人犯,悄然过去。这回既是邀请许多朋友到家,自免不了乡邻存问,戚族慰望。当下一面分付家中人众预备筵席,款待客人,犒劳兵卒;一面抽暇拜望乡老族亲,并说明公事在身,就要趱程,不能耽搁,坚辞一切接风洗尘等酬应。好容易才解说清楚,脱身回家,陪一众好友入席饮酒,欢叙畅谈。
这一夜虽是宿在刘家屯,众好汉仍然分班防守,不时逡巡。防有汉邸再暗中派人前来夜劫,幸喜一夜没事。到得天明,刘勃已经起身整备,不料刘万和已得讯息,知道钱迈、茅能来到,又打听得不能耽搁,料知不能迎接到家来。便连夜杀诸、宰羊,忙了一整夜。次日才破晓,便抬酒、扛盒,率领家丁人口,到刘勃家中来。一入大门,刘万和弟兄二人便率领子侄人等,跪地磕头,将名帖席单顶在头上,请刘勃家庄丁,代为呈上。
钱迈、茅能听得反而着急。连忙亲自出来,搀起刘万和兄弟,硬拉他同进屋里厅上来。刘万和哥俩抵死不肯坐。钱迈道:“您不坐,我们就不受您的酒筵。”刘万和哥俩才斜签着坐在下面。钱迈也不和他再谦,便问道:“除却送酒,可还有甚事?”刘万和道:“小人蒙两位爷救命之恩,整年求神拜佛,求保您两位爷福禄绵长。今日好容易盼得两位爷又到贱地,小人要不乖这万年难遇的机缘,献一点穷心,小人弟兄俩就悔恨两辈子也悔恨不完。所以弄些个不成东西的酒菜,来表个孝心罢了,实在是有污两位爷和众位长辈的齿舌!”说毕,两目注视着钱迈,似乎抱着无穷的愿望。钱迈瞧他俩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便道:“这里坐下的都是和我一般气性的朋友,您有什么事尽管放心说吧。我能办到,没个不答应的。”刘万和听了,更加嗫嗫嚅嚅,说不出来。他哥哥刘万泰在旁急了,肘他一下道:“俩位爷就要启程荣行了,你再要脸薄,又得悔一辈子了。”刘万和被这一急,想着孩子们的终身,祖宗的门楣,顾不得了!便站起来,向钱迈、茅能扑通跪下道:“小人有桩事,委实不敢冒昧求俩位爷;却又不能不斗胆乘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来求俩位爷。因为错过了今天,小人家中就永无翻身之日,世世代代永远懊悔不迭,所以,总得求恳俩位,恕过小人弟兄俩不识趣的罪过,小人才敢明白禀告。”
茅能急得跳蹦起来,嚷道:“你有话就爽快些说罢咧,干吗这么唠唠叨叨,不是成心教人闷煞吗?咱打就要动身了,时候要紧,你别再缠到二夹层里去好不好!”钱迈也起身搀起刘万和来,说道:“你有为难处,只管直说,只要是咱办得到的,准答应你照办,似这般吞吞吐吐,让人干着急,反是不好。”
刘万和听了,心中大喜,面上却仍是靦覥。只是一回想到:这事万不能错过去!说不得,硬着了头皮上前拜揖道:“只为小人有两个犬子——刘仁、刘真和侄女刘炳,因为自幼听得小人弟兄称颂您两位恩人的武艺,孩子们心性,便缠吵着要练武。小人弟兄也曾送他们进场子练了几年了,只是这穷乡荒村,那有名师呢?昨儿听得恩公驾到,三个孩子吵着闹着,一定要小人来求恳俩位爷赏收在门下。小人沐恩深重,怎敢再……”茅能不耐再听下去,抢拦着说道:“我全明白啦。你把三个孩子叫来我瞧瞧,旁的甭再噜嗦了。”刘万和又喜又怯,只得截住话头,诺诺连声答应着,连忙和他兄弟刘万泰一同出外去,唤刘仁、刘真、刘炳三人进来。三个孩听得说已经承允了,喜得六方小脸儿上满堆着笑,小心儿怦怦的直跳。刘万和略代他三个整了整衣衫,便领着到里面来。
众人瞧这三个孩子,虽是一般儿布衫、布鞋,乡村打扮,却都生得骨格端正,相貌庄严。头一个是刘仁,长黑脸,圆身躯,眉粗眼大,鼻正口方;第二个是刘真,深黄面皮,矮胖身材,目长眉细,大口巨鼻;第三个是刘炳,东瓜脸,星儿眼,虽是个女孩儿,却没裹脚,生得身材高大,昂然挺立,好似个粗壮男孩子。钱迈方待开言,茅能先说道:“二哥您瞧怎样?”钱迈道:“咱俩那能就收得弟子?但是他家孩子向学心急,咱要辜负了他们这一片热望,也许闹出岔子来。不如设个两全之计吧。”茅能道:“怎样才得两全呢?”钱迈道:“如今我们在路上,且有天大的干涉担在身上,怎能带着他三个孩子呢?不如目下一言为定:咱俩准代他三个寻投一位名师,决不辜负他的壮志。只是得候刘八弟这儿有便人时,带他三个到塞外去。咱们宗师也在那儿,而且男女都有,没不方便处,管保能习得出来。象咱俩这般南奔北走,难道要孩子们跟着学跑腿吗。您瞧这法子好么?”茅能点头道:“好极了!只不知他家舍得三个孩子离开这般远么?”刘万和忙答道:“不要说塞外,就是汤里、火里,只要你俩位吩咐,没个不去的。只是孩子们无论如何总得算是俩位爷门下!”钱迈道:“您准能照这般办么?”刘万和、刘万泰一同毅然应道:“能!”钱迈见他弟兄俩竟有这般果敢决断,孩子们听得远离家乡,也毫没戚容,反有喜色,深为诧异。众好汉也见这情形,料得这三个孩子将来一定是道中高手,全都欣喜,并向钱迈、茅能道贺。刘勃便道:“既是您俩位这般热肠提拔后辈,这送他三个出塞的事就交给俺吧。俺今年提早些把麦子卖了,就有人出塞,就便护送,准可保得平安无事。”刘万和弟兄俩更加千恩万谢。当下商量定妥,一切照办。刘家弟兄带领三个孩子拜过钱、茅两位,并向众好汉一一拜见,才辞别回家候讯。刘勃催着壮丁人等押着囚车,即时登程。一众好汉仍照前时各派职守,细心在意的解定逆犯,迤逦登程,真果是前后防护得风雨不透。车仗离刘家屯时,刘万和率领全家伏道恭送。钱迈等都下马回礼。刘万和等抵死不肯先回,直跂望到蹄尘无影,方才归家。
伍柱等一众好汉,押着成龙和番使恩奈乌珠、番将额勒赫森、乌拉及布以及一众随从番人等囚车,径向京城进发。此去一路平安,到了京城,自有那投文、交犯、上奏、发审一切官场过节,不必细说。明仁宗皇帝(朱高炽)发交大臣密问,成龙等自知没法抵赖,便将汉王朱高煦勾藩卖国、蓄心叛逆的计策,和盘托出。番人也没从抵赖。口供都由越嵋译就。最后连朱高煦中途劫犯一案也问得确实。大臣回奏,明仁宗大怒,立降密旨,命河南巡按御史于谦率领河东人马,督率京营扈跸亲征。伍柱、钱迈、赵佑、唐冲、茅能、刘勃、施威、韩欣、马智、越嵋、钮雪等十一筹好汉得着密旨,立刻离京,晓夜兼程,赶回开封来。
要知开封此时有没事故,且待下章再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