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擒外寇谈笑话成功，告同仁轩昂陈往事
话说那伙番人都是鞑子中的尖儿，挑选得来的。虽然举止不及马智等灵敏活泼，却是气力特大，不易制服。再放上马智等都要生擒，不肯杀死一个。因此斗了半个时辰，还不曾揍翻一个。越嵋、钮雪二人大急，忙向马智使个眼色，虚斗几合，便渐渐朝后退走。那小番酋以为三人真是力乏了，便狂叫一声，督率十四个番人奋勇跟杀。越嵋一面挥动蛾眉刺，迎架抵敌，一面把暗器端正好了，便掣身使了个大旋风，磨地一转。番人当她想逃走，连忙三面围上。越嵋暗喜，就这一刹那间，随着身躯旋转的风势，将右胳膊一抬，甩了个圆圈，唿！唿！唿！放出一圈袖箭，撤豆般，四散射出。顿时射倒了五个番人。马智、钮雪当越嵋后退时，便已端正好，待袖箭射出，便低头俯身，从番人圈子的后面，围抄上前，肘触脚踢，膀碰腿扭，一连打倒八个番人。越嵋便照定那小番酋耍的放出一柄蛾眉刺，同时挫腰横腿一扫，将对面那个番人两腿扫得悬空落地，仰身栽倒。
马智等将倒地的人众连踏带捺，先捆了没中暗器的，那已受箭伤的，自然跳动不得。一齐缚好时，点一点数，连同成龙和额勒赫森、乌纳吉布，一并算上共得十八人，一个也不曾走脱，只是有一半受伤的。马智便掏出伤药来，给他们分别拔箭敷药。越嵋命钮雪扭开窗台底下的钥孔，开了厅门，唤那在外面伺候防守着的三十个壮丁进来，把成龙和许多番人都扛抬到最后一进密室里去。一面命人打扫厅内碰碎的家伙，重行摆设。马智、越嵋、钮雪三人亲自分头把厅顶出进的暗道一一照旧裱糊严密，外面瞅去，仍然光致致毫无痕迹。三人方才就坐，从人送上茶点，啜着谈着，稍事歇息。马智笑道：“两年前，二妹子劝我做这屋子，想不到今天得着大用！”越嵋笑答道：“要不是早做好这屋子，您能对擎天寨的好汉夸那么大的海口吗？”马智微晒道：“好，这趟总算妹子您给我露脸呐。”钮雪羼言道：“咱就不明白您两位怎么能算定这群傻子准上这钩儿？要是这群傻子竟不上当，不进这屋子来，又怎么办呢？”越嵋答道：“也跑不了。这镇集上，就咱们这一家车店，不怕那厮们不闯进圈套来。就算他鬼灵精，不上这一套，那店里也有这么几条暗路，铁门。那厮们歇脚那一间，就安排着天道地道的。不过在那儿干，恐防惊动旁的投宿客人，传出去不当稳便，不如这里紧密罢了。就为这一宗，不能不委屈妹子您一趟，回头再办酒给您陪罪道乏吧。”钮雪笑道：“这倒不打紧。咱又不是真果和那厮怎样怎样，反正不过逗呆子玩儿似的，有甚紧要！不过，咱还有一桩事不明白：您俩商商量量，用尽心机，化许多钱，造这么几处屋子，咱先还当是要开黑店，后来一直不曾见用过。难道您俩竟是什么未卜先知的神仙，早两年就能知道今日有这么一件事要干的吗？”越嵋大笑道：“您别发傻吧！难道世上真有什么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口里吐剑的‘剑仙’吗？咱俩原先也不过想对付几个官探、奸细，这般给干了时，人不知，鬼不觉。免得弄得彰明较著，给人抓住真讯，多惹麻烦。谁能料得几年后的事呐？自从这屋子造成功后，虽曾使用过几趟，不过是弄掉几个小走狗，事儿小，您不曾知道罢了。”钮雪听了，恍然如有所悟，点头说道：“怨不得外面纷纷传说：‘香炉峰亚赛阎罗殿，揍了人连尸都没有。’咱听得时，还暗想着咱就是香炉峰的人，哪有这回事？足见谣言是靠不住的！不道您俩连咱也蒙在鼓里呐。”马智正色道：“三妹，提到这事，我揭开来说吧，免得好好的手足间忽然生芥蒂。两年前，咱俩和您三妹在山前相遇时，承您不弃，披诚投托，大家结个生死伙伴，什么话也不曾瞒着，咱俩很佩服您的。不过咱俩和朱高煦是个不共戴天的仇家，白莲教是朱高煦造成的亲信死党，您三妹才因为教里败事逃走出来，照白莲教的规矩是至死不变的，咱俩不能不想到您是暂图托足的，终不能背弃教规。后来您虽然设誓将‘钮洁华’三字原名毁弃，另立‘雪’字大名，二妹赠称‘出水莲’绰号，明示雪耻出污，咱俩才没把造这屋子的事瞒您。却是终想您有一天，真能有一件事可以是真表明醒悟过来，真仇视妖教和奸王时，再结为剖腹刎颈之交，共图护国保民之业。直到前月，您在岭下遇着那个什么女教徒黄菊华。她半夜在车店里逼您归教，您抵死不肯。后来那厮说是您不去，就有教里的巡查都总来逼取您去听审，您不为所动。我俩已经很钦佩您了。前儿天，黄菊华领着他们的都总万里红来到店里，要您暗中袭取香炉峰，许您做头等都总，还另给白银五千两。您竟能不待商量，独断独行，手刃那男女俩教匪。我俩就五体投地的佩服三妹您真能自拔，不愧称为‘出水莲’！所以以后一切事全都和盘托出，相视如骨肉。我俩原想乘个机会，和您揭穿这番曲折，表明心迹，并且请您格外原谅我俩以前的苦心，恕我俩过虑多疑之罪。今日恰是个不容易得着的机会，咱们就把这话掀开吧。三妹您可得恕我俩报仇心切，不是瞧不起您！”钮雪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有这些曲折，咱几年来都在梦里呐！喜得咱赤胆忠心，确实醒悟，毫没虚假。要不然时，这脑袋瓜子不早就扔了吗？会那妖妇和咱宰那俩狗男女的事，您俩也知道，咱真佩服您耳目长！”越嵋道：“这是您大意了，您在那店里干的事咱俩会不知道吗？如今好了，您有了这两件事，擎天寨众好汉以至武当、五台诸位大师，断没不欣然引您为同道的！恭贺您从此还归光明正大！咱们只准备结合天下英雄诛逆斩妖，建功立业，成全咱们义侠功行了！三妹，您去换衣衫去。咱们同回峰头去，我引您见见擎天寨的好汉，将来也好共事。”钮雪大喜，连忙起身回店去，急急换了衣服，备了马匹，仍到这屋里来。
马智、越嵋待钮雪来到，便命从人开饭，上下诸人都痛饮饱餐一顿。已近黄昏时候了，便命从人扛抬着那十八名俘虏，尽装入预备的大篾篓里，每人嘴里给衔上一个枚子，把篓盖锁住，装扎在驮运牲口上。每两名壮丁押解一头牲口，驮载俘虏一名，径回宝塔山香炉峰来。
沿途由巡哨的通报到山上。马智、越嵋、钮雪三人前后押队，急急赶到山麓时，唐冲、钱迈、文义、赵佑、茅能、刘勃、施威、黄礼、柳溥、韩欣等十人一齐迎下山来。两方相逢，欢然晤见。钱迈等逐口称赞，佩服不已。马智、越嵋极力逊谢。当下先命从人押解俘虏到山脚卸驮，扛上山去。马智、越嵋、钮雪三人和十筹好汉并辔同行。越嵋在马上给钮雪引见。十筹好汉原都是攻打霞明观约大将，乍见钮雪时，都觉有些眼熟，只施威眼目利害，早认得是霞明观守殿女教头钮洁华，却都因为这时是和马智、越嵋同行前来的，不便骤然动问。及至越嵋坦然直道，将钮雪的出处、来历表明，众好汉都觉得许多被迷的教徒中，居然有这个能够毅然振拔的大英雄，真是人中龙凤，不愧称为“出水莲”！大家称赞不已。钮雪也暗自得意，觉得十分光彩。更想到：若不早定主意，决然归正，那得洁身清名？从此自矢自励，誓必要建一番惊人功业，使旁人知道咱不是凡人，入妖教只不过是一时志锐心急，略受迷朦，终究是豪侠女郎，能酹素志，得创个英雄字号，压倒男儿！
众好汉一同上了香炉峰，到堂中落坐，早有头目将筵席摆开，依次入席。钱迈、文义首先向马智、越嵋、钮雪三人道乏。马智等逊谢不遑，彼此共贺了一杯，便随意饮啖，不拘形迹。席间马智将擒获十八人的情形，首尾详说一遍。钱迈才知他是已定之策，不过钱迈等来得适逢其会罢了。当番人入关时，香炉烽就得着箭子飞报，马智便和越嵋商量，要阻正这伙鞑子，不许他得到乐安，免得朱高煦勾番计成，断送中原疆土。使商量得一计，即召山下守店的“三爷”即是出水莲钮雪，上山来，将密计授与，故意乘机勾引那伙番人入彀。这也是越嵋深知番人淫乱好色，一见美貌女娘，便忘了险难，忘了一切，拼命闯寻，不得就死，不死不止。有这种劣性，拿这法去网他，断没个不中的。恰巧正近庙会时，箭子报说番人将到，越嵋便劝钮雪舍身为国一露色相，引那伙番人入密室里。钮雪慨然应允，并嘱咐那设作耳目的车店里，务必留住这伙客，别让他家接去。这般预备好，才待动手，钱迈等恰巧来到。所以马智、越嵋能够绝不迟疑顾忌，毅然决然拍胸承当就是这个缘故。至于马智事前不肯说出，却是碍着钮雪，恐有对面生人说出这般设策时，钮雪须无光彩，所以必待功成事竣，使众人叹服她勇于为国的苦心，浑忘却勾引行为的不当。当下席间前后说明，擎天众好汉都深佩计策周密，行为勇敢。彼此不约而同的想着：必须拉拢这三个能作能为的好汉，共图大业。
欢筵散后，众人散坐。马智道：“这伙鞑子进关来，为的是勾通逆藩，觊觎我疆土，那是甭问的了。倒是他们勾通的奸计，咱们还不曾明白。我想：辛苦二妹子权充舌人，咱们来审问一番，录下供来，也好明白逆藩的叛迹，和番人的毒谋，就是众位兄长押解这伙逆贼到开封时，有了这纸供单也省许多事。更不怕那厮们万一乘机串通，翻供狡辩。不知众位兄长意下如何？”茅能、施威首先拍掌嚷道：“着，着！咱正想着要这么办！”文义答道：“这是最稳妥、最停当的办法，再好没有！只是辛苦越二爷了！”越嵋笑答道：“都是自家分内事，理当效劳，文四爷千吗这般客气！”马智便叫从人：“快去拾掇里面方厅，传内卫们戎装站班，带齐刑具，各位爷们要问案子呐！”从人嗥声恭应，自去传话。马智又悄地向钮雪说道：“费心，辛苦一趟！别让那伙蠢家伙闹出岔子来。”钮雪长眉儿一扬，粉腮儿略涡，右手一抬，独伸着食指点着鼻尖儿，蜜的微笑道：“放心！瞧咱的，保误不了，大爷们请升堂吧。”越嵋笑道：“三爷，够啦！别闹泼皮劲儿啦！这可不是玩儿的！”钮雪一扭头，并睛瞅定越嵋，嗔说道：“谁是泼皮呀！您瞧着吧，泼皮干的保不弱似大爷们！”说着，扭软腰儿，摇头大笑，两只半大脚咯噔咯噔如飞而去。
马智起身让众好汉到里面方厅。阶下从人举起两行圆珠琉璃嵌花灯，前行引导，先到更衣室，见各人衣甲佩兵都成行摆列着，文义等会意便换了衣甲，佩着兵刃。从人又引入后园，穿过长廊，才到一间大方厅里，举眼一瞧，厅里的陈设摆饰，无一不是方的。那屋子便是五丈来长阔，四正四方的一大间。所有门窗都是铁往铜棂，上下尽是嵌墙、砖地，满眼全是方纹，顶楅悬灯，桌上烛罩，以及碗碟瓶盘大小器皿，和用动的帚、拂、帘、幔满是四正方形，总之满屋里大小没不成方的。上面一排摆着十三张方案，各配一张方靠方纹大方交椅，案上、楼上都铺着正方虎皮毡，陈着方形文宝，方筒方签，左右两旁各设有小方桌和方椅一份，桌上各有纸笔等项。厅上厅下站班的，司刑司卫和伺候人等都是方盔、方甲，或是方巾、方领；各持方柄兵刃，或是方棒楞链，屹立伺侯。众好汉都觉得耳目新奇，深佩越嵋心思细腻新颖。
马智要让众好汉上座，文义等都说客不僭主，不肯坐在正中，谦让多时，马智执意不从，说：“主人断没有先客的道理！”钱迈目视茅能。茅能便暗拉施威一把，二人一同上前，搀住马智捺向正中一座上，坐下道：“哥！这是该您坐的，别尽着客气，耽搁时候呐！”钱迈、文义等便依擎天寨中次序向两旁各据一座。只剩下了马智左右各一座位，越嵋、钮雪没法，只得向众好汉告过罪，分左右坐下。只见阶下走上两个青衫方巾斯文模样的人，向上拱手打参。马智吩咐：“小心录供！”二人躬身答应，才退向两旁小方案后面，各自斜签着坐下。马智推钱、文二人发签。二人谦逊不过他，便由文义标签先提成龙到案。司刑卫卒打参领签下去。不一会将成龙押到，已经换上手铐、脚镣、铁链、项锁、鎯鎯上阶，匍匐堂下。司刑卫卒高声唱报：“逆藩贼奴成龙当堂提到！”成龙忽然猛的翻身跳起，大吼一声，双手一举，连身扑向马智案前，大叫：“山贼恶狗！胆敢私设法堂！”同时奋臂连铐，猛然狠击。
要知成龙逞凶结果如何，下章再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