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谋猷坚定同矢丹忱,慷慨激昂共输赤悃

第十三章谋猷坚定同矢丹忱,慷慨激昂共输赤悃

话说马智命从人请二爷出来陪客,从人应声去了。众好汉都不曾听得唐冲说过,这山里有个什么“二爷”,不知是怎祥个人?钱迈坐处和唐冲相邻近,便悄悄的问唐冲:“这二爷是谁?”唐冲低声答道:“大概是什么二寨主之类吧……”钱迈这才知道连唐冲自己也不曾明白,只好和众人一般正襟危坐,愣待着。瞅旁人情景,都似抱着个疑团亟待打破。马智却倚案屹立,巍然不动,也不开口。不一时,众好汉忽觉眼前一亮,听得从人报说:“二爷到。”顿时几十只眼睛齐朝那屏门一瞧时,但见屏门闪处,银光耀眼;却是袅袅婷婷,走出个年少女郎来。浑身上下,打扮得雪一般白,迎光小立,耀得人两眼生花。众人忙定睛细瞅时,只见那女郎:头上高高的推云般挽着个墉妆隳马髻;身上披一件百褶千裥微波般的索绣白绫披风;内衬珠钮银镶素绣挖云白绫袄;下面撒开八幅千浪白罗裙;当胸垂着一串百八晶莹珍珠串;腰间露出半尺多素绣软皱白紬巾;裙下露着一双白绫舞凤鞋;微显六寸圆肤,裹覃着凌波白罗袜,分外光致。这一身莹白,再衬映着那鹅蛋也似的白脸儿,夭桃也似的长眉儿,明星也似的杏眼儿,胆瓶也似的粉鼻儿,玛瑙也似的樱嘴儿,风柳也似的软腰儿,嫩笋也似的纤指儿,更显得丰神淡雅,超尘越凡。众好汉齐吃一惊,心中郁诧异着:难道这就是刚才去访的什么“二爷”吗?

马智不待众人开口,先给引见道:“这就是舍妹‘岭头云越嵋’。原籍岭南人氏,生长四川峨嵋山下,因此小字‘毓峨’。是家师穿云二郎越常的独生女儿,自幼得受家师嫡传,各种暗器——弓、弩、弹、石,——没一件不能,也没一着不中。十多岁就仗着三尺强弩,走遍两川,打尽民间不平。蜀山、锦水间,没有不知‘白翎箭越大姑娘’的。十年前,家师从长白山回来,路过敝处,恰巧舍妹出川寻父,也行到此地,不期而遇,就在敝处小住些时。后来他父女二人,又同到关外漫游了好几年,干过许多仗义行侠的大事。前两年,家师倦游归来,仍偕舍妹同到敞处稍歇征鞍。不料家师因为满受沙漠风霜,一病不起,遗命就在宝塔山香炉峰巅长埋侠骨。舍妹也就结茅峰巅,守此庐墓。如今虽已大祥,却是舍妹未忍远离,仍屈居在此。那女真蒙古一带的人情风尚,言语文书,以及山川形胜,舍妹都曾亲受家师指点,并且身历其境,积年累月,观微察细,无不周详。说起番话来,番奴鞑子没不急认乡亲的。并且关外王子,番部酋长们,舍妹曾经谒见,受过优礼的也很多。因为刚才知道众位弟兄要干这番保国救民的大功业,小弟特地诚心引见舍妹,聊助众位弟兄一臂之力。找想众位弟兄本领高强,捉几个番奴,真如瓮中擒鳖,算不了一回事,只可惜言文不通,终生许多挂碍隔吴,舍妹却正能够在这些处所略尽绵薄。要不然,小弟怎敢藐视众位英雄,斗胆引人相助?这一点微忱,还祈原纳!”

钱迈等听得马智表明越嵋的出身和引见的缘故,都恍然明白他的盛意。便一面和越嵋施礼相见,一面致谢马智的高谊。唐冲得知越嵋是师傅穿云二郎的独生女儿,更加欣喜,忙上前去和越嵋细叙世谊。原来越媚幼壮之时,不曾离过川境;唐冲是越常浪游时收得的学射弟子,不仅不曾和这师妹觌面,竟是两不相知。这时骤然相遇,彼此说明,自较他人另多一番情谊。

当下马智邀请众好汉入席,自己和越嵋在主位相陪。酒过三巡,马智开言道:“辱承众位同道绕路下顾,小弟便不敢客气。在众位辱临之前,小弟曾得箭子报说:‘有一群塞外番人在南北大路上,公然行走。’众位不嫌草莽,屈尊枉降,小弟便妄想众位这番辛苦,八成儿就为的这个。方才小弟闻得敝师弟赛李广说果然众位同道是为这几个鞑子烦心。小弟不才,斗胆请命,愿效微劳,生擒敬献,聊报众位同道绕路枉顾的一番盛意。小弟今夜就偕同舍妹下山,有凟众位大驾,明儿在荒山屈住一天,后天早晨小弟必然能得一点儿结果,上复众位。荒山一切欠周,小弟和舍妹离家之后有些不到之处,还望原宥!众位要使用什么,尽请分付管事人支应,务求不必客气,方显得咱们是肝胆至交。”

钱迈这才明白唐冲先已和他说明来意。见马智这般言语,暗想:他口气恁大,不知可真有把握?这事可不是玩儿的,一击不中,那厮们就到了地头,没法再逮住了。设或姓马的言行不能顾全,岂不误了我们的大事?那时才真没办法呐!还是谨慎的好,宁可自己辛苦些,不要信人过度,闹到全功尽败,没面目见于御史。想着,便向马智道;“既是兄长已经鉴察下情,慨允相助,小弟们只有感激的分儿,那有旁的话敢说呢?——只是这事是小弟们奉上命,受重托,分内应该涉险努力去干的事,怎敢偏劳兄长?只求兄长从旁助我们一臂之力,已经是惊动大驾,感铭无量!要再累及兄长和大姑娘辛苦奔驰,沾腥近秽,小弟们却袖手旁观,坐享其成,那还是情理吗?小弟们不才,终不敢独累良友,自图苟安;还望兄长鉴察!”马智听毕,哈哈大笑道:“钱二哥谨慎小心,小弟只有五体投地,倾心佩服的分儿,万不敢驳回半句。只是小弟叨蒙江湖上瞧得起,立脚十多年,幸喜还不曾做过弃信食言、诳骗朋友的事,这是小弟自信得过,南北大道上也查问得着的。今日众位要干的这桩事,老实说,也就是小弟要干的事。小弟要不曾得着确切明白的报讯,不曾早有通盘老到的筹画,众位来时,小弟自己还不明白底细,怎敢斗胆在众位跟前夸这海口呢?只因众位还没光降之时,小弟因为世仇必报,曾随时选派多人,不断的沿路哨探。那伙番奴才入塞时,小弟就得着报讯了。当时就和舍妹商定个绝计,决不让那厮们得剩半根毫毛还乡。所以众位驾临,敝师弟一提到这事,小弟没让他说完,就拍胸承当,不用各位费心动手,小弟兄妹俩准能尽擒番贼,敬献尊前,不短半个。却是这绝计此时还不能说出,待到事后,众位自然会明白的,这并不是小弟存私守秘,拿众位当外人,有什么要隐瞒处,实在是这时确有不能马上明白说出来的苦衷。如果众位瞧得起,相信小弟兄妹俩这一点赤心,小弟就此敬谢赏识,矢效犬马之劳。如果小弟误了事,短拿了半个鞑子,不敢劳众位责罚,自当刎颈,提头来见!”

文义、赵佑等一干人原为是新交的朋友,不能十分放心相托,还想要说同去几个人的话。及至听得马智这般一说,却不便再说什么,只得诚诚恳恳,向马智、越嵋恭敬致谢。马智一面和越嵋一同还礼逊谢;一面笑颜说道:“这事原是小弟自己的事,众位不下降,小弟也得干的,怎敢劳众位一再致谢?咱们以后别这般客气才好。”唐冲也道:“咱这位师兄素来说得到就做得到,若有一丝不稳妥,断不肯决然自任,贻后来之悔的。何况朱高煦本是咱师兄的世仇,自必时时算计着锄奸挫寇的计策。咱敢保咱师兄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决没半字虚言,众位弟兄尽请放心!”

越嵋含笑上前,道:“众位都是南北驰誊的侠义英雄,大师当前,照理没有我们后生小子说话的道理。不过这几个小番贼,真是绵羊似的,太不算一回事了。众位辛苦南来,自然是另有关乎百姓苦乐的重任,这一点小事儿那值得金刚扫地——一劳动大神呢?所以我说这事是该咱兄妹俩效劳的,用不着烦动众位大师。要是众位以为咱兄妹俩年轻识浅,不懂事,够不上干这个,咱兄妹俩也得向众位跟前讨个教训,让咱兄妹俩试这么一趟。要是真果不行时,再负荆请罪,敬求责罚。可是咱兄妹俩虽是初生犊儿不怕虎,不识轻重,却是对这回事敢大胆放肆说一句:就让……才力不济,于不好,终不能让这事闹僵闹坏,总得仍旧保得这事儿在,再误不了,才勉强对得起众位大师屈驾辱临荒山的一番盛意。还求众位把这小差事,赏个脸,给咱兄妹俩干去。一一可是事儿虽小,到了咱俩后生小子手里,就得当件事儿做去才成。所以咱兄妹俩马上就得动身,一来要请众位天师原谅咱兄妹俩失陪之罪,二来求众位大师别笑咱小事儿大慌忙。咱俩小的自然不能比前辈沉着呐!”说着嫣然一笑。忽又回头向马智道:“二哥,咱走吧!”

文义连忙起身道:“马二哥和越大姑娘这一番隆情盛意,俺们弟兄感佩万分!只是承蒙两位不弃,咱们称得起结同道,够得着交朋友,那么,咱们彼此都是上承师训,下尽微忱,浪迹江湖,行侠仗义的汉子;本是同仁,那有先后?以后咱们大家明心见性,结个生死至交,千万抛却一切俗套,如马二哥刚才说的‘咱们以后别这般客气’才好。如果两位能够体察俺弟兄们这一点微忱,就此作个手足肝胆之交,如果两位再存客气,就是拿俺弟兄们当外人,俺弟兄们也就不敢不识趣,妄自高攀。”越嵋抢先接言道:“好!咱俩是恭敬不如从命。且待咱俩去拿几只羶羊、骚猪来,当作拜见十位哥哥的贽敬。”马智也道:“既承台爱,敢不遵命!小弟理应代兄长之劳,容俟报命之后,小弟再给十位兄长磕头,也显得小弟一点诚心敬意。”钱迈道:“好,准这般办。我们没个信不过的,偏劳两位,我们就在宝山敬待好音,预祝‘马到成功’。”唐冲拍手笑道:“马爷出马,自然是‘马到成功’的。”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这时,筵席将残,马智先告便入内。越嵋陪着众好汉,闲谈相待。不多时,马智出来,浑身已经换过:头上扎着天宝蓝素袖包巾;身穿蓝缎叠绣密钮紧身袄,蓝绢甩裆扎腿裤;腰束天蓝大……汗巾,掖着蓝花百宝囊、蔚蓝暗器袋;腿裹……翠蓝袖裹腿;足踏蓝缎虎头软靴;披一件蓝缎盘云一口钟,背上斜插着蓝丝双穗景泰蓝镂花叠翠长鞘双股剑。众好汉见他这般打扮,越显得英姿飒飒,光华照人。都暗自赞叹他好一表人材!

越嵋立起身来,轻扬粉臂,向钱迈等招呼道:“暂时失陪了!”言毕,一扭细腰,向壁间取下一对玉柄银钩弯月蛾眉刺,向怀中一抱,微弯粉颈,向众好汉略一低头,轻道一声:“妹子去了!”但见筵前白光突起,掠眼飞过,越嵋已不在屋里了。马智便也向众好汉抱拳拱手,道声:“小弟暂且告便,列位兄长请宽坐些时!”语毕,回头向外,叫声:“二弟慢走,我来了!”声住处,屋里宝光晃动,马智早已飘跃出去了!

众好汉连忙抢到天井中来。只见马智、越嵋立在檐口,向众好汉拱手示意,一同掣身回旋,欻的掠空蹿起。但见一道蓝色宝光,一道白色珠影相并着,长虹舞空般,直射东南,顷刻不见。钱迈点头赞叹道:“何地无才,只恨我们所见不广!”文义道:“瞅这两位这般本领,咱们伙里胜得过的还不多呐!怪不得水上飘一口咬定,独力承当;有两个这般本领的好汉,自然改夸海口了。”刘勃道:“俺在这南北路上也算得耳日长的了。素常只听得说宝塔山香炉峰水上飘的手段辣,却不知道他有这般惊人的本领,足见江湖上埋没了不少的英雄!”说着话,仍回到屋里坐着,闲谈叙话。谈到越嵋,众人都问唐冲:“怎么自己的师妹竟会全不知道?”唐冲道:“咱师傅穿云二郎从来不曾提说有个女儿。就是水上飘,恐怕也是师妹寻来时才知道呐。却是咱曾经听得师搏说过:师母——祁氏——原是忠州大户秦家的外孙女儿,自幼习得一条凤啄枪,一对蛾眉刺,也善打诸般暗器。方才咱见越师妹使的是蛾眉刺,便想着,咱师傅长年不回家,这位师妹的本领八成儿是得自母教。”

茅能道:“瞅那伙臊鞑子不见得有甚本领,咱们硬干也得把他全干下来。如今无故跑到这儿来请人帮忙,这忙倒全教人家帮去了,放着咱们全做呆子自待着,这不是大笑话吗?”柳溥笑道:“不用您动手就能把事干好呐,还不好吗?”茅能摇头道:“我不希罕,还是自己干的爽利痛快。”钱迈道:“旁的都不说,咱们今天得交着这般俩朋友,却真是一件大痛快事!”施威叫道:“着呀!要不为爱这俩朋友,诚心拉个交情,任怎么俺也不能让他俩露这个脸。咱们大伙儿全做呆子,不就为的交朋友吗?俺施威堵嘴不言语,也就为的这个。”黄礼、赵佑齐说:“对呀!干这件事不难,得这俩好汉才难呐!”茅能点头道:“照这般说起来,再要我让两件事给他俩干,我也千肯万肯。”说得众人都笑了。

究竟马智、越嵋是否能够言行相符,且待下文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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