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重逢

这几天汶水滩热闹起来了。

几十口子人集合起来,大体分成了两伙。排戏的一伙,潘秀菊负责,地点在小学校,孩子们都放假了,有两间教室,可以分头排练,互不影响。排练杂耍的一伙,潘忠地负责,在祠堂前的场院里,空间大,舞得开。因为张发树主动提出要参与,潘秀菊就提议让他任总指挥,并且说:“你熟悉情况,有经验,人员安排、演出场地、舞台搭建,还有物料凑集,都得由你拿主意,我和忠地就负责召集召集人,跑跑腿,具体事宜全由你说了算。”张发树推辞一阵子还是应承了下来,潘忠地也很高兴。锣鼓家什只有一套,主要靠在排戏组,插空到杂耍组演练演练。人一凑起来就都闲不住了,敲的,拉的,吹的,唱的,比画的,一派欢腾景象。孩子们也成了两头忙,在学校里挤闹一会儿,又跑到祠堂那边乱腾一阵子,不散场没一个回家的。

在去祠堂的路上,潘忠地一口一个“发树哥”地叫着,说:“不论唱戏还是杂耍,我都不懂。你就靠在这边吧,我给你打打下脚,那边撂给秀菊姑他们几个就行了。”他这是出自内心的话。

张发树满口答应:“没问题,有咱兄弟俩你放心,保准比他们弄得好。”

张发树还就是内行。人员到齐后,他数算了一圈,接着分派:踩高跷的八人;舞龙的十一人,包括一个引领的;舞狮子的五人,其中一个舞绣球的;跑旱船的两人,其中一个划船的;还有一人摔二鬼。他一一点到了人头,然后问潘孝林老汉:“大老爷,您看这样安排行吗?”

潘忠地也在一旁看着爷爷。

“行啊,这里边有些都是前些年玩过的,练练就能上场。有几个新手,跟着学几天就行了。不过,挑龙头是个累活,恐怕玩起来一个人撑不住,得安排两个人轮换着。”潘孝林成了他们的总导演,刚才虽然和潘孝彦老哥俩说着闲话,对张发树的安排却是用心听着仔细盘算着。

张发树拍着胸脯说:“不要紧,有我呢,到时候我可以替换替换。”

潘孝林说:“就是啊,怎么把你忘了。开始我还想,要说舞龙头、耍狮子,这帮人里还没一个能赶上你!”说着拿出烟袋,潘忠地赶紧接过去替他装烟。

潘孝彦接上说:“其实发树摔二鬼也是好样的!”

张发树说:“您二老别给我戴高帽了,我那点玩意儿还不都是跟您学的!咱现在人全了,关键是抓紧把道具拾掇起来,时间太紧了。”

潘孝林说:“这个你放心,扎龙、扎狮子的恁孝彦老爷最拿手,有俺两个,再找几个年轻的当当帮手,只要物料齐备了,用不了两天就弄好。就是还缺几副高跷,多年不玩了,大部分没存着,说是当劈柴烧了,得找木匠做新的。”

张发树说:“需要的东西春才已经带着人到各家各户去敛了,如果还缺什么包在我和忠地身上,保证两天内全凑齐。我一会儿就去找木匠,让他们到试验队去做高跷,那里有现成的木料,也就半天的事儿。”

正说着潘秀菊来了,没走到跟前就喊:“发树,学校那边正在排演员,那些角色我可不懂,你去帮着参谋参谋。”

张发树说:“你那里有孝寅大老爷,还有庆昌叔,他俩都比我明白,还用我去瞎参谋?算了,我和忠地就负责这边了,你们那边的事我不管了。”

潘秀菊说:“是孝寅大爷和庆昌大哥让你过去一下。你不是答应当总指挥吗,怎么还没半天就变卦了?你不管也行,可你得亲自去给他两个说一声,让他们答应下来。”

“那好吧。”张发树答应着又回头对潘忠地说,“你和两位老人家先商量着,看看需要的物料各多少,记个数,中午春才回来对对还差什么,咱好再抓紧筹备,我去去就来。”说完随着潘秀菊走了。


学校里几个人正围着潘孝寅老汉,认真听他说戏。张发树一进门,李庆昌就一本正经地说:“发树,你还记得不?《小姑贤》一开场老婆婆上台,她那几句台词怎么说来?”

原来他们刚才在商量演员时,找不着合适的人选扮演《小姑贤》中的婆婆,李庆昌提议让张发树演,潘孝寅说他没登过台,潘秀菊说他能行,平常他就好来几口这戏中的台词,潘孝寅说那就叫他来试试吧。于是让潘秀菊立刻去喊他。潘秀菊临出门,李庆昌又嘱咐:“你千万别说让他扮角儿,那样一说他就不来了,你想法把他叫来再说。”

张发树不清楚他们商量好的点子,听了李庆昌的问话立马来了精神,二话没说,摇摆着身段走了两步,往前一探腰,伸出右胳膊,手中像拿着烟袋或什么物件,挥了挥,扯着长腔念道:“千年的大道走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不就是这样吗?”只这一个架势两句道白,惹得人们都笑了起来。

潘秀菊站在后面抿着嘴不出声。

潘孝寅接连点了几次头。

李庆昌放下手中的板胡,站起来说:“怎么样?我说了嘛,这个角色非发树莫属!就让他扮‘婆婆’好了。”

张发树虽然好热闹,往年排戏也跟着咋呼几嗓子,可从来没正式唱过,一听到让他扮角儿登台,简直有些急了,说:“这是唱的哪一出?不是说叫我来帮着排演员吗,让我顶什么角色?我那嗓子跟破锣似的,别说唱戏了,骂街都不好听。再说了,我答应帮忠地弄好杂耍那摊子,不能再掺和这边的事了。”

有几个年轻人在一旁敲边鼓。一个说:“你那嗓子好啊,一吆喝就像泼妇骂街,演恶婆婆正合适!”

另一个说:“你刚才那一招一式就像个五六十的老娘们,挺是那个样哩!”

张发树说:“咱以前年年唱这出戏呀,这个角儿不都是……”说了半截忽然停下了,他想起,以往扮这个角色的,就是刚才第一个说话的年轻人他爹,就在去年春天,因长时间断粮,老人得了浮肿病,加上原来心脏不太好,没几天就去世了,临死全身肿得没个人样,谁看了都可怜得掉泪。不能再往下说了。

这时潘孝寅吧嗒两口烟,说:“咱就排《墙头记》《小姑贤》两出小戏,再让以前登过台的排几段折子戏,凑合着就能演两场。其他角色都有合适的人了,就缺《小姑贤》中的婆婆。你也知道,这出戏中只三个人,婆婆没多少戏,只是道白多点,唱腔很少,主要是小姑和她嫂子唱,用不了一天你就差不多能排下来,误不了那边的事。”

潘秀菊激他:“老爷子都发话了,你还拿什么糖!是不是觉得离了你这摊狗屎就不能攒粪了?”

张发树瞪着潘秀菊,说:“我就知道恁几个没安好心,要知道你骗我我就不来了!”寻思了一瞬儿接着说,“我扮婆婆也可以,你得扮小姑或儿媳妇,别看现在你是姑,上了台你就得喊我娘,从此咱就改辈分,我就是你的长辈了。”他心里接受了,觉得登登台没啥了不起,不过,得给潘秀菊胡闹两句。

潘秀菊狠狠地朝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说:“别没大没小的,小心老天爷打雷劈了你!”

张发树回身想抓她,她躲开了。这时她突然看到,大门口有个女青年,推着自行车,朝这边东睃西望,像是找人。她过去问道:“你找谁?”

那女青年说:“潘忠地没在这里吗?”

潘秀菊仔细打量着人家,问:“没有。你是从哪里来的?找忠地干吗?”

女青年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腼腆地说:“我是忠地的同学,放假了来看看他。我在村头打听,有人说他在这里排节目。”

潘秀菊心里有数了,说:“他在祠堂那边。走,我领你去。”


女人的心就是细。潘秀菊听女青年这么一说,立时想:忠地你小子行啊,在学校就处下对象了!不错,还算有眼力。她仔细端详,这简直是见过的女孩子中最秀气的。你看,细高挑的个儿,身材匀称,不算胖也不显瘦弱。鸭蛋形的脸面,白皙、晶莹,跟画儿似的。两道弯弯细长的眉毛,微显皱褶的双眼皮,下面嵌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格外有神。鼻子小巧挺秀,大概是骑自行车被风吹的,鼻尖略微透红,更显得俊俏。端庄的小嘴,厚薄适中的双唇,一说话便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齐肩的短辫,系着两个简洁的粉色蝴蝶结。蓝地紫碎花的可身棉袄,大方而不俗气。从脖领和袖口可以看出,里面还穿着一件绿毛衣,像是自己织的。

潘秀菊感到,这女孩子怎么看都让人觉得顺眼。

潘秀菊边走边观察,心里高兴,话也就多了,查户口似的,把女青年的情况问了个详细。原来她叫王士霜,和潘忠地是初中同学,现正在县一中读高中,还是公社农技站王站长的亲妹妹。这让潘秀菊对她更增加了一分亲近感。快到祠堂时,潘秀菊说:“士霜,你是第一次来俺村,到忠地家里吃饭不方便,中午就到俺家吃吧。”

王士霜说:“不用了,我和忠地说几句话就回去。”

潘秀菊说:“那怎么行?你要是不吃饭就走,回到家里老人还不说俺汶水滩人忒不热情了!你也别见外,恁哥哥他们在这里驻队,公社妇联的高主任就住俺家。俺家里没别人,就我和婆婆俺娘俩,吃饭说话都随便。”随后老远就把潘忠地喊了过来。

“士霜来看你了,恁两个说说话吧,我那边还有事。”潘秀菊说完回头就走,没走多远,又扭头喊道,“忠地你过来,我给你说件事。”

潘忠地赶紧过去,她悄悄地说:“你个熊孩子,才几天不吃奶,就搞对象了?我早想给你介绍一个,就觉着你还太年轻,不到时候。”

潘忠地脸红红的,低声说:“谁搞对象了?就是同学。”

潘秀菊说:“别嘴硬!你要明白呵,人家还念着高中,以后还要考大学,可别误了人家的学习。我刚才给她说好了,中午你领她到俺家吃饭,快去吧。”并且又朝着王士霜大声说:“听话,一定到俺家吃午饭,我一会儿就回去做。”说完扭身走了。

潘忠地让王士霜先向村头走着,回去对爷爷说:“秀菊姑找我有事,咱下午再商量吧。”爷爷答应一声,继续和潘孝彦说话。


王士霜是犹豫多日才下决心来汶水滩的。

初中阶段,潘忠地和王士霜都是班干部。第三学年潘忠地任团支部书记,王士霜任学习委员。临毕业时,王士霜劝潘忠地考高中,并且说要争取以后一起上大学。由于潘忠地坚持要考农校,王士霜也改变了主意,想报考农校,还对潘忠地说上农校也不错,她哥哥就是农校毕业,分配到刘集公社农技站,干了几年就提了站长。

可是,当王士霜回家说出这想法时,她哥哥立即表示反对,说:“当年我之所以上了农校,是因为那时家庭太困难,不然就应该读高中考大学的。现在咱条件好了,我一个月有几十块钱的工资,完全有能力供你上高中。你的学习成绩又挺好,只要别泄劲,一定能成为咱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一家人都赞成哥哥的意见,她也没了办法。回到学校她没好意思立即给潘忠地讲,直到临报名才向他作了解释。潘忠地听了没当回事,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想:各人考各人的,你报什么跟我有啥关系!不过,他嘴里还是说了些赞成的话。

潘忠地到地区农校没几天,就收到了王士霜的信。出于礼貌,他立即回了信。一来一往,便经常有联系了。开始,两个人无非是谈些学习的情况。可是,一年下来,相互通信五六次,逐渐地无话不谈了。虽然没明说,潘忠地对王士霜也产生了爱慕之心。当班主任透给潘忠地农校要下马的消息后,他第一个要告诉的就是王士霜。于是当晚就给王士霜写了封信,第二天一早寄了出去。那次在公社农技站,王站长问到他们通信的事,回家后潘忠地再三考虑,还是没有回信。

王士霜记得清清楚楚,自从潘忠地回村半年来,她给他写了五封信了,可他一封也没回。如果说原来两个人通信对学习还有所激励,这几个月就不行了,她的学习成绩已明显下降,期末考试后退了好几名。

王士霜很苦恼。

她不知道潘忠地生活得怎么样,她更不知道潘忠地在想些什么。

放了寒假,回到家的第二天,王士霜就想来找潘忠地。可转念一想,一个女孩子,突然跑到人家村里去找个男孩子,外人会是什么看法?家里人知道了也不会同意。几天来,她一直心事重重,干什么也提不起精神。

直到昨天,哥哥回家,吃饭时说到在汶水滩驻队的事情,王士霜问了一句:“你认识那个潘忠地吗?”

王士友说:“怎么不认识,你这个同学真不错,回村没半年就当上了团支部书记,还兼着生产队副队长。我听大队书记潘士金说,明年春天就要发展他入党哩。其实,工作组没去汶水滩之前我就认识他了。”边吃着饭边把潘忠地回村后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番。

王士霜慢腾腾地吃,认真听着哥哥的话,浑身有些燥热起来。晚上躺到床上,一个劲地翻烧饼,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潘忠地为什么不给她回信。也许是他觉得当了农民,不好意思再与她联系了;也许是觉得当了村干部,看不上她了……不论是什么原因,明天也要去找他问问,哪怕从此一刀两断,也得弄个明白,以后心里就踏实了。至于会不会给外人落下话把,管他呢!

第二天王士霜吃罢早饭,给爸妈说了声去看个同学,就骑上自行车直奔汶水滩来了。


蓝湛湛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金黄色的日头虽没有多少热力,却也温柔地照着大地。一群在路旁寻找食物的雀儿,被潘忠地、王士霜的脚步惊动,呼啦啦飞上墙头,瞪着眼看着二人走远,又扑棱棱飞回地上。人们都在忙年,街上冷清清的。不知道谁家蒸熟了干粮,一股香甜的发面味儿弥漫着。

出了村口,潘忠地接过自行车,替王士霜推着,两个人朝干渠方向走去。

“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看到潘忠地只是默默地走,一句话不说,王士霜沉不住气了,先开了口。

“都收到了。”潘忠地没有抬头。

“那为什么一封也不给我回?”

潘忠地无语。

姑娘呀,你哪里知道,你的每封信潘忠地都有回信,只是没有寄出去。没离开农校时你的那封信,他是准备回村后给你回的,可回来后写了撕撕了写,反反复复,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妥帖,最后一遍没撕,放进抽屉搁置了起来。去公社时你哥哥让他给你回信,他回来思虑半晚上,还是没有动笔。正在抗旱紧要关头时,收到了回村后你的第一封信,他在口袋里藏了好几天,趁着一个人到地那头看水的空儿,一遍遍地看,不知看了多少遍,直到一次被一个青年发现,问他偷偷看的什么,还弄了他个大红脸,才回家后放起来,没再带在身上。等到老天终于下了雨,他回到家里,躲到西屋就给你写回信,开始想第二天就到刘集寄出去,可是晚上又变了主意,于是连同你的信,一并放到了抽屉里。就这样,每次你来信,他都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认认真真写回信,写好后就放起来。有过多少个晚上,他一个人趴在煤油灯下,把信拿出来,伴随着甜蜜和苦涩,一封封地看……他对你的思念一直在心里缠绕着,可怎么向你解释呢?

“你倒是说话呀!是不是当了官就看不起人了?”

“当什么官,农村里什么职务也算不上官,别说是我这团支部书记、副队长了,就是党支部书记、大队长,说不定哪一天就下台,照常当普通社员。”

“那就是工作太忙了,没时间给我写信?”

“也不是。事情是多点,写封信的时间还能没有啊!”

“那是为什么?”

“我现在在村里干活,你还正在读书,怕老是通信影响你学习。”

潘忠地的确有过这想法。可他内心深处,考虑的绝不仅仅是这一点。善于思考的年轻人,既看到了眼前,也设想着未来。自己回了农村,并且下决心要当一辈子社员。她呢?读高中,考大学,凭她的学习基础,上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么将来就是正式国家干部。两个人处下去,能有什么结果……

“怕影响我学习?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期末考试,除了数学还可以,其他各科成绩都下降了,论总分在班里我已经快落到中游了。给你说过,第一学年每次考试最差我也是前五名。”

潘忠地用愧疚的眼色看了看王士霜,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前面到了干渠堤。潘忠地支起自行车,说:“坐一会儿吧,这里暖和些。”说着掏出手绢,铺在一片干草坡上,自己直接坐到了一旁。

“你坐这边吧,我有手绢。”王士霜也掏手绢。

“不用了,我经常在地上坐,习惯了,你坐吧。”

王士霜坐下了。

“士霜,我现在回来当了社员,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咱还是别再联系了。”这回是潘忠地先说话了。

“那好吧,你要觉得我继续读书不好,下学期我就退学,也回家当社员。”王士霜说得很干脆。

“可别胡闹!有这个机会必须珍惜,有多少人想上高中捞不着呀。你得静下心来认真学习,争取后年考上大学。”

“要不我把高中的书给你找全,你个人自学,到时候咱一块考大学。”

“那是不可能了。高中的课程我从来没接触过,正式的高中生每年考上大学的都为数不多,靠自学能有什么指望!再说,现实这种情况,哪有自学的条件,平时看点书,也都是实用类的。”

王士霜沉默。

“我知道你一直在关心我,特别是学校下马后,你担心我想不通,回村不适应。放心吧,我一点思想顾虑没有,当社员也没什么不好,虽然累点苦点,祖祖辈辈都熬过来了,咱还能不行!人一生走什么样的路,是命里注定的,强求也没用。”

“什么命不命的,你这是迷信。”

潘忠地笑了笑,说:“你说是迷信也行,现在的科学还没有弄明白,我总觉得有些事情好像有种神秘的力量在支配着。就说我吧,正好好上着学,怎么学校说下马就下马了?如果我大几岁早两年上学,不就和恁哥哥一样被分配了吗!再说,如果当时听你的话不考农校,现在也就和你一样了。还有咱班里那个刘安鲁,整个初中阶段几乎每次考试都是全级前十名,结果却没考上高中,早就回家当社员了。这还不是命吗?”

“别说这些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心里和你想的不一样。我把话说明了,不论你干什么,我会一直给你写信,至于回不回那是你的事。好了,我该回去了。”王士霜生气地想站起身,看着潘忠地不动,也就没动。

“这样吧,写信可以,但不能写太多,绝不能影响你的学习。”潘忠地寻思一阵子,想起了王站长给他说过的话,才这么说。

“只要你给我回信,一个学期就写一两封,多了不写。”

“那好,我一定回。你吃了饭再走,秀菊姑说了,咱上她家里去。”

“我又不认识人家,不去。”

“那上俺家里吃也行。快晌午了,到恁家还有二十多里路哩。”

“更不去。老人们见了我还不把我轰出来!”王士霜笑着站起来,随手把手绢拿起来甩了甩,叠好放进兜里,“这块手绢归我了。”

“不行,我都用好长时间了,又不干净,还给我吧。”潘忠地伸手要。

“一块旧手绢还舍不得呀,脏也不要紧,我回去用它擦自行车!”

潘忠地没了办法。


潘秀菊正在切土豆丝,听到潘忠地进门,立即放下刀站起来,一看就他一个人,问:“士霜呢?怎么没一块来?”

“她回去了,我就是来给您说一声,别忙活了。”

“你个傻蛋,人家大老远地来看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我留她了,她坚决要走。”

“是不是谈崩了?”潘秀菊坐下继续切土豆丝,“崩了好,她那样的条件,将来比咱有前途。现在你们还太年轻,不定性,别看她现在说得怪好,到时候有个高枝攀上就把你甩了。沉住气,姑给你物色一个,保准你满意。”

“哪里,真的就是同学关系,没别的。”

“不用说了,真的假的我心里有数。坐下吧,壶里有水,自己倒上喝。她走了你在这里吃,尝尝我的手艺。你看那边,面条我都擀好了。”

“我回去吧,没给家里说。”

“不用说了,我回来时给恁爷爷打了个招呼,说你有事中午不回家吃饭了。”

“还是回去吃吧。”潘忠地有些不好意思。

“犟的么,我的话也不听了?你先出去看看恁大奶奶,她到别人家去借鸡蛋了,觉得有你的同学,想多炒个菜。算你没这个口福,去把她老人家喊回来,别让她借了,咱自己有什么吃什么。”

潘忠地刚想出门,老太太用瓢子端着几个鸡蛋回来了,进屋就问:“忠地怎么你自己呀,恁同学呢?恁姑还说是个女同学。”

潘秀菊说:“他同学走了,我留下忠地在咱家里吃。娘,你把鸡蛋还给人家去吧,他又不是外人。”

老太太说:“还什么还,忠地来了也得吃,他是头一回在咱家吃饭,算是走姑家哩。咱家里还有两个,我就从恁大婶子家借了五个,明后天咱的鸡下了再还她。”说着去了厨屋。

潘秀菊朝潘忠地努努嘴,说:“还是恁大奶奶疼你。”

潘忠地说:“我知道,你更疼我!”

潘秀菊说:“别贫嘴,谁疼你这样的半吊子!”由于有点分心,差一点切了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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