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

谣言

张义生这几天窝在家里,一直没出门。他走到哪都觉得背后有人议论他,可这种事又容不得个人去解释,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好暂时躲着,尽量少见人。其实在家里同样憋气,因为房翠花也不给好脸看。这也难怪,谁的老婆听说了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和别的女人胡搞,也不会当作耳旁风。好在两个孩子什么事都不知道,照常放学回来吃饭、做作业。房翠花这一条还算明白,闹归闹,都是等孩子吃完饭背起书包上学去了,这才吵吵几句。开始他还气呼呼呵斥她几嗓子,可那样她的火气更大。就算是全身是嘴也难以说清楚了!没法子,只能采取不理睬态度。她嚷嚷得厉害了,他就躺到床上蒙头大睡,不吵了他再起来吸闷烟。

事情发生在几天前。公社电影队来放映电影,日头刚落山,小孩子们就搬着凳子,来到潘家祠堂前的空场上占地方。随后,全村的男女老少,还有邻村的年轻人,带凳子的,空手的,陆陆续续挤满了整个场地。按照惯例,正式放映前大队书记要讲讲话。张义生刚才陪放映队的人吃晚饭,喝了几两酒,讲话也就来了劲头。讲什么?无非是大好形势,再就是教育社员们要热爱社会主义,热爱集体,要积极出工,不能搞资本主义,等等。本来这种讲话也就三言两语走走形式,因为都急等着看电影,没人认真听。可他乘着酒兴,讲起来没完没了。全场嗡嗡一片,民兵连长张发树大声吆喝,维持秩序,一点作用也不起。直到有人带头起哄,很多人跟着又是咋呼又是吹口哨,他才结束。电灯灭了,放映机转了起来,开始是加片,《新闻简报》,接着才是正片,《上甘岭》。张义生不喜欢这片子,因为他亲身参加过朝鲜战争,不想回味当时的惨烈景象。再加上酒后讲了阵子话,感到有点口渴,看了没几分钟就起身走了,想回家喝点水。

张义生走到潘秀菊家门口,看到她家堂屋亮着灯光,想起秀菊的婆婆病了,就想进去看看。潘秀菊的男人张义明在部队服役,两个人是在义明当兵前定的婚。本来张义明的哥哥张义光、嫂子梁玉芳跟母亲一块住,可梁玉芳和婆婆合不来,三天两头地吵嘴,后来就分家了,老太太独自一人生活。潘秀菊看到这种情况,就经常过来照顾老人。老太太却觉得毕竟是没过门的媳妇,说话行事都不方便,于是找到张义生,让他给义明写信,回来把亲事办了。张义生和张义明是同一个祖爷爷,觉得自己不仅是当哥的,还是大队书记,潘秀菊又是大队干部,这事该管,于是当即答应下来。就这样,去年春节前张义明请假回来,正式举办了婚事。潘秀菊名正言顺地搬了过来,和婆婆一起过起了日子。前天大队开会,潘秀菊请假,说是婆婆病了,请医生开了个中药方,卫生室药不全,要去公社医院拿。两天了,不知道老太太的病怎样了。按当地习俗,探视病人要在上午,下午不吉利,晚上更会带去晦气。张义生略一迟疑,又想:这是看望本家婶子,管它什么白天黑夜的,进去问候一声,老太太又比较开明,不会不高兴。

老太太在床上躺着,张义生进门就问:“婶子,听说你病了,不碍事吧?”

“没事,头疼脑热的,医生说是受凉,让吃两服中药。秀菊,给恁大哥倒水。”老太太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潘秀菊正在熬药,起身给张义生倒了杯水。

“没大碍就好。中药就是难喝点,治病效果比西药好,吃它三两服就行了。”张义生回头又对潘秀菊说,“不喝水了,我这就回去。”

“我这点病还让你挂心!对了,听说今天放电影,你快去看吧。秀菊,送送恁大哥。”老太太说。

张义生说:“不用送,还熬着药。”

潘秀菊说:“不要紧,刚开锅,还得小火熬一会儿。”起身把他送了出来。

也是该当出事。两个人刚走出大门,正好大胖子娘儿们王桂兰走了过来。

“哟,书记连电影都不看了,这是和妇女主任有什么机密事呀!”王桂兰不阴不阳地说。

潘秀菊知道这是个长舌妇,赶紧接话:“桂兰嫂呀,你怎么才去看电影?”

王桂兰说:“我已经看一会儿了,有点凉,回家披棉袄。张书记怎么讲完话就不看了?秀菊妹子也没去看呀!”

潘秀菊解释:“俺婆婆病了,我得熬药。这不,义生大哥来看她老人家了。”

“咳,大妹子编个瞎话也不在行,哪有黑灯瞎火看病人的?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王桂兰打哈哈的口气,嘿嘿笑着。

潘秀菊听她胡说八道,气得两肺直炸,说:“你……”

张义生怕潘秀菊和她顶撞起来,赶紧说:“秀菊,药锅还在炉子上哩,快回去看看。”又朝着王桂兰说:“你这娘们,就瞎咧咧,庆富不在家,没人堵住你的嘴了!”

潘秀菊回家去了。

张义生也往回走。

王桂兰紧走几步,拽住他的胳膊,娇声娇气地说:“张书记,到俺家里喝壶茶吧,李庆富一个多月没回来了,孩子们都看电影去了,你去坐一会儿。”

“看你的电影去吧!”张义生使劲一甩胳膊,把王桂兰甩了个趔趄,走了。

王桂兰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去了电影场。正赶上放映员换片子,柱子上的电灯照得场子里通亮。她瞪着两眼寻觅一圈,看到潘忠国在后面人群中站着,就没再往里面挤。电灯灭了,她悄悄偎过去,拉了拉潘忠国的衣服,轻轻咳嗽了一声,回身就走。潘忠国心领神会,等王桂兰走了一瞬儿,就跟了出去。周围的人正聚精会神看电影,没有人注意。

没风没火,万物静寂。王桂兰回头看到人跟来了,就加快脚步,回家打开大门,站到一侧等着。潘忠国一进来,她就上了门闩。

“你胆子真大,那么多人在跟前就敢拉我。”

“这个机会多好!人家书记和妇女主任还凑这时候亲热哩,你个大队长怕什么?”

“别胡说,他们真有这种事还能让你知道!”

“你还说对了,就是让我逮着了。刚才我回来拿棉袄,正碰上他两个从潘秀菊家里出来,你说黑更半夜的,不看电影跑家去干什么?”

潘忠国点着烟,深深吸了两口,没说话。

王桂兰已经解开扣子,说:“别吸了,快点吧,一会儿电影就散了,我还得回去找孩子。”

潘忠国已没有多少兴致,急匆匆完事,边穿衣服边说:“刚才你说的那事,你去给梁玉芳透个风,如果让她知道了,就没他俩的好果子吃了,她可是有名的小广播。”

“咳,我就是看见他两个一块出来,潘秀菊还说是她婆婆有病,张义生是去看病人,没凭没据的怎么说呀?”

“要是能逮到床上,不就可以把张义生送公安局了?就按你给我说的那些,传来传去还不就成真的了!”

“不行,他们要查起来追到我这里,光一个潘秀菊还不把我闹死!”

“真是憨蛋,谁追查?张义生?他神经病呀,他要是追查就说明他心里有鬼。潘秀菊那里更没事,谁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

“万一有人追查呢?”

“你放心,不会有人怀疑你。为什么让你给梁玉芳说?都知道她和潘秀菊不和,一定会怀疑她。真要有人问到你,你就一口咬定没说过,他们还能怎么着?所以你不能给别人说,就告诉梁玉芳一人就行。”

王桂兰有过几次想和张义生套近乎,张义生都没理她,心里一直忿忿的,于是想,是得败坏败坏他,看他还怎么充正人君子!

“好,听你的,明天我就去找梁玉芳。快走吧,别等电影散了碰上人,你先走一步。”

“一定要注意说法。”潘忠国又嘱咐一句。

“放心吧,我有数。”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第二天吃完早饭,王桂兰就去了梁玉芳家,把头天晚上看到的情况,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梁玉芳知道王桂兰的名声不好,也看不惯她那大肥鹅似的走路样子,平时很少和她交往。突然看到她来了,本来不愿意搭理她,只应酬了一句,继续拌猪食。当听到她说的是潘秀菊的事情,就放下手中的活,认真听起来。

王桂兰刚停嘴,梁玉芳就接话:“我早就估摸这小娘们撑不住。张义明结婚十几天就回了部队,她一个人在家怎么能老实了?那老婆子是睁眼瞎,看不住她!”

王桂兰装模作样地说:“我知道大妹子你嘴严,这才给你说,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你知我知就算了,这种事也不能对外人讲,怎么说恁和她也是妯娌,传出去对你也不好。”

“妯娌怎么了?她就是满身臭屎也沾不着我一点。你看她那样子,又是大队干部,又是孝顺老人,整天人五人六的,只要人们知道她养汉子,看她还怎么张狂!”

“是太狂气了。大家伙都明白,她根本就没把你这个嫂子看在眼里!你忙吧,我得回去了。”

王桂兰像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颠颠地走了。

就像狗忍不住吃屎,王桂兰那嘴也是有话不说难受。走到离家不远的路口,正赶上三队的社员们还没出工,她这时还在兴头上,就凑到几个女人跟前,说:“恁知道吗,昨天晚上张书记讲完话就没再看电影,偷偷溜走了,干什么去了?”没人和她答话,她继续说,“妇女主任也没去看电影,可能是两个人约好的,他去了潘秀菊家……”

这话被站在一旁吸烟的潘士金听到了,没等她再说下去,就过去呵斥道:“王桂兰,别胡扯舌头,闹出事来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王桂兰没敢再说什么,扭头回了家。

潘士金知道王桂兰肚子里搁不住话,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不仅张义生和潘秀菊两个人丢脸,对大队的工作也会带来很大影响。可是,也不能主动去问张义生啊,只好看情况再说了,如果王桂兰再到处乱讲,就狠狠批评她一顿。


隔了一天,张义生去公社开会。房翠花打发孩子吃完饭上学走了,正在刷锅洗碗,潘忠国进了院子。

“婶子,义生叔不在家?”

“一早就走了,说是去刘集开会。找他有事啊?”

“你看我忘了,今天公社是有个会。没事,我就来坐坐。”潘忠国说着进了屋。

房翠花擦了擦手,递给他烟:“你吸烟吧。我还没拾掇完,队长说今天还去搂麦子。”

“你也真够累的!义生叔整天不着家,光家里这一摊子就够个好人忙活的,你还参加队里的劳动。”

“谁叫恁是干部来!他经常嘟囔,干部家属不能搞特殊,得落个好名声!”

“是呀,当个村官连家里人都跟着遭罪,就是图个好口碑。有句话我不该给你说,又觉得这种事只有你劝劝他才能听得进去。适当时候你给他说说,让他生活作风检点些,千万别出事。”

房翠花一愣,仔细听着,没有接话。潘忠国继续说:“要是别的女人还好些,秀菊不仅也是干部,还是军属。军属是受法律保护的,万一出事,那可是要判刑的。”说完起身要走。

“有这事?”房翠花像自言自语。

潘忠国又补上一句:“就是些传言,你也别往心里去,让他注意点就行了。”

潘忠国走了。房翠花把他送到大门口,回到院子,鸡们围上来“咯咯咯”要吃的,她一脚踢出去,那只老母鸡打着扑棱滚了老远。她没有喂鸡,也没喂猪,没刷完的碗撂那里也不管了,更没有心思下地干活了。

下午,张义生散会回来,到家放下自行车就要出门。这也是老习惯,他平时很少蹲在家里,没事也是去大队办公室,或者到坡里遛遛。刚想走,房翠花发话了:“你别走,有个事我得问问你。”

“什么事?”张义生这才意识到,她不仅没出工,脸子也很难看。

“你和潘秀菊到底有没有事?”

张义生先是一愣,接着火了,大声嚷道:“你胡吣什么,我和她什么事?你听谁说的?”

“别装没事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说的?人家忠国也是好意,不好当面说你,这才来给我说,怕你惹出事去蹲公安局!”

“简直是胡说八道!连点影儿也没有,我是那种人吗?”

房翠花还在吵吵,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气呼呼出了大门。

走到街头,看到梁玉芳在推碾子,旁边还有四五个女人,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有一个看到他过来了,使劲咳嗽了一声,其他人也都扭头看到了他,接着就都低下头没了动静。这太不正常了,要是往常,都得主动和他打个招呼。

他又到坡里转了几个地方,看到不少人对他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来到大队办公室,展明尧正在翻报纸。他刚迈进门槛,展明尧就站起来问:“散会了?”

“散了。”张义生掏出烟,递给展明尧一支,自己边点烟边说,“明尧,你听到什么传言了吗?”

展明尧正要点烟,听到这话,把打火机放回兜里,咂了咂嘴,说:“还真是,中午孩子他娘问我,说你和秀菊有什么事,我当时就把她熊了一顿,这不是胡扯淡吗!你说这是哪里来的风?我还想晚上找你说说来,你怎么也听说了?”

“我一回家恁嫂子就给我闹。看来这谣言传得面不窄。”

“谣言!一定有人专门给你造谣,要彻底追查,把这个人查出来狠狠地整!”作为干了多年的大队会计,展明尧对书记知根知底,这个人虽然对工作不是多么有魄力,干事还算认真,为人处事也比较公正,生活作风更是正派,绝不会有这种事,所以显得很气愤。

张义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捻成了黄末末,长舒一口气,说:“查什么查?怎么查?造这种谣谁还敢承认?折腾半天,本来没有的事外人也有了疑心,咱那不成了船不翻自己往水里跳了?我担心的是秀菊,万一传到她耳朵里,义明又不在家,别出大事。”

“也倒是。不过也得想法把这谣言压下去。秀菊那里不要紧,议论这事的都得避着她,她不会知道。”

“想什么法?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只要咱身正,大伙的眼睛是亮的,时间一长就没人传了。”张义生又点着烟,吸了两口,接着说,“这样吧,这几天我在家休息休息,有人问你就说我感冒了。”

“那好,有什么事我去家里给你汇报。”


回到家里,张义生反复琢磨,开始以为这事可能与王桂兰有关,因为那天晚上从秀菊家出来被她遇上了,她还胡说了些话。可是,仅凭这一点她就敢胡编乱造?再笨她也知道传这种事的利害,不可能!再说了,她的人品都知道,她那臭嘴瞎咧咧一阵子也没人相信。又一想,从老婆嘴里已经听出来,这话是潘忠国给她说的。潘忠国与王桂兰不清白几乎是人所共知。即便是王桂兰传的,也可能是他的主谋,没有他挑唆,王桂兰不敢瞎传。他掺和进来一定是别有用心了。早就知道这小子好使心计,没想到对自己下这毒手,真是个白眼狼!

那年朝鲜战争爆发,张义生和潘忠国一块戴上大红花参了军,坐在一个闷罐车厢里过了鸭绿江,又分在了同一个班。不到半年,参加了大小几次战斗,张义生作战勇猛,入了党,成了副班长。潘忠国整天缩着脑袋,始终打不起精神,动不动就和张义生说想家。这天战斗结束,两个人一起修战壕,潘忠国搬起一块大石头,摇摇晃晃,张义生刚想帮他,他扑哧坐到了地上,石头正好砸在右腿小腿上。张义生赶紧掀开石头,扶起他一看,坏了,小腿断了!

“你看,怎么不小心点!”

潘忠国咬着牙,却说:“没事,这样就可以回家了。义生叔,你一定给我说句好话,只有你是证人。”

张义生哼了一声,说:“想回家也不能自己作践自己呀!”随后喊过来两个战友,把他抬下了阵地。当时连指导员曾经找张义生了解潘忠国受伤的情况,张义生略一犹豫,说修战壕时不小心滑下来一块石头,压伤的。毕竟是同村老乡啊,怎么能让他戴个临阵脱逃的帽子回去呢!

几天后,潘忠国被送回国内住进了医院。伤还没好利索,他就以不给国家增加负担为由,主动要求回家养伤。就这样,他很快被批准复员,如愿以偿回了家。

朝鲜战争结束后,张义生也回来了。这时候潘忠国已当上了民兵连长、党支部委员。对他当年受伤的事,张义生一个字也没提过。开始几年,潘忠国时时和张义生亲近。自从张义生担任了党支部副书记、大队长,潘忠国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张义生虽然感觉出来,也没表示出什么,总觉得应该以工作大局为重。后来老书记退下来,提议让他担任书记,让潘忠国担任副书记兼大队长。他心里有些不悦,可又提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最终还是同意了老书记的意见。就这样,两个人一直不亲不疏,外人看着他们还挺团结。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潘忠国使坏,那说明这个人的良心是让狗吃了!你不就是想当这个书记吗?明说呀,我可以让给你!说心里话,谁愿意当这个头?这几年工作这么难搞,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有意见,工作上不去上级领导就批评,简直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算了,还不如把这“夹板子官”辞了,当个普通社员一身轻!

张义生越想越憋气。


三天了,房翠花虽然没再闹,可还是整天耷拉着个脸,没好气。这天吃完早饭,她锅也没刷,碗也没洗,赌气下地干活去了。张义生还是不想出门,吸了支烟,开始洗碗。这时,潘士金进来了。

“听说你感冒了,怎么样,好了吗?”

“哪里感冒了,生闲气!明尧没给你说?”张义生擦擦手,拿起烟给潘士金。

“说了。你别当回事,也就几个娘们嚼舌头。那天在路口我还听到王桂兰瞎说,当时我就训了她几句,她没敢再说下去。这几天我注意观察她,也没发现她再给别人接触。”

“光是几个娘们胡唧咕就没事了,是有别人掺和进来了。”

“你是说忠国?”

“我估摸这事与他有关。”

潘士金愣了愣,说:“他也许是好意。他给我说过,也给明尧说过,意思都是担心外面胡传让你受影响,还嘱咐我们要注意制止这些谣言。”

“哼,好意?他就没安什么好心。恁嫂子为么跟我闹?也是听了他的话。”

“嫂子知道了?”

“那天趁我去公社开会,他到家来告诉她的。”

潘士金皱起了眉头,又接过烟,猛吸了几口才说:“我今天来就是想劝劝你,不能老是不出门。如果真像你刚才说的,那更得打起精神,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怕什么?凭你的人品,几句谣言就算是狗皮膏药也贴不到你身上。还有秀菊,也是正派人,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没事。你这样老憋屈在家里,倒会让人们起疑心。”

“我不是怕,我是想,干脆辞职算了,让他干。”

“那可不行……”

潘士金一句话没说完,展明尧进了门。

“士金哥也在呀!”展明尧先和潘士金打个招呼,又对张义生说,“刚才公社党委江秘书来电话,说公社要派工作组,初步定八个人,杨书记亲自带队,还有组织委员,团委书记,妇联主任,武装部一位干事,农、林、水三站的站长,后天上午就到,铺盖、吃食他们自己带,让我们安排好住的地方,最好能住一块。看来床铺、锅碗瓢盆的我们得准备。”

张义生说:“多年没来工作组了,还来这么多人,没说来干么啊?”

展明尧说:“没说。江秘书说,杨书记去县里开两天会,可能其他几个同志先来,开展工作的事等杨书记来了再说。”展明尧犹豫一瞬儿,又试探着说,“别是为了谣言的事吧?要不,组织委员能下来?”

潘士金说:“不会。村里瞎传才几天的事,公社领导不会知道。再说了,如果为这点事,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来一两个人调查一下就行了,更用不着一把手亲自来。依我看,这是好事,是杨书记亲自来抓点了,本身就是对咱工作的肯定。”

“别管来干什么了,我们准备好就是。不过这么多人,还有个女的,住在一起,哪有这样的闲房子?时间还这么紧。”张义生吸了口烟,又说,“这样吧,开个支部会,让大家商量一下。明尧,你去下通知,叫他们几个都抓紧去办公室,快一点。”

“通知好下,忠国在大队里,我这就去叫另外他们三个。”展明尧说着起身走了。

张义生和潘士金一起去了大队办公室。潘忠国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悠,看到他两个进来,上前朝张义生说:“听说你身体不舒服,好些了吧?”

张义生边进屋边说:“好了。不是公社要来工作组吗?咱开个会商量一下。”

潘忠国也跟着进了屋,说:“刚才江秘书来电话时我正好在这里,这可是个大事,所以我让会计赶紧去给你汇报。”

人很快就到齐了。张义生先让展明尧把公社的通知精神说了说,然后让大家集中讨论工作组的住房问题。议论了一阵子,却没有一处合适的。

展明尧看着贫协主任说:“光恩大叔,恁那几间旧房还能住人吗?”

潘忠国立即截住了展明尧的话头:“可不行,那几间房子又旧又破,缺门少窗的,怎么能让公社领导住!”

又闷缸了。沉默一会儿,李光恩磕了磕烟锅,说:“这样吧,反正我刚搬家没几天,再搬到老房子去,把那几间新房腾出来给工作组住。”

原来李光恩家在村东头,几十年了就三间堂屋,一间厨屋。眼看儿子快到订婚的年龄了,积攒了几年的工夫,今年秋后才在原院落后边要了块宅基地,盖了四间新房,前几天刚搬进去。因为旧房不打算再住,加上手头不宽裕,盖新房时就把旧房的门窗都拆过去用了。

张义生一听他这话,就说:“要这样你可是顾全大局了。房子咱也不能白用,我看能不能大队一年记三百个工分,也算是补偿。不过,你回去可得给大婶和孩子做好工作。”

李光恩说:“工分不工分的倒没啥,就是眼下我缺钱少料的,时间还这么紧,能不能帮我把旧房上的门窗修整上,只要明天整好,我接着搬过来,不耽误后天用。”

张义生说:“这个想法有道理。这样,发树负责多找几个木工、泥瓦工,木料咱试验队还有几根,晚上也加加班,明天上午一定弄好。明尧,你就负责筹集床铺和炊具,忙不过来再让秀菊帮帮你。”

“没问题,我靠上,保证按时完成。”民兵连长张发树表态干脆。

展明尧又说:“还有个事儿,来的人中有个女同志,不能让人家住一块啊?”

李光恩说:“这还真是个事儿。我那三间堂屋是通着的,虽然东头还有个独间,我想着让杨书记住比较合适,有个女的就不好办了。”

潘秀菊说:“不就是高主任吗?我和她熟,那人挺随和,叫她先到俺家住,什么也不用准备。要是他们来了不同意咱再想办法。”

“就这么办吧,都赶紧分头准备。”张义生最后定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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