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县财政局办公室人员早已经超编了，我去纯粹是个多余。所以我一天的工作很清闲，除了偶尔接个电话，送送文件，支支闲差外，基本上没有具体工作可做。可局里几个领导对我都很好，办公室其他几个干事对我也客客气气的。我心里很得意，我暗自庆幸找了个企业家的女儿，不然我就会被分配到乡镇，在大山里一待七八年不能出人头地。现在我只要认真踏实工作，尊敬领导，有白皮松这样的岳父做靠山，过几年提干应该不成一点问题。于是我不再细想白皮松的女儿有什么缺陷，也从没向其他人打听过她的背景情况。

一晃国庆节就要到了，家里便开始准备我的婚事。

我们家现在仍住着几十年前盖的土瓦房，因年代已久，显得很破旧了。这令父母感到很难为情，这几年县城的变化日新月异，漂亮的楼房像雨后春笋般地一幢接一幢地拔地而起，我们家的前后左右都是楼房，光线几乎被遮严了，夏天闷热、潮湿；冬天阴冷、无光。这都不说，破旧的土房与漂亮楼房形成的强烈对比，使父母羞愧得无地自容，宏大集团董事长的女儿马上就要嫁过来了，人家是金枝玉叶，住这号房子，多寒酸呀！结婚那一天，肯定不少有身份的人要来庆贺，看到这种破烂的房子，难保不说三道四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为了我，为了他们的儿子结婚能够排场体面一点，焦虑得天天晚上睡不着，他们想尽了办法，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给我弄出一间像样的新房来。因为他们别的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样致命的东西——钱。没有钱，他们任何美丽的设想都等于零。

为此，母亲把哥哥找来了。哥哥几年前东筹西借买了一套二室一厅的六十多平方米的二手单元房子。母亲把她的心事对哥哥讲了，看哥哥能不能想个办法，怎样把我的新房布置得体面好看些。

哥哥说：“在老房子里结婚肯定不合适，新娘子到时肯定要坐小车过来，这四下的路都堵得死死的，车咋开得进来？我看不如到哪儿租一套房子先住下。”

对呀？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母亲把自己的脑袋拍了一下说：“我咋没想到这个主意呢？” 于是就对哥哥说： “你知道得多，看城里哪个地方路畅通些，房子好一些的，先租下。” 哥哥答应了。

父母便又着急地准备为我购买新式家具，电视、沙发、席梦思都是少不了的。母亲一趟又一趟地往出跑，为了少一二十块钱，她会用去整整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的时间跟人家磨嘴皮子。可就在房子、家具都基本上定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天，白董事长的司机李得水给我打电话，说要给我一样东西，让我赶快过去取。我到指定的地方一见面，他把一串钥匙递给我说：“这是董事长送给你的，让我领你去看看房子。” 我一听，几乎惊呆了。

我和李得水乘坐一辆黑色夏利来到位于县城中心部位新开发的商业楼住宅区。

当我随着李得水登上B幢楼打开那间房子时，我再次吃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是一套面积大约一百四十个平方的四室二厅的房子，里面不仅装修一新，而且新婚所需要的各种家具都摆放得好好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踩着光洁的地板，逐间地欣赏每一间房子的摆设。我走到哪里，李师傅都一一给我介绍：“这是会客厅，这是书房，这是厨房，这是餐厅，这是卧室，这是备用的客房……”

每一间房子里的家具都摆放得十分合理，包括厨房的煤气灶，以及书房的书架、书桌。

我用手一一抚摸着那些光滑的家具，洁白的墙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激之情。我真庆幸找了白董事长的女儿，不然这样漂亮的房子，高档的家具，我就是奋斗一辈子，恐怕也买不起。

看完之后，司机问我：“满意吗？”

我连连点头说：“很满意。”

“董事长让我转告你，要你明天晚上10点在这里等他，他有重要事情对你说。” 司机说。

我说知道了。

司机用车子直接把我送到离我们家不远处的巷道口。

一回到家里，我就把一串亮闪闪的防盗门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在母亲面前晃动着说：“妈，你看这是什么？”

母亲把钥匙拿在手里来回看了看，母亲认不出来这是什么，是钥匙又不像钥匙，有齿有棱，怎么是四个棱，像钢钻一样。我对母亲解释说，这是防盗门钥匙，与普通钥匙不同。

“你拿这些防盗门钥匙干什么？” 母亲不解地问我。

我兴奋地对母亲说：“单元楼上的。”

“谁家单元楼上的？” 母亲问。

“我的呗。” 我骄傲地说。

“你的？你哪儿来的？单位上分的？”

“不是，是我的岳父送的。他送了一套单元房子让我们做新房。”

“什么？” 母亲惊喜得睁大了眼睛，当我把刚才白董事长的司机领我去看房子的经过告诉给她，并且说房子有好大好大，每间房子里的家具都摆放得现现成成后，母亲当下便抹着泪，感激得热泪盈眶。她简直想不到她的儿子会这么走运，不仅找了董事长的女儿，分到了好单位，还得到了那么大一套房子和那么多豪华的家具，那得多少钱呀。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穷惯了的，好事常常离我们很远很远。猛然间，那些好事接二连三地从天而降，使过惯了穷日子的母亲感激涕零。

母亲正感激得流泪的时候，父亲扛着篓子从菜地回来了。见母亲这样，父亲以为出了啥事，就把我拉到一边问：“你妈咋了，出啥事了？”

我告诉父亲，妈妈这是高兴的。

“高兴了还流泪，真是的！” 父亲嘟哝着。可当母亲把我刚才的事情完完全全告诉给他后，他竟也一下子蹲在了地下，老泪纵横。

因为国庆节眼看就要到了，我便请了一个月的婚假。

可其实我已没什么要准备的了，房子有了、家具有了，至多到时给我那位至今还未见面的未婚妻买几件衣服。我都想好了，等到明天晚上见到我那位未来的岳父时，向他提这个要求，我要领她到县城去为她买几套最漂亮的衣服。

大事解决了，母亲格外高兴，她这几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停地上街买水果糖和鸡蛋。她想那一天肯定有很多很多的客人，因此她买了一斤又一斤各色各样的糖，软的，硬的，长的，方的，摆了一桌子。她又买了很多很多的鸡蛋，为了不买到臭蛋，她在街上一个个地挑，一个个放在耳边摇，对着太阳照。挑好后回到家里煮熟，再一个个染成红鸡蛋。别的她做不了，这些她力所能及的事，她做得格外尽心，她要保证每一个参加她儿子婚礼的人都能吃到她亲自煮的红鸡蛋。

这天我刚从外面回来，就接到了哥哥的电话，他要我领着父母到他们家吃晚饭，电话中哥哥的声音都变了，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哥哥最后强调说：“聪弟，你嫂子都已经把饭做好了，有你喜欢吃的糖醋鱼、红烧肉，你现在马上和爸妈一块儿过来。”

我领着父母来到政府的老家属楼。这幢家属楼还是20世纪80年代初县城第一批盖的单元楼，不仅房子面积狭小，而且设计得也不甚合理，但是价格便宜。单元楼上第一批的主人如今都成了县上机关单位的头头脑脑，这几年都重新购买了设计合理、面积更大的住房，原先的房子都削价出手，一套房子只不过一万多元。哥哥就是前年在一个政府办副主任的手里购买了这套单元房。尽管房子陈旧，面积狭小，但是父母都以此为荣，每次到哥哥家里来，他们都像是乡下农民到北京了一样。这天当我告诉他们哥哥有喜事请我们过去吃晚饭时，他们更是扬扬得意了；尤其是爸爸，他疾步往前走，一直嫌我和母亲走慢了。

天黑了，楼道里的灯许多都坏了，我们摸着黑上到五楼。走到家一看，嫂子果真都已经把菜做好了，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侄子小虎正吃力地踮着脚尖，往餐桌上放筷子。哥哥立即招呼我们入座。

我把哥哥叫到一边问：“哥今天有什么大喜事，让我们过来吃晚饭？”

哥哥故意含而不露、一脸喜悦的样子，但旋即表现出不高兴的神情，说：“难道没有大喜事就不能请你们过来吃饭了？三年前我们还不是在一个锅里吃饭吗？”

哥哥的话使我无言以对，但我能看得出来，哥哥今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好事，这从他的面部表情和说话的声音，以及嫂子那轻快的脚步和带有咏叹意味的话语中明显地能看得出来。

这天的晚餐吃得很美。菜的味道好是一方面，关键是心情好。这天晚上的哥哥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他口若悬河，妙语连珠，说话十分风趣。他不停地说些笑话，逗大家高兴，而以往哥哥总是一个忍辱负重、沉默寡语的人。

为了助兴，哥哥拿出了两种酒，他让母亲、嫂子、我和小虎喝甜酒，他和父亲两个人喝白酒。按我们当地的风俗，父子是不能在一起划拳喝酒的，可是不划拳喝酒就热闹不起来。这时哥哥想了一个新的酒令，既避了讳，又很热闹。我问是什么酒令。哥哥说这酒令的名称就叫“西游记拳”，他先向我们讲述了这种行酒令的方法：双方不必口喊，只需比手势。握着拳头，一上一下者，表示是孙悟空；张大嘴巴，揸开双手者，表示是妖怪；微闭双眼，两掌合一的，表示是唐僧。每次开始，先用手击大腿两下，然后做出三种姿态，孙悟空胜妖怪，妖怪胜唐僧，唐僧又胜孙悟空。

这种酒令很简单，一听就会，接着我们全家人，除了侄子小虎外，每人打一个通关，人人见面都来西游记拳。尽管这很简单，母亲也总是出错，她把这三种动作和表情混为一谈，孙悟空紧握两拳，一上一下，表示是拿着金箍棒降妖，应该是横眉冷对，她却是张大嘴巴要吃唐僧肉的样子，惹得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笑。于是母亲就只出唐僧，我们就出妖怪，让母亲输拳，母亲输一杯喝一杯，几乎快喝晕了。

晚餐一直吃到将近11点才结束，我们一个个都带了点醉意。由于时间不早了，我们又喝了几杯茶水，便往回去。哥哥担心天黑路不好走，硬是要送父母回去。我说有我在，你就别送了。可哥哥硬要坚持送，他打着手电一直把我们送到家。临走的时候，哥哥告诉我，他今天确实遇到了好事，他马上就要提县人劳局副局长了。今天领导已经找他谈过话了，再过几天组织部就要来考察。

我听了心里一惊，我问他为什么今天晚上不对父母说，他说：“等红头文件下来了再说吧。” 我心里真替哥哥高兴。

哥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你将来的前途比我远大，我们家就指望你了。” 说完便走出大门，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我对哥哥走去的方向喊叫：“哥哥，你小心点走，刚才喝了酒。”

“你放心，我会走稳的，回去吧。” 哥哥在黑暗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