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补课谈起
现在,学术界比较时髦的话语是创新,新派迭起,唯新是骛,趋之唯恐不及,而我却想到了补课。这种想法可能幼稚,也许有些不可思议,但确实是我最真实、最迫切的感受。
这念头由来已久。就我个人而言,“文革”前夕上小学,十年噩梦,混混沌沌到底学了什么东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转瞬之间,粉碎“四人帮”的喧天锣鼓把我们稀里糊涂地送到了“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又得到了什么,这也用不着多说。我们这一代人真正意义上的学习生活,实际上是从1977年考入大学以后才开始的。弱冠之年才开始问学,这真是一个悲剧。面对现实,我们实在没有必要讳言自身固有的先天不足的明显缺憾。唯其如此,补课的紧迫感就无时无刻不鞭策着我,让我不敢有丝毫的怠懈。在南开大学读书时,受到老师的影响,酷爱中国古代文论,但是我痛苦地发现,基本功的缺乏,竟使我难以为继。别无选择,只有补课。而后,便是饥不择食地从各类谈治学的文章中揣摩问学的途径。很自然地,中国古典文献学成了我一时着迷的学科。这是我大学毕业后第一次系统的补课。目录、版本、校勘、文字、音韵、训诂,虽然只是浅尝辄止,却给我展示了广阔的学术前景。
这道理前人不知说了多少遍,在别人看来,也许不言自明,而我却摸索了好几年似乎才有点醒悟。说起来真有些惭愧,所以就此打住。这里,我想到的还有另外一种补课,相对于中国古典文献学而言,它也许可以叫新文献学,即国外文献学。
对于从事自然科学研究的学者而言,这本不成问题。而对于研究中国传统学问的学者来说,也许就是一个新的课题了。我们常说,学问没有国界。我们要走向世界,就要努力使自己的学问能与国外学术界接轨,起码应当使自己设法与国外同行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展开平等的竞争。但是实际上,我们在很多方面与国外学术界存在着严重的脱轨现象。近四十年来,我们对于国外同行的研究相当隔膜。客观条件的限制固然是主要因素,而主观的成见确实也阻碍了视野的开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自以为拥有“国粹”,加之有“先进”的思想作指导,得天独厚,国外的研究情况似乎无需过多关注。然而国门洞开以后,发现事实并非尽然。近来时常听到国外同行批评我们不关注他们的研究成果,甚至毫不客气地指出我们的许多漏洞。乍听起来颇感刺耳,仔细一想又不无道理。我们的研究,他们随时关注,而他们的成果,我们却难以借鉴。由于政治、经济的冲击,由于自我封闭,结果使我们失去许多与国外同行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展开竞争的机会,难免会有落伍之讥。
汲取经验教训,这又需要补课。就我极有限的闻见所知,在大学中文系,开设古典文献学的课程似乎已经引起了普遍的重视。而国外文献学,却还不曾列入议事日程。作为研究者,如果要想使自己的研究真正作为一门学问,而不仅仅是作为稻粱谋的工具,我们就应当有意识地加强科学的训练,即使一时难以看到国外研究原著,至少应当借助国外工具书跟踪国际汉学界,乃至相关学科的最新研究动态,更新知识结构,拓宽研究领域,拿出高水准的学术力著走向世界。
退一步,进两步,为使我们的学术研究充满后劲,这课不能不补。
原载《文学遗产》199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