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鲁迅
我是在2019年的第一天走进鲁迅故居的。
鲁迅故居是一座具有江南特点的那种深宅大院。跨过台门斗,隔一个小天井,便是一间普通的泥地平屋。往东走过侧门,拐弯处有一口石栏水井,沿井边长廓进内,就是当年鲁迅一家的住处。西首第一间就是鲁迅的卧室。隔着栏杆伸头朝里望去,室内陈设简单,一张大床占了屋子的一半。紧靠西屋又是一个院子,院内有两株金桂树,此处被称为“桂花明堂”。鲁迅先生在《狗·猫·鼠》 一文中曾写道:“那是一个我的幼时的夏夜,我躺在一株大桂树下的小饭桌上乘凉,祖母摇着芭蕉扇坐在桌旁,给我猜谜、讲故事。” 我想,先生文中所说的大桂树恐怕就是眼前这两株中的一株吧!
先生故居的后面就是闻名的“百草园”。走进园中,由于刚下过一场雪,银装素裹,更渲染出寂静、安宁的气氛。遗憾的是眼前的园子,已没了“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也看不到“紫红的桑葚”,听不到“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但盘根错节的藤蔓是有的,还有一口小小的井眼。站在园中,静静地,能感受到先生的存在,他仿佛还在叙说着当年长妈是如何描述赤练蛇和美女蛇的传说,叙说着当年是如何手拉一条长绳两眼盯着雪地上罩鸟雀的竹筛,急不可待地等待着鸟雀们自投罗网的情形。在这一刻,时空已失去了意义。
由“百草园” 想到“三味书屋”,于是东行数百步,过一座石板桥,走进一扇厚重的木门,第三间便是书房。房屋正中悬挂着“三味书屋” 匾额和松鹿图。两旁屋柱上有一副抱对: “至乐无声唯孝弟,太羹有味是诗书”。匾额和抱对都是清末书法家梁同书的手笔。书房中间有方桌、木椅,窗前壁下摆着八九张参差不齐的桌椅。一切都是先前的样子,只是用绳子拉着,不让人进去,于是只得站在绳外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真希望能看见代表了先生精神一部分的那个“早” 字。可惜,虽有大大的红箭头指过去,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
从三味书屋出来,直奔心仪已久的咸亨酒店。酒店前,站着我们早已久闻的孔乙己全身铜像,穿着长衫,眯着眼,拈一只酒杯,面前还有一碟茴香豆,让人不由立刻想起,孔乙己用手指拢着小碟,喃喃道:“多乎哉?不多也” 的妙极神态。走进酒店,真的有当街曲尺形的大柜台,也真有人靠在柜台边喝着酒,品着盐煮笋和茴香豆,不过当然不是先生笔下的短衣帮,而是和我一样来寻找感觉的游客。
要了一碟茴香豆,一小碗黄酒,没等坐稳,就急不可耐抓起一粒茴香豆往嘴里送,咬一口,其味像硬豆腐干,和想象的不大一样。于是,再送入一粒,一咬,吐出掰开一看,这不是我们常说常吃的蚕豆嘛。又不相信,怕闹笑话,只好怯怯地问服务小姐,得到的回答确实是蚕豆!这东西我太熟悉了啊。小时候,奶奶常常用一根线将煮熟的蚕豆一粒一粒串起来,挂在我脖子上,就像出家人颈脖上挂一串佛珠,想吃就用手拽一粒。当然,茴香豆若是慢慢嚼来,倒是给人以一股原质原物的淡淡清香味。这在现代口福过甚的背景下,细品这股清香委实让人过“舌” 难忘。再品绍兴酒,真的无法形容那享受的滋味。与“清爽型” 的茴香豆完全相反,那酒是“浓郁型” 的。闻之,醇香扑鼻;品之,醇稠粘嘴。也正因如此,使得不会喝酒的我,也禁不住诱惑,将碗中的酒喝得干干净净,完了还咂咂嘴,如那孔乙己一般,摇头晃脑:“多乎哉?不多也。”
走出酒店,站在以鲁迅命名的大街上,四处张望着刚刚被雨雪清洗过的古城。我想,鲁迅在这里生活了18年,直到去南京求学。从故居到三味书屋,再到百草园,鲁迅童年的欢乐不过一瞬。家庭的变故太突然,祖父身陷科场贿案,父亲不久病亡……生活的艰难,让鲁迅“因此而明白了许多事情”,对他一生都刻骨铭心。在《呐喊·自序》 中鲁迅说:“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堕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这真面目,太让他记忆犹新。以至成年后,他一次次提醒和告诫年轻人,这个世界是——吃人的。对于鲁迅的疾恶如仇和对社会采取的批判态度,不少学者认为和他少年的这段不幸经历有关, “倘没家庭内部的变更,成人后的他,也许最多不过是个旧体制的齿轮。”现实改变人生。鲁迅是最好的例子。
如今,故居人去屋空。但是,今天的绍兴因鲁迅而受益。自近代以来,有谁像鲁迅那样家喻户晓?绍兴若没鲁迅,是不可想象的!人们去绍兴,很大程度上是去看鲁迅。一个人的生命和一座城市融在一起,并让人怀想,就是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