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奇人吴敬梓

文化奇人吴敬梓

安徽全椒县是18世纪伟大的文学家吴敬梓的故乡。我到全椒就是去拜谒心仪已久的这位中国文化史上的奇人。

名震皖东的吴府探花第,今天在地面上已是无迹可寻了,只有从地下挖掘出来的四个硕大的鼓形旗杆石,还静静地蹲在襄河北岸的吴敬梓纪念馆门前,使人很容易联想起它们昔日的荣耀和气派。

纪念馆由门厅、过厅、正厅三部分组成,依地势分成三层,由上、下两组十多级的石阶供游人登台拜谒。正厅上方的横匾是: “名重儒林”,乃当代书法大家王蘧常的手笔。是啊,先生外表虽直率倔强、傲世凌俗、狂放不驯,然而内心却只能以外史自认,可后人不仅把他放在儒林正史之中,而且称作“名重”,先生可谓当之无愧啊!

满心的崇敬、景仰,使得我的脚步轻提轻放。跨过朱漆门槛,穿过门厅,一抬头便见石栏玉砌的过厅正中,矗立着一块巨型石碑,碑上镌刻着鲁迅先生对《儒林外史》 的高度评价: “迨吴敬梓《儒林外史》 出,乃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中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 过厅上方嵌着一块“讽谐喻真” 楣匾。将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深得《儒林外史》 之神韵的四个大字上,崇敬之上似又添加了几分恐慌,如一位六龄蒙童,惴惴然去觐见那肃穆的尊师。

走出过厅,一座高达4.5米的先生铜像夺去眼球,让我刚刚张开的思想之翼骤然收拢。先生长衫布履,面目清癯,双目炯炯,美髯飘飘,脸上闪耀着那种看透了几千年历史烟云的智慧神光。我被先生容颜上透出的上古之气打动了。那是一种若有若无、柔和淡远、月下听琴的仪态。我暗暗揣想,一部《儒林外史》,就是从那颗穆然的头颅中泉涌而出的吗? “一史绘儒林,燃犀烛九阴。谢除脂粉态,活跃斗筲心。贬俗前无古,传真始有今。施罗笔调在,暴政岂能喑。” 郭沫若先生的这首题诗,豁人耳目,不失为对吴敬梓一生和他的《儒林外史》 一个高度概括。

面对先生,想先生当年在家使“灌夫骂坐之气”,持“庄叟物外之思”,结果遭人嫉妒和捉弄,屡试不中,而先生又一味地仗义疏财,加上爱妻遭病身亡,到最后连奴仆们都认为他不可救药,纷纷弃他而去,一时间他被“乡里传为子弟戒”。33岁那年,他怀着“逝将去汝” 的满腔愤懑,移居南京的秦淮河畔,并一直漂泊在外,直到客死扬州。今天,他苦涩的灵魂总算可以回归故里,得到永久的安息了。他可以一会儿走到屋外站站,用那双穿透一切的双眼,继续关注这无所不有、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他可以一会儿走进屋内坐坐,用那颗光耀千秋的赤心,继续思索这永远说不清、永远道不明的人情世故。

在陈列屋,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正合我意,可以独自一人和先生喁喁独语。同时以先生为镜,检点一下岁月留在心上的落花浮尘。我目睹了《文木山房集》,“默岩手稿”等吴氏家珍。目睹了先生传世的唯一手迹“奉题雅雨大公祖出塞图”诗。目睹了不同时期的20多种版本的《儒林外史》,以及英、法、德、俄、日、西班牙等各种外文版本。观赏了何香凝、老舍、刘海粟、范曾、李苦禅、启功、林散之等一大批名流的墨宝和手迹。高山作证,人心为凭,这些难道仅仅是对先生的景仰?先生那不习治生,蔑视科举,鄙夷权贵,放浪形骸,寄情风月,遇贫即施,挥金如土的豪爽性格,绝非常人可及。人可以证明生命的辉煌与伟大。先生对生命的掌握是主动的。尽管先生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但先生在证明生命的同时,珍惜那短短的必将会匆匆消逝的数十年光阴。证明需要执着,珍惜则可逍遥。逍遥是生命的一种放松状态,一种随心适性状态,是一种融我于自然之中、物为我用,物物而不物于物的境界。虽说先生当年被迫离开故土时的心情是“逝将去汝”,但先生对生命的辉煌证明,证明了他生命的辉煌。

时值冬季。站在纪念馆的一块空地上,环视四周,当目光再次停留在先生的铜像前,我突然想起了作家马丽华游历藏北高原时的慨叹:“灵魂如风!” 风,空气流动也。风行天下,万象生辉。对于脚下这块经历了太多苦难和不幸的土地来说,历史不曾改变的是她的灵魂,是她那飘荡如风、锋利如风、正气如风的灵魂!仰视良久,我从先生那双炯炯目光中,忽然领悟到在我有限的生命之进行半数之时,此后的生命历程将不同于昨天。

的确,先生纪念馆的存在给后人有一种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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