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引 子

八十年代中期,冬日里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按照县气象台的天气预报,音召县县城上空应该是艳阳高照。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县城的上空却布满了厚重的铅色云层,这一层云厚重得像一个无边的铅锅盖,反扣在县城的上空。一个惨白无力的太阳,就那样懒懒的贴在云层的后面,让人看起来觉得那轮太阳不像太阳,只是一团软软的面饼,无法带给大地一点热或者光。

只有当云层被大风偶尔撕开一条条缝隙的刹那,云后那惨白的太阳才会急急的洒下一丝半缕没有多少温度的光来。北风裹着灰尘在大地上肆虐着,让人们感到天气比没有太阳的日子里更冷。

不想回家,法院宿舍又很冷清,刚从音召县一中作为有本科文凭的“人才”引进到法院的起英,一大早就占据了音召县委办公大楼旁边小巧的云水公园里一条长凳的一头。县城里的绿地不多,在这样冷的天气,公园里也有三三两两的人们在散步。人们经过起英身边的时候,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也许并不单单是因为起英的美丽,他们偷偷看得最多的,还是起英这个年轻姑娘拿在手上的那本书,那本据说只有如今官场上有些人才会去读的书———《厚黑学》。

在离起英十来米的地方,一个年轻的母亲正领着一个四五岁的灵秀男孩也在散步。那个男孩起先是在母亲的身边跳跃着,嬉戏着。当他偶尔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天空后,他就一边自己仰头继续望着天空。一边大声地对他的妈妈说:

“妈妈,你快看啊,天上有个冷太阳!”

那个母亲只是怜爱地拍了拍孩子的头,自己并不想抬起头去望望天空。

“傻孩子,太阳就是太阳,哪里又来个冷太阳呢?”

起英听着这母子俩的对话,不由放下书本慢慢地抬起头来。果然,今天的太阳被压在铅样的云层后面,只现出一个朦朦胧胧的白色饼状,没有一点热度。起英觉得,那个孩子真不简单,孩子往往第一眼就能看穿事物的本质,因为现在天上的这轮太阳,用“冷太阳”来称呼他是最贴切不过的了。

想到那个孩子丰富的想象力而又恰恰碰上了这样一个想象力已经消磨尽了的母亲,起英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知道,世间有不少孩子的想象力,就是这样被大人们所谓的理智或常识,慢慢地扼杀了。

起英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山峦,因为她感到自己的心情就像今天的天气,本来应该是晴朗的艳阳天,谁知心底里却是冷冷的,还似乎直往外冒冷气。

起英原本是毕业于一个著名师范大学中文系的高才生,在音召县一中教语文。在全国上下只看重文凭的高潮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在顶上个礼拜,刚刚被音召县法院作为有大学文凭的“人才”引进,使她从一个中学老师,一跃成为一名法官。

这本来是件令起英身边的人们羡慕的大好事,但遗憾的是,她被法院作为人才引进的时候,文凭热已经接近了尾声。法院正副院长的位子早已满员,因此只给她安排了一个政工科主任的位置,负责人事、思想和材料工作,其次是每次法院党组开会,都得由她列席会议去做记录。

当然,让起英心中发冷的,并不但是自己暂时没有获得领导的职位,而是在参加了两次党组会议,接触了新的同事十来天以后,起英渐渐地觉得,她似乎掉进了一张无形而又处处存在的复杂的网里。近日来,起英感到,似乎处处都有束缚,而那种束缚又隐在各种无形之中,让人觉得,自己的身边不会单单只有朋友。

喜欢诗歌,充满文学梦想的起英觉得,相比较而言,教师生涯远没有现在复杂。

音召县城并不大,最高的楼层也在六搂以下,而且也只是在县政府大楼的附近才有那么一栋。道路刚刚够一台货车通过,有些地方甚至连小车想要通行都很困难,随着人口的增加,人们不停地增加各种违章建筑,因此,街道变得越来越仄。一些有些年头的白杨和槐树,就成了县城里不多的绿色。

县法院设立在县城南边一栋很旧的,早年由政府没收的一个资本家的三层老式洋楼里,洋楼的白粉外墙已经大面积脱落。只要站在小洋楼二层的任何一个窗口,就能看到周围紧挨着的是不少低矮的民房,那些民房有着各色各样的屋顶,有的屋顶是青瓦,有的是红瓦,有的则是石棉瓦,还有个别的用的是杉木皮。房屋连着房屋,周围连一棵小树苗也没有,任由那些参差不齐,低矮而寒酸的屋顶呈现在人的眼前。

法院作为音召县的审判机关,设置的内部机构有刑庭、民庭、办公室还有只有起英一个人的政工室。

全院只有三十多个干警,起英就是那第三十多个,也是县法院唯一一个正式引进的科班大学生。

但这区区三十多个干警,就有一正两副三个各自为政的头头。

起英虽然熟读史书,最近她学校的老同事们还帮她搞来了这本据说是为官必读的《厚黑学》,但十多天来,每到起英独处的时候,一想到自己身边人们的你争我斗、尔虞我诈,还是难免心底里冒冷气。

小男孩早已随着他母亲远去,起英却还在看着满天的铅云,起英的心被小男孩触动,觉得她目前的生存环境特别有点像今天的天气,她的内心惶惶的,她实在害怕遭遇生命里的冷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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