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没有多余的疼

第一辑 心是天然的乐坊

人浮于事,多半需要自救。我们看似平静,却没有人知道,我们内心的水深火热。

人生没有多余的疼

在键盘上敲字的时候,忽然想,如果人生也有一个删除键,我会删除些什么呢?快乐幸福的时光自然舍不得删去,那么删去的就只有那些疼了。

我想删去手指的疼。因为一分之差没有考上县城的重点高中,老师和家人都劝我复读一年,我却倔强地选择了离开学校。每天上午9点30分,是学校上课间操的时间,喇叭里传来熟悉的“广播体操”音乐,一颗心便跟着疼了,再回不去本该属于自己的校园。于是更加发奋地自学,冬天,写字的手冻成了“馒头”,钻心的疼让我坐卧不宁,直到现在,每到下雨阴天,手指还会隐隐作痛,20多年以前的疼,就像一条甩不掉的蛇,紧紧尾随。

我想删去肩膀的疼。在家待业的时候,临时在一个工地做了半年力工,手掌磨出许多大大的血泡,却也不能停下来,因为瓦匠等着我“伺候”呢,炎炎烈日,汗流浃背,苦不堪言。之后,又去粮库扛麻袋。黑压压的麻袋落到肩膀上,整个人一下子就蹲到了地上,如此反复,直到后来才慢慢地直起腰来,真不知道那一天是如何熬过来的,那是天底下最漫长的一天,我盼着天快点黑下来,快点,可是太阳好像故意和我作对一般,越发地把它那邪恶的热泼到我身上。回家之后,掀开衣服,看到肩膀上整个摩擦掉了一层皮,里面嫩嫩的肉呼之欲出!母亲一边给我擦着药膏,一边心疼得直掉眼泪。

我想删去脚掌的疼。刚结婚的时候,一贫如洗。租来的房子又小又破,冬天很冷,墙壁上到处是亮晶晶的霜花。买不起煤,就去后山打柴。有一天回来得晚,天已经黑了,妻子担心,拿着手电去山路上寻我。直至看到我拉着一车柴火,蹒跚归来时,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告诉她,不敢快走,鞋子马上就要掉了底儿,她找个绳子帮我把鞋子绑上。脚冻了,又红又肿,害得我现如今走起路来都不是那么笔直。

我想删去牙疼,我想删去头疼,我想删去失恋的疼,我想删去失去亲人的疼,我想删去各种各样的心疼,我想删去……太多太多的疼!

我不知道,为何我的人生有如此多的疼,我似乎是疼痛银行的行长。

但是现在,我感谢疼痛,每一次疼痛,都会带给你一次历练。就像一次一次的跌倒,让孩子学会了走路和奔跑,就像一次一次的摔伤,让鹰学会了飞翔。

喜欢养一些小动物,可是不得不面对的是它们过早的死亡,一次次让我心疼。可是后来,我渐渐领悟到,死亡是所有生命必走的最后一个环节,我也要有那样的时刻,不得不面对一双双急切盼望我起死回生的眼睛,可是终究要走,就像我无法留住亲人一样。所以我感谢那些曾经陪伴在我身边,又一个个夭亡的小猫小狗,小鸡小鸭,是它们的死,让我一次次地进行悲伤的演练,让一颗心慢慢结出一些坚强的痂来。那不是冷漠,是为了保护一颗心而结的茧。

总有一天,我的心,会破茧而出,不再迷惘于尘世的悲欢,超越生死。

人生在世,谁没有疼的经历呢!有痛感的人生,是有盐,有钙的人生。

疼是人生里最活跃的细胞,可以用它谱曲,用它填词,可以用它酿酒,用它泡茶。在岁月的喉结,轻轻将它吐出,可以换一曲妖娆的歌儿。

疼是推着人往前走的风,你若想甩脱它,便闻不到它吹送到你跟前的花香了。

人生没有多余的疼。赞叹珍珠的光芒时,别忘了,那是贝壳的眼泪,是用疼痛磨砺出来的璀璨。

(入选2020年甘肃天水中考阅读理解题)

世上所有的母亲

有一次,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喝酒聊天,很长时间的话题都是关于母亲,其中一个朋友的母亲去世很久,他眼中闪着泪光,讲起一段过往。他说她是一个典型的女汉子,身材甚至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高大。家里人一直都很依赖她。侍弄庄稼,养猪养鸭,一日三餐,洗洗涮涮,她一个人完全应付得来,且没有一丝慌乱。只是,母亲毕竟是个粗线条的女人,做的饭菜总是不那么可口,洗衣服从不分门别类,一股脑地塞进洗衣桶。她不懂得表达,甚至没在她口中听到过一句关于爱的叮嘱,哪怕是唠叨。反过来,孩子们也一样,不愿与她交流,很少和她说话,没想到,这竟然成了莫大的遗憾。

朋友说,让他心灵阵痛的,是母亲得知自己生了大病的某一个夜里。那时候他正面临高考,熬夜复习着功课。上厕所的时候,无意间经过母亲的房间,看见她背对着他,双手抱膝,无声无息地坐在床上。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到高大的母亲竟然也会如此弱小,月亮照着她蜷缩的身体,一半明亮,一半灰暗。

之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他说他特别后悔,那天晚上的那一刻,为什么就没有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呢!

另一位朋友也谈起了自己的母亲,他不介意我们知道她的名字——李桂花。说她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女人,高声大嗓,从不肯吃半点儿亏。小时候,他因为有这样的母亲,总是感到不太光彩,所以不愿意和她说话。令他想不到的是,某一天她竟然挨了父亲一个响亮的耳光,老实巴交的父亲大概也是气急了,才下此狠手。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还手,也没有和父亲争辩,一个人悄没声地在炕上躺了一下午。一家人忐忑不安,总觉得这平静是火山爆发的前奏。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到了做晚饭的时间,她准时爬起来,生火、淘米、洗菜,炊烟照常升起。朋友说,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使母亲如此平静地面对父亲的那一巴掌,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他们的一天三餐,从来没糊弄过。母亲把吃饭的事情看得很重。这就是母亲,发生了再大的事,也不忘把一家人的胃照顾得服服帖帖。

大哥养了很多羊,他说,有一只母羊,只能用“伟大”来形容,因为它生了一只又一只小羊,而且乳房饱满,似乎从来就没有被吃空过。

我想,那些乳汁就是滔滔不绝的母爱,流出去多少,便会注入多少。

小羊跪在母亲的乳房前吃奶,眼中闪现感恩的光。母羊则是温柔地舔舐着它,眼中同样闪现着慈爱的光。

这让我想到娜仁琪琪格的一个无比温存而美好的“愿望之诗”:

我愿北冰洋的积雪,生长出

越来越多的海豹、企鹅、北极熊

它们相亲相爱的样子,是多么可爱

它们热爱着自己的孩子

它们说,宝贝,亲爱的

所有的语言无以表达爱意,它们就

凝视、亲吻、抚摸、耳鬓厮磨……

光盯着这些词看,不用刻意去想象,也能感受到,那是怎样温馨而美好的画面。那凝视、亲吻、抚摸、耳鬓厮磨,皆为母爱的驱使。

小区有个疯女人,至于她是怎么疯的,直到后来才慢慢知晓。她疯得很严重,在马路中央撒尿,向路人打听死亡的时刻,向放学的小学生敬礼,一会儿骂交警,一会儿又帮他们指挥交通,一会儿吃土,一会儿烧书,霸占公用电话,不停地说:“宝贝,天冷了,你穿棉袄了吗?你啥时候回来啊,妈妈想你……”

这个疯女人,或许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她在拿起电话的那一刻,习惯性的唠叨便从嘴边淌了出来,像高处往低处流的水那般顺畅,像风吹开一朵花那般自然。

母亲的眼睛里含进去一朵云。我这样形容她在看一朵云时的情景。她的眼睛里已经发不出多少光亮来,多希望这朵云能治她的白内障,可以矫正她的青光眼,能让她更清楚地看清人间。可是她并不奢望看到太多,看看老伴儿,看看儿孙,她的心愿就合上了。

她终于还是告别了光亮。眼盲的母亲,指尖儿是她唯一的明亮。她开始轻轻地触碰我们,只一下,就认得出谁是谁,如探寻宝物一样,摸索着身边的每一个亲人。

她最多的动作,就是不停地去按墙壁上灯的开关,她置身于黑暗,便总是担心我们也身处暗境,她想给我们更多的光照。爱,是她唯一的明亮。

一路刮到天堂的风

人们都叫他风。

风是一个半疯子,每日在村子里嘻哈着脸,悠闲逛荡,真的像风一样。只是这风着实是有些恼人的,就像患了神经衰弱症的人越想着睡去,越能听见它不停地拍打着窗棂;就像早起的人刚刚打扫完院子,堆了一堆的垃圾,又被它吹散开来,使刚刚洁净的院子毁于一旦,人们索性丢了扫帚,愤愤地骂一句:这该死的风,来得真不是时候!

风是学习学傻的。高考意外落榜之后,他就把自己困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只顾拿着书本不停地读,就这样把自己学傻了。

风是太想考好了,结果到了考场,大脑一片空白。他总是和自己说,考上了好大学就有了好工作,就能把母亲接到城里去住楼房,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让抛弃他们母子的父亲后悔一辈子。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是这个梦想却变成了沉重的包袱,害了他。

风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所以他算是半个疯子。母亲倾家荡产给他治病,却因为操劳过度而撒手人寰,直到死,也没看到他的病有所好转。留下他自己在这人世间,领受着世间的悲苦。好在他是半个疯子,除了吃饭这个低级需要以外,别无他求。

最初的时候,邻居们看他可怜,总会送去些吃食。后来,人们就渐渐淡忘了他,当然,他饿的时候,总是会去邻居家讨要。邻居们大多也不太和他计较,都会不介意给他一些吃的,毕竟他是半个疯子。

刚开始疯的时候,风总是待在家里,盯着墙上那张母亲的黑白照片发呆,他大概有些想不明白,活生生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跑到墙上去,不再下来了呢?

“妈!”他唤着,却无应声。屋子空荡荡的,他倒是不那么悲伤,认为那是母亲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不知道她藏到了哪里,只是有些恼怒,这个游戏玩得有点久。

说风是半疯子,就是偶尔也会有清醒的时候,那是他最痛苦的时候,因为他会确定母亲不在了,因为他听得见人们喊他“疯子”,他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这样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村里的人都觉得他已经完全疯了。

疯了也好,疯癫的时候,他就快乐了,会忘记人世间的很多事。

邻居们后来开始有些厌恶他了,因为他不再那么安静,开始东游西逛,竟干些遭人嫌恶的事情,比如,把谁家栽种的花儿拔下来,换个地方插上,那花自然就枯死了;比如,把谁家的栅栏门推倒,把人家的猪崽儿赶出来玩儿;比如,把一泡屎埋在地上,他躲在墙后头等着人去踩……因为这些,他没少挨揍。

挨揍了也不长记性,风照样乐此不疲地调皮捣蛋。时间长了,人们也就不再理他,任凭他自生自灭。孩子们哄闹着向他扔石子,他并不恼怒,以为孩子们在和他玩耍。他恼怒的是大人们把孩子们也一个个地叫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大街上游荡。风吹着他凌乱的衣衫,使他不得不缩着肩膀,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

小胖看他可怜,跑过去塞给他一个馒头,他早就饿着,仿佛一口便要吞下去的样子,可是到了嘴边,他却停住了,转而递给小胖,“我把馒头给你,你陪我玩儿好不好?”

和饥饿比起来,他似乎更怕的是孤独。他这样顽皮捣乱,大概就是要引起人们的注意,不要人们把他忽略掉吧。是啊,他也是一个活泼的生命啊!

小胖说:“好好好,我答应你,和你玩儿。”

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小胖不胖,那是小时候家里人看他太瘦给他取的小名,希望他能胖起来;小胖不小,已经是个有了孩子的爸爸了,可是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喜欢和村子里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疯闹,孩子们也都喜欢他这个“孩子头儿”。小胖总是很护着风,孩子们向风扔石子的时候,他就会把孩子们哄散,他似乎从来没把风当一个疯子来看。

所以,在人们忽略他忘记他的时候,小胖就是风唯一的玩伴。小胖总说,风是不该被遗忘的。小胖做了一个风车给他,告诉他,你奔跑起来,风车就会跟着你奔跑,你奔跑得越快,风车转得就越快。

那些寂寞的日子里,风便举着他的风车奔跑在风里,不知疲倦地奔跑,风与风交织缠绕到了一起,似乎已分不清哪个是天上的风,哪个是地上的风了。

当然,人们也有想起风的时候,那就是农忙时节。邻居们谁家地里的活儿忙不过来的时候,都会去找他,让他去地里跟着干活。他习惯模仿,别人在前头提着镰刀割稻子,他在后头跟着,和别人做得丝毫不差,别人哼着歌儿,他也跟着哼,调子也是丝毫不差。

这个时候,风竟是这样聪明的,人们乐于看到这样的风,“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好劳力呢!”人们看着他挥舞镰刀的背影,啧啧赞叹着。

风似乎听懂了人们的赞叹,变得乖了很多,闲下来的时候,就仰躺在稻草垛上,眯缝着眼,惬意地享受着阳光的轻抚。

烦躁的时候,他是暴风,席卷一切,蹦跳着,对这个世界宣泄着某种不满;安静的时候,他就是微风,呼吸是均匀的,世界变得如此美好。

所以农忙的时候,人们喜欢风,他吃得也比较好。冬天就不一样了,到了冬天,人们闲下来,每天无所事事,男人们聚到一起打打麻将,女人们凑到一起唠唠家常。人们便又集体忘记了风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地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邻居拿着扫帚打扫院子,风也拿着一把扫帚,学着邻居的样子打扫起自家的院子来。

“打扫得真干净啊,像被风吹过了一样呢!”邻居过来对他说。

风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开始喜欢雪,因为下了雪,他就可以扫雪,就可以被人夸赞了,他也会兴高采烈地把左邻右舍的门口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果然,上天好像懂了他的心思一样,接二连三地下了几场小雪。这下,他可算找到一个好活计,天刚蒙蒙亮,人们就听到一把大扫帚“沙沙”响动的声响,邻居们在推开门的刹那,都会惊呼,风起得真早,风吹得真是干净呢!

风操着袖,美滋滋地听着人们的赞叹。

小胖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招呼风,让他进来吃东西,他咧着嘴笑呵呵地刚走到门口,就被小胖媳妇给挡住了。

“就站这儿得了,别得寸进尺的。”她嫌风太脏了,不让他进屋。

“你就让他进来呗,人家都帮你扫院子了。”小胖对他媳妇说。

“一个疯子,值得你这么上心吗?”

“你觉得他是疯子,他就是疯子,你觉得他不是疯子,那么他就不是疯子。”

小胖知道媳妇儿的脾气,爱干净,心却挺善良的。也就不和她计较,拿了冒着热气的馒头给门口的风。

“什么叫疯子,为什么叫疯子?”小胖怀里的孩子天真地问着。

“疯子,就是风的孩子。”小胖的声音很低,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因为疯子疯起来的时候像一阵风,那么快乐,那么无拘无束。世间最快乐的是风,它没有翅膀,却可以飞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你看不见它,它却无所不在。”

风忽然间愣了一下,那一刻,他好像有些清醒,听到了那些话,也仿佛理解了那些话的意思,竟然有眼泪流了出来。

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而来,之前那几场零星的小雪似乎就是为了这场大雪而做的铺垫。风兴奋异常,独自站立在大雪中,挥舞着他的扫帚,像一个少林高僧一样,任凭天上的雪花漫天飞舞,他的身前身后竟无半点雪痕。

雪下了一夜,风整整奋战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邻居们推开门,看到了清扫得干干净净的门口,看到了趴在雪地上的风,也看到了一摊血,红得耀眼,令人们无法睁开眼睛。

风是累死的,临死前他咯出了积闷于胸的心结,他可以轻轻松松地走了。

就在他死后的某一天,村里来了一个看上去很有钱的中年人,他向人们打听风的消息。

村里人认得他,他是风的父亲,他是来认儿子的。

“你来晚了,风是个好孩子,你不该弃了他。”小胖把他领到了风的墓前。

“儿啊,爹对不起你……”中年人在那个小土包前跪了下去,声嘶力竭地号哭了起来。

起风了,那风打着旋儿,就在那坟地的上空盘旋,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没有人注意到,那风里飘着一滴泪,仿佛整首欢乐的歌儿里,唯一的悲戚的音符,若隐若现,不仔细听,没有人会听出它的忧伤。

小胖说:“是风来回应你了,他不肯原谅你。”

中年人心里也清楚,他这一生都将被风缠绕,再无宁日。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村子里都没下过雪了。似乎,雪都被风扫光了。

渐渐地,人们不再谈起风,这一次似乎真的要将风遗忘了。但是人们错了,因为风已经扎根在这里,和那百年的老树、老井,生生不息的炊烟一样,正在慢慢成为乡村的魂魄。

风是从午夜时分开始刮起来的,整整半个晚上没有停歇,似乎要一路刮到天堂去。人们熟睡着,偶尔有起夜的人,听到窗外沙沙的声响,不自觉地就嘟囔了一句:这孩子,又起了这么大早!

点石成金:

写作此文,旨在唤醒人们对那些残障人士的关爱。

通篇有一种悲悯的味道,有一种对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残障人也有着和正常人一样的情感和需要,他们的内心深处一样有月光、海浪等美好的事物,人们往往忽略了这一点,难道他们还不如一只小猫小狗吗?难道他们不应该得到同类的关爱呵护吗?

如果你能仔细地聆听,会发现他们的内心,一样有琴弦、鸟语和风声。

张开你的拥抱,爱他们吧!

唤醒朵儿的心

女儿的学校组织学生去女子监狱进行感化教育,在那里,每个学生都有机会和那些犯了法的女犯人们面对面地交流。女儿回来和我说,她头一次看到女犯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相反,她觉得那里的阿姨都很可怜,“不能穿漂亮的裙子,不能梳好看的发型,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女儿一边叹息一边像个小大人似的替她们惋惜着,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老师让学生与女犯人结了对子,定期来监狱进行“心灵救赎”。与女儿结对子的女犯人30岁左右,“长得好看,很慈祥,一点儿也不像个坏人”,这是女儿对她的评价。她摩挲着女儿的头说:“我的女儿也像你这么大。”她说她贪污了信用社里的钱,她说她只想着给孩子准备好灿烂的前程,没想到,竟然身陷囹圄。她说她很想见女儿一面,可是女儿写信来,嫌她是劳改犯,同学们常常嘲笑她。女儿恨她,不肯见她。

她说她的女儿叫朵儿,鲜花一样的朵儿,每个夜晚都在她的梦里盛开。

女儿问了朵儿的学校,她想帮帮和她结了对子的阿姨。她觉得既然结了对子,两个人就是好朋友了,她有责任帮她的朋友。

女儿果真找到了朵儿,并不像她妈妈说的那样——鲜花一样的朵儿。相反,她觉得这个朵儿有些萎靡不振,有点自暴自弃。她对朵儿说,去看看你妈妈吧,她很想你。可是朵儿一下子变了脸色,她说她不会去看她妈妈的,她说她心里的妈妈已经死掉了。

女儿坚持不懈地去了好几趟,都是无功而返。无论女儿说什么,朵儿就是不肯去看她的妈妈。

女儿回家,一脸愁容,向我讨法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给了她几粒花籽儿,让她告诉朵儿,是她妈妈捎给她的,如果种子发芽了,就说明妈妈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朵儿就要答应去看妈妈。

女儿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朵儿,朵儿同意了。

“把这个花盆放我家吧,我替你看着,等发芽了我告诉你。”女儿对朵儿说,朵儿点点头。

从此,这两个小人儿就多了一份差事,每天放学后都会跑到我家的阳台上,精心地照顾她们的花籽,焦急地盼着它早日发芽。她们一边写作业一边和花盆里的种子聊天,她们固执地认为,种子能听见她们的话。她们对着花盆喃喃低语,似乎在与它彼此承诺着什么。女儿自信地说,种子听了我的话,它一定会很快发芽,很快开出鲜花来的。女儿也会把朵儿妈妈的近况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朵儿,告诉她,妈妈是如何地想念朵儿。每一次,都会把朵儿说得掉下很多眼泪来。

有一天,天空阴得厉害,我接到了女儿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那边气喘吁吁地说:“爸,你快回家一趟,把朵儿拿到屋子里,我怕下大雨,把朵儿淋坏了……”女儿把她种下的花籽也叫朵儿,或许是她觉得,那种下的本来就是朵儿的心吧。圣旨已下,多忙的事情也得靠边站。我知道,那个花盆里孕育着一个心灵的世界,我不敢怠慢。

过了大概有十多天,那种子终于颤巍巍地露出头来,在那个清风徐徐的早晨,它左瞧瞧右看看,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好奇。

女儿一个劲儿地揉着眼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捧着花盆,和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打着招呼:“朵儿,让我领你去看你的妈妈,好不好?”朵儿点点头。

朵儿的心,就那样发芽了。

我帮女儿找来一个罐头瓶子,把朵儿罩上,瓶子里沁着一粒粒生命成长过程中的汗珠。

又一个“感化日”的时候,她们俩拿着那盆花,来到监狱。

女儿回家对我说,她看到朵儿的妈妈搂着朵儿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她还看到朵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她说她们娘俩,就像一大一小两朵开得正艳的花。

从那次“感化日”后,老师为孩子们布置了新的任务,让每个学生都养一盆花,送给与自己结对的阿姨。

“爸爸,朵儿会开花吗?”女儿问我。

“每一粒花籽都是一个沉睡着的生命,”我对我的女儿说,“你已经唤醒了它,那么它就一定能够开成世界上最艳丽的花。”女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女儿小小的心已经开花了,因为她唤醒了爱的种子。

一首背井离乡的诗

她说,“我不是去流亡,而是换一种更好的方式活着。”

她说她不是叛逆的植物,她的根在故乡,她只是一首背井离乡的诗。

不论那诗句多美、多忧伤,都在和故乡的根押着韵脚。

只有背弃了心的人,才是真正的背井离乡。而她不是。

尽管故乡离得很远,远得连记忆都有些追不上。这样的凄惶,是人心上看不见却最深的伤痕吧。

有时她在想,即使是一棵树上万千叶子中最卑微的那一枚,不同样要经历浩荡的“秋劫”?一场场冰冷的雨,一次次似雪的霜,一阵阵蚀骨的风,一回回摇摇欲坠的恐慌……谁避免得了人世的痛楚,哪枚叶子避免得了被拖入深秋时的凄凉?

叶子落了,也好。可以归根。

这样想的时候,她终于释怀,坐下来,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

这是一个漂泊在外的女人,在寂寥的时刻,为自己补的妆。

或许,这便是生活。

看过一部叫《醉马时刻》的电影,讲的是两伊战争时伊朗的故事。在贫瘠的两伊交接地带,因为战争的残酷,那里的人民生活非常贫穷,只有靠畜力来运输走私物品方得维持生计。看到为了救自己重病的哥哥,妹妹准备远嫁伊拉克,而嫁妆只是一匹瘦小的马时,我被骑在马背上的同样瘦小的、哭泣着的妹妹的眼泪打动了,这两个一直对立着的国家,妹妹嫁过去,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生活,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她的丈夫是什么人,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祖国?

这个背井离乡的女孩,是一首伤感的诗。

我枕边的一本书《孤独有期,重逢可待》上,有宋美龄在惊闻宋庆龄逝世的噩耗后的一段谈话记录:

“我本不该惊悚若此等情形的。二姐久病,已非秘事。我之所以惊悚与其说是因了她永去,不如说是因了这永去留给我的孤独。

好在孤独有期,而重逢是可待的。

此刻,往事愈远愈清晰地现于眼前。

二姐的性格却与我迥异。她是宁静的,我是活跃的。她是独爱沉思的,我却热衷于谈笑。多少次同友人们聚谈,她总是含笑静听,有时竟退到窗下帷边去;但我说笑最忘情的那一刻,也总感觉着她的存在。她偶尔的一瞥,或如摩挲,或如指令,都在无言间传予了我。

三姐妹中,挑起些事端的,自常是我。而先或为了哪个洋囡囡,后或为了哪条饰带,在我与大姐间生出争执的时刻,轻悄悄走来调停的也总是二姐。她常一手扶着我的肩,另一手挽了大姐的臂,引我们去散步;争执也就在那挽臂扶肩的一瞬间消去。

此刻,遥望故国旧都,我竟已无泪。所余唯一颗爱心而已。这爱心,也只有在梦中奉上。”

读到此,我不禁唏嘘不已。所幸还有梦,可以将一颗破碎的心愈合。在梦里,两个被政治活生生拆散的姐妹,注定无法融合到一起的两颗最耀眼的星,抛开了不同的政见和仇怨,拥抱到了一起。

而宋美龄,也算是一首背井离乡的诗吧。

我读过这样一首诗:

那个女孩在门槛边擦鼻涕。

那个少女在田野抹额上的头发。

那个姑娘在发廊里洗头,眼睛

从镜子里的眼睛后躲开。

那个小姐在黑夜的旅馆打开自己,在黎明的出租屋

用眼泪缝补。

那个女人在异乡

遭到生活的A级通缉。

那个老妇的骨灰在火葬场

无人认领。

这已经不是一首简单的背井离乡的诗了,而是一阕关于一个凄苦的女人一生的悼词。

如今,我也在外面。与故乡遥遥相望。

我是一首背井离乡的诗。乡愁是我的韵律。

正如我的记忆,有母亲路过的地方就有温馨。哪怕在睡梦中,我的唇边也一样开着不败的幸福的笑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海洋,有些人,一辈子只在梦中抵达。有些人,无时无刻不在它的身旁徜徉。

不管你走多远,不管你走多久,母亲和故乡,永远是我们灵魂外面最温暖的两件外衣,永远是我们灵魂里面最亮的两盏灯。

别忘了穿,别忘了拧亮。

听音乐的乞丐

一个是音乐家,一个是乞丐。他们在大街上相遇了。

音乐家是个乐善好施的人,他看到了乞丐,本能地停在他面前,去掏自己的口袋。可尴尬的是,他的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带。

乞丐看着他,眼中满是期待。

音乐家的善举搁浅了,但怜悯之心仍在。他无措地站在那里。乞丐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看到他手里提着一把二胡,想了想说:你能给我拉一段二胡吗?

音乐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音乐家全神贯注地为他拉了一段《二泉映月》,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在他拉完的时候,乞丐竟然使劲地鼓起掌来。

你听得懂吗?音乐家问乞丐。

不,乞丐说,我只知道这玩意儿很好听。

你为什么要听我的音乐呢?音乐家问他,他觉得乞丐此刻最应该关心的是怎样打败饥饿。

是的。乞丐说,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个想法,怎样才能填饱肚子。但现在,我吃饱了。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廉价的快乐了吧,吃饱了,便快乐了。

这就是乞丐的从容,懂得享受满足,快乐地活着。他们吃饱的时候,也会露出优雅的神情,微笑着欣赏街头的美女;也会随着路边音箱里的流行歌曲哼哼唧唧,并有节奏地摆动身体;也会和同伴谈论天气,像那些绅士一样;也会关心时事,煞有介事地为国计民生表达他们的忧虑;也会向那些或是在举行婚礼,或是在庆祝成功的幸福的人们表示祝福,而不是嫉妒和诅咒……

尽管,他们微笑的时刻会让很多人无法理解。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总有一半的人不能理解另一半人的从容和快乐。

在影片《救赎》里,我听到了这样的一段对话,黑帮头目问一个乞丐,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像狗一样活着?乞丐却对他说,因为这双手,我仍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乞丐对生活的信念如同一缕阳光,照进了那个黑帮头目的心灵,让他在短短的六天时间里,灵魂得到了救赎。

这大概就是乞丐们的哲学:不要给我太多,那样我便不会容易满足,便少了快乐,我所享受的只是不会死去,如同动物一般,为觅食而活,除此之外,便是享受自然恩赐给我的阳光,生活仅此而已,我们这些凡人又在挣扎什么?

有些心愿,追不上流星

我最不能忘怀的,是我的童年。

因为爷爷家在乡下,所以我经常回老家玩。每次回老家,印象最深的是,爷爷总会端出香喷喷、热腾腾的鲜美鸡汤,喝得我美滋滋的。上小学了,假期我又去乡下老家,爷爷特地从邻居家抓了一只大公鸡来宰杀,不知是刀不快还是技术不过关,公鸡拖着被割了一半的脖子,满院子跑,血像喷泉一般涌出。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一只没有头的公鸡在后面紧追不舍,我跑啊跑,总也摆不脱。醒过来,才发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无忧无虑的童年,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我还是经常回爷爷家,经常喝美味的鸡汤。但是,这些幸福的时光,突然在爷爷患病后中止了。

我到医院去看爷爷,发现爷爷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话都不能说,只能以纸笔代言;饭也不能吃,靠吃流食和打营养液维持。全家老小,络绎不绝地来探望,讲讲家里的琐事,邻里间好笑的事,开开玩笑,为的是让重病的爷爷高兴。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爷爷,似乎也听得笑眯眯,挺开心的。

人人见爷爷,谈到病情,都说:这是小毛病,治一下就会好的。但在背后,所有的人都知道爷爷的病八成是好不了。人们痛哭流涕,但还是隐瞒着爷爷,为的是让他去世前能过得开心一些。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衰弱,最后开始呼吸困难、呕吐、便秘、水肿,他痛苦异常,却无法述说,让亲人们好不伤心。医生也说,爷爷是无法康复了,浑身插满的管子也难以挽救他的生命,至多能延长一点时间而已,大家要有思想准备。那时,我还不太懂这些,只是想,爷爷可能再也不能陪我玩了,再也不能俩人面对面地盘腿坐着,喜滋滋地对喝美味的鸡汤了。奶奶睁着哭肿的双眼,看着痛苦而又无法言说的爷爷,心中悲痛万分。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爷爷在病床上痛苦地挣扎了好几个星期,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丧事办完后,爸爸妈妈整理爷爷的遗物,找到一个小笔记本,里面记载着爷爷想做却没有能做的事情,比如,希望把被赶出家门的伯父找回来;在奶奶生日时,买一只昂贵的戒指当礼物,并庆祝他们结婚五十周年;尤其让我感到难过,一下子泪雨滂沱的是,爷爷说他希望他的病快点好起来,再为自己的孙子杀鸡做鸡汤。如此等等,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愿望。爸妈看着看着,大哭起来,心中好生后悔:为何在爷爷生病期间,不及时将真实的病情告诉他,让他有时间来完成自己的心愿,大家也可帮助爷爷做到这一点,让他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如今,天人相隔,爷爷永远不能完成自己的种种心愿了。

记得影片《停不了的爱》中有这样的台词:

小时候,看着满天的星斗,当流星飞过的时候,却总是来不及许愿,长大了,遇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还是来不及……

人世间的种种心愿,或许真的无法追上流星的脚步,但是无论如何,请让我们把这首《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唱完吧,虽然不能给你翅膀,但能给你最真诚的祈祷,祈祷流星的脚步慢下来,祈祷尘世的每一颗心,都能抓紧时间去许愿,抓紧时间去爱,抓紧时间去追赶稍纵即逝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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