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少壮时[1]
陶渊明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2]。
猛志逸四海[3]，骞翮思远翥[4]。
荏苒岁月颓[5]，此心稍已去。
值欢无复娱[6]，每每多忧虑。
气力渐衰损[7]，转觉日不如。
壑舟无须臾[8]，引我不得住[9]。
前涂当几许[10]，未知止泊处[11]。
古人惜寸阴[12]，念此使人惧。
注释
[1]此诗是杂诗中的第五首。[2]无乐，没有值得高兴的事。欣豫，欢喜快活。[3]猛志，雄心壮志。逸，超越。[4]骞翮，展开翅膀。远翥（zhù），远远高飞。[5]荏苒，时光渐渐地推移。颓，消失。[6]值欢，遇到值得高兴的事。无复娱，不再感到愉快。[7]气力，指体力。衰损，衰退，衰志。[8]壑舟，借指时光流逝。壑，山沟。诗人以大壑急流之船，比喻时光飞快而过。须臾，短暂的时间。[9]引，使，延续。住，停住，终止。[10]前涂，前途。几许，有多少。[11]止泊处，原意指舟船停泊的地方。这里引申为人生旅途的归宿。[12]惜寸阴，《晋书·陶侃传》：“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古注：“《淮南子》：圣人不贵尺之璧，而贵寸之阴，时难再得而易失也。”诗中以古人爱惜每寸光阴的积极态度，联系到自己虚度年华的惧怕，产生警勉大家的作用。
译诗
回想起我在少壮时，没有乐事也自欢愉。
雄心壮志超越四海，如同鸟儿展翅高飞。
无情岁月转瞬消逝，这一雄心逐渐离去。
遇到喜事不再欢乐，反觉常添诸多忧虑。
体内气力慢慢衰退，自己感觉日不如昔。
时光飞度片刻难停，催我衰老时时不息。
以后日子尚有多少？将来不知何处归宿。
古人珍惜每寸光阴，年华虚度令人恐惧。
简说
本篇是诗人在晋安帝义熙十年（414）所写的十二首杂诗之一，它以感慨之辞对自己一生所抱的理想及后来思想、性情上的变化，作了回忆和对比。最后还通过“古人惜寸阴”的诗句来激励自己不能虚度时光，要学习古人奋发努力的精神。
诗的前八句，用对照手法回忆少壮之年的心情：那时，即使没有什么值得快乐的事情，也打心里高兴，胸怀超越四海的壮志，渴望展翅高飞。可是，岁月蹉跎，青春易逝，年岁日增，豪情渐渐消失。这时，即使有值得快乐的事情，也提不起精神去高兴了。这种感情的变化和心理的刻画，反映了诗人鲜明的年龄特征，以及具有“知天命”的暮年情怀和对人生冷暖的感受，令人读之颇感亲切。
诗的后八句，虽然具体写到气力衰损，自然规律的变化是人力难以挽回的，前途的得失渺茫难测，但没有颓唐悲观的感觉。相反，在结尾之处，提出了“古人惜寸阴”的问题，一转而成为对自己的告诫，使这首诗歌产生了普遍的警勉作用。
全诗的风格比较朴素、沉郁，倾吐胸中郁结之情。调词遣句精确、纯熟。例如，“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与“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分别描绘少壮时期和日渐衰老时的不同心理特征，确实惟妙惟肖，令人感同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