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第三阶段

丙、第三阶段

从清末改革派的基本立场出发,严复对1911年的辛亥革命与其后民主共和的建立,抱着怀疑与悲观的态度,以为中国当时国民的程度连采取君主立宪都不够资格,又怎么能立刻施行民主共和呢?他预言勉强实行的结果将酿成大乱。[1]1914年他针对民国成立之后的乱象,撰写《民约平议》一文,借着对卢梭理论的再反省,抨击“暴民政治”。

这时严复不但在政治上主张渐进改革、反对革命,在思想上也更为强调传统文化的价值。1913年他支持孔教会,提倡尊孔与读经,并在“孔教会”所举行的祭孔大典演讲《论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说此一看法不是“愚民主义”,而是认为“无论何等文明,其中冥昧无所知与程度不及之分子恒居多数”,所以在治理国家之时,对于士君子之外,大多数的“氓庶无所知者”,在道德、宗教与法律三个领域,都是“可使由,不可使知”,“何则,知之转于乱而近于治远耳”[2]。由此可见他对人民程度与社会规范之关系的关怀。这也反映严复抱持着精英主义(elitism)的立场,对他来说知识分子与一般老百姓,在智慧方面几乎有一道永恒的裂痕,人们不能期望一般老百姓对道德、宗教、法律有深入的了解之后,再遵循这些规范。这一种精英主义和严复反对卢梭主义、倾向弥尔主义也有直接的关系。

1915年他列名于袁世凯称帝造势的筹安会、1917年他又对张勋复辟持肯定的态度。上述在学术与政治上的“保守”想法为支持五四运动的新青年们所痛恨。

严复晚年不但十分肯定儒家传统,对道家也非常感兴趣,曾评点老庄。严复评点《老子》始于1903年,至1905年8月,该书于日本东京付梓刊行。至于评点《庄子》,最早是在1912年,该书后为友人借去不还,严氏因此怏怏不乐。1916年他第二次再批《庄子》;目前流传于世的是由曾克耑印行、严氏在马其昶《庄子故》一书上所下的评语,名为《侯官严氏评点庄子》。[3]

总之,严复晚年在学术思想上与政治上有不少转向“保守”的迹象,他在1917年写给熊纯如的一封信中表示,他十分认同康有为的想法,怀疑共和、肯定复辟,并以“数千年旧有之教化”或断断不可厚非的“旧法”作为建立新中国的重要契机:

鄙人年将七十,暮年观道,十八、九殆与南海相同,以为吾国旧法断断不可厚非……总之,共和国体即在欧美诸邦,亦成于不得已,必因无地求君,乃行此制,而行之亦乱弱其常,治强其偶,墨西哥、南美诸邦,可以鉴矣。至于中国,地大民众,尤所不宜,现在一线生机,在于复辟,然其事又极危险,使此而败,后来只有内讧瓜分,为必至之结果,大抵历史极重大事,其为此为彼,皆有天意存焉,诚非吾辈所能预论者耳。即他日中国果存,其所以存,亦恃数千年旧有之教化,绝不在今日之新机,此言日后可印证也。[4]

1921年严复69岁,农历九月廿七日,他因肺疾病逝于福州郎官巷。


注释:

[1]有关严复对辛亥革命与民国成立的反应请参考王宪明的分析,他认为严复1911年底所撰《民国初建》诗中所说的“美人”并不反映他对“建立民国的渴望心情”,而是呼唤袁世凯或类似的人物出来收拾局面,恢复秩序,王宪明,《严复〈民国初建〉诗“美人”新解》,《近代史研究》,1996:5,页165—171。

[2]严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讲义》(1913),王栻编,《严复集》,页326—329。

[3]王蘧常,《严几道年谱》,页75、112。高大成,《严复对老庄思想的诠释》,收入《中国近代的解构与重建·严复》,台北:国立政治大学文学院,1996,页50。《侯官严氏评点庄子》在台湾有艺文印书馆的重印本(1970)。《严复集》的编者曾将不同版本的评语整理、罗列而去其重复者,在使用上颇为便利。

[4]严复,《与熊纯如书四十八》(1917),王栻编,《严复集》,页661—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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