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陷阱
下午六点半钟,我按三伯父交代的时间回到他的住处。三伯父正在做饭,他一见我回来,就问:
“今天有没有效果?”
我没有马上回答三伯父。我的意思是晚饭后我再给他作详细汇报。
三伯父估计我没有找到工作,他又对我说:
“鼎生,你要知道:刚到深圳,一天两天是难找到工作的,起码得要十天八天才会有个名目。”
听三伯父这一说,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者,刚来的第一天就有两份工作等待我去做,而且有一份工作是别人主动要我做的。我很自负地对三伯父说:
“三伯,我今天找到两份工作。”
三伯父马上停下做饭的活,惊奇地看了我一阵子,然后用怀疑的口气说:
“我就不相信你运气那么好,一下子就找到了两份工作。”
我很认真地对三伯父说:“真的,我还能骗你三伯么?我什么时候骗过您老人家呢?”
三伯父说:“你是从来没有骗过我,但我不相信你今天就能找到两份工作,凭我多年到深圳的经验,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看来没有真凭实据,三伯父是不会相信的,于是我把带回来的广告递给他老人家,然后再把胡记餐馆老板要我上班的情况讲给他听。
三伯父把做饭的活暂时停了一下,他把广告拿到电灯光下,戴着老花眼镜认真看了起来。他反复看了几遍后,然后,半信半疑地说:
“如果按广告上面所写的条件,你是完全符合的。”他又说,“难道真的有这样的好事?我不相信天上会掉下来馅饼。”
三伯父也会说“天上会掉下来馅饼”这样时髦的话。这可能是他到深圳后,受到新思维的熏陶后才说出的话吧。
“广告上写的还有假吗?”我问三伯父。
三伯父说:“现在这社会是市场经济,到处都是假的天下,广告就不能有假么?”他又说,“你看,广告上开口就是月工资两千块,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一般在深圳打工,普工的月工资绝对没有两千块,能有一千多块都是了不得的。就是有一千多块也要累死你。也就像我们那里俗话说的‘你要人家的钱,人家要你的命’。他这广告中,把工作写得很轻松,工资又那么高,我很怀疑。”
三伯父的话又让我心里冷了大半截,我原来是想给三伯父报喜,哪知三伯父却对广告持有怀疑态度。也许三伯父是对的,因为他毕竟到外面打了那么多年的工,很有经验。
三伯父又说:“这广告里面还有叫人不放心的是不要交抵押金。其他任何公司和工厂招工都是要交抵押金的。抵押金最少也不得低于一千块。我可以肯定这广告有问题。”
我听了三伯父的话后,觉得他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原来的激情全无,一下就像跌进了冰窖一样。
我试探性地对三伯父说:“三伯,广告上面有电话号码,我们是否打个电话问一下?”
三伯父对我的这一建议还很是赞成,他说:“是的,可以先打个电话问一下对方。”
“好,我们吃了晚饭就打电话问一下。”
晚饭后,三伯父对我说:“鼎生,我们打电话问一下打广告的公司。”
我说:“好。”
我还以为三伯父要拿他腰间别着的手机给对方打电话,他却对我说:
“鼎生,我们去外面电话超市打电话去。”
我真不明白,三伯父自己有手机,何必跑到外面去打电话呢?那手机难道只是用来作装饰或摆设?我随三伯父去外面电话超市去打电话。
我们边走边三伯父对我说:“鼎生,你不知道,深圳什么都不便宜,就是电话费便宜。”
我心里想:既然电话费便宜,你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电话超市打电话呢?
我们来到一家电话超市,三伯父要我按照广告上的电话号码拨号,电话一拨就通了。我先叫话,对方是一个年轻女子接的电话,声音很甜。
三伯父怕我把很多事情讲不清楚,他就从我手上接过电话筒,用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与对方交流起来。交流中,他有时用我们龙山方言,把“你们那里”说成“你们那可可”,把“我们”说成“翁蒙”等,我在一旁听了忍不住笑。三伯父除了用眼神表示对我不满外,他继续询问对方单位在什么地方,具体做哪些工作,公司的规模有多大等,凡是该问的都问到了。看来对方也不愿其烦地向三伯父做出回答和解释。电话那头还问了三伯父的电话号码,三伯父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对方。
三伯父打完电话,把话筒轻轻挂上。然后骂我说:
“娘的,我打电话你笑什么。”
从三伯父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对方的答复他很满意。
我们在往回走的路上,三伯父说:
“看来那个公司是可以去的。他们明天还要派车来接你。”
我真没想到,自己能被用工单位那么看重,还要用车来接我,能享受那么优厚的礼遇。
三伯父还说:“可能这个公司才开张,还没有形成气候。用一些优惠的条件笼络招聘新的员工。”
接着三伯父又问我的身份证放在哪里。我说,我办的是临时身份证,放在我的行李包里。
三伯父说:“深圳这个地方身份证很重要,没有钱不要紧,你可以向别人借。没有身份证就寸步难行。如果你没有身份证,警察可以随便抓你,把你抓到派出所,你纵是有十万个理由也是讲不清楚的。好一点的派出所,把你训斥一顿后就放你出来。不好的派出所就要把你折腾得死去活来,一时要你写检讨,一时又要你交罚款。他们折腾你后,最后还要你去感谢他们哩。”
三伯父还说:“你的临时身份证暂时放到我那里,我替你保管。你就拿临时身份证复印件去应付。”
三伯父毕竟是过来的人,这些方面还很有经验。
既然三伯父说身份证那么重要,我就对我那临时身份证加倍爱护了。
当晚,我和三伯父找了一家打字社,复印了临时身份证。
回到三伯父的住处,我对三伯父的话进行了仔细的回味:他的话除了对我有警示作用外,而且还给我上了一堂现实生活的教育课。三伯父是我深圳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在深圳的打工和生活的导师。
三伯父还告诫我:到了用工单位要一定好好做事。不要偷懒耍滑,不要耍小聪明,不要贪小便宜等。
第二天一早,三伯父的手机响了,他一接电话,我就知道是金山物流公司的打来的。三伯父告诉我说,金山物流公司的车已到了党校门口,要我马上出去上车。
这时,我看到马上要离开的三伯父,又有一种难舍的心情。不过也没有办法,自己是到深圳来打工的,要闯出一条新路,要创造一种新的生活。待我有钱后,一定要请三伯父好好地吃几顿,让他享受一下他从来没有享受过、他也不愿意花钱享受的幸福生活。
我和三伯父来到了党校门口。金山公司的人一见我出来,赶快要我上车。我还来不及给三伯父说一句道别的话,车子就开动了。我一上车,其中有个人就送给我一副墨镜,说是为了保护眼睛。我心里想,金山公司还挺人性化的,对初来的员工这么关怀,一股幸福的暖流从我心田流过。
我戴上墨镜后,发现这不是墨镜,而是地地道道的黑镜。戴上它后什么也看不见了。心想,这是别人关心你,你也就不要去计较墨镜和黑镜,戴着就是了。反正你是来打工的,又不是观来赏风景的。
约莫过了个把钟头,车子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给我摘下了黑镜,我看到了光明,感到光明是多么的宝贵。我还来不及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他们就把我带到了一条巷子里。拐了几个弯后,进了一栋很不起眼的房子里。我稍稍瞟了一下房子的概貌,十分破旧是房子主要特色,房子里面也没有任何办公设备,就连一张像样的沙发都没有。这是一个什么公司呀?心里疑惑不断:难道这就是公司所在地么?如果真的就是公司的所在地,它与现代化的深圳是多么不协调不相称啊。后来又一回想,也许公司刚开张吧,还处于筚路蓝缕阶段,以后公司成了气候,就会有气派的办公大楼和办公设施。
屋里散坐着五六个人。其中的一位接我的小青年,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汇报说:
“乌拉,乃业傩结丢。”
他们的话我听不懂。听三伯父说,这里大多数人都说客家话,或者是说粤语,在学校时只听语文老师说客家话和粤语是广东人的汉语方言,发音与的其他汉语方言有一定的差距,一般人是很难听懂的。我无心去琢磨别人说的是客家话或粤语,作为一名打工者,别人讲什么话我是没有必要去探究的。(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行话,意思是‘老总,人已经接来了。’)
这位男子样子很亲善,很和蔼。他温和地对我说:“小伙子,你到了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这一句话,把我的心说得美滋滋的。我多高兴呀,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竟然有人把我当成是一家人。与“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古训太吻合了。我原来对公司的疑惑,被他这句善言驱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是这位男子向屋外发话:“小天,请把这位小伙子带去吃早点吧。”
很快就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叫小天的男青年进来,他把我带到外面的一个早点馆吃早点。小天还算客气,先征求了我的意见要吃什么东西。我在家时最喜欢吃包面,我看见馆子的案板上放有包好的包面疙瘩,就顺口说:“我要吃包面。”
店主和小天都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我就指着包面说:“我要吃那个包面。”
店主听懂了我的意思,他问我:“你是哪里人?”
我老实回答:“湖南人。”
“啊,怪不得你叫包面。我们这里叫它为云吞。”
“云吞?”我很怀疑地重复了一下。
“是呀,”店主向我解释说,“广东和福建都把它叫云吞。这东西不同的地方它的叫法就不相同。在重庆叫超手,在你们那里叫包面,在湖北叫小饺子,在黄河以北又叫它为馄饨。”
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包面,在不同的地方却有那么多不同的称谓。
小天要了一碗田鸡粥。我知道田鸡就是青蛙呀!我感到有些恶心,在家的时候,青蛙肉我是不敢吃的。可小天却要吃青蛙粥,真是胆大包天。想不到深圳也还有人用青蛙熬粥,真是一方风土,一方民情。
吃完早餐,当要埋单的时候,小天说他的钱包忘记在宿舍里,我就主动交了二人的早餐费。早餐费也不便宜,小天的田鸡粥十元,我那一碗云吞八元。难怪三伯父说深圳的物价很贵,我马上就体验到了。在我们家乡吃一碗包面,只要二块五,无论是分量还是味道都要比这里的好得多。
早餐后,我们又来到了原来那幢房子。那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还在原来的地方。也没有人向我介绍怎样去称呼他,我也不好问别人应给他什么称呼。我想他可能就是我们的“头儿”吧。我很想知道我具体要做的工作是什么。但又不好问,我只在“头儿”的房间待上不到两分钟,“头儿”就主动问我:“你会骑摩托车吗?”
我说:“不会。”
“头儿”就指使陪我吃早餐的小天,要我和小天去训练骑摩托车。并下命令说在半天内一定要我学会骑摩托车。
刚到一个工作单位,我要想了解的东西很多,但是这位陪我训练骑摩托车的小天不是好说话的。从他的眼光中我看到了好像不允许我多问什么,我就把自己的想法沉入心底。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都不相互交流。以后在一起怎么好开展工作呢。
陪我训练骑摩托车的除小天外,还有一位二十来岁叫小木的年轻小伙子。我们三人共乘一辆摩托车,来到离公司大约三十公里外一块废弃的草坪,草坪大约有百十来亩。里面的摩托车辙印很多,可能就是金山公司专门在这里训练骑摩托车的基地。
去训练骑摩托车的路上,我向二位咨询:公司是配送一些什么物流。陪我吃早餐的小天说:“我们公司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两个‘凡是’:凡是自己不该知道的就不用知道,凡是自己不该问的就不问。你该知道的都在广告上已经说清楚了。其他的就一概不要去打听。”
经小天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更加有些怀疑了,是什么公司嘛?员工要知道一些基本的东西都不让知道,以后怎么能做好工作?怀疑是怀疑,但我还是要珍惜我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不该问的自己就不问,不就行了吗?
由于摩托车操作简单,小天给我讲清了有关要领后,他只带我转了三个圈,我就可以独立驾驶。小天和小木背着我说了一些什么,然后又要我加速行驶。也是对第一次骑摩托车的好奇吧,我一直专心致志,他们要我加速,我从四十码立即提高到六十码。他们要我提高八十码,就算完成今天的任务。也许我生来就不是低智商,车速到六十码后,不到两个小时,就加速到了八十码。他俩对我的表现很满意。
回到公司,小天把我带到一个极其狭窄的单人房间,说是我的住处,房间不大,设施十分简陋,一架上下床,在下面床位上有一套旧被盖。小天说:“这就是你的住处。”他又对我说,“吃饭就在我们吃早点的那个地方,方便得很,你要吃什么都有什么。要冲凉的话就到隔壁浴室。”
我想,公司能给我安排单间住处,已是对我很礼遇了。吃饭由自己解决也是天经地义的。
第二天,小天和小木又陪我去练训骑摩托车。在路上小天告诉我说:“你昨天的表现老板很满意,如果今天的训练也像昨天一样顺利,你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
我回答说:“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和指导。我一定会集中精力去练的。”
到了训练场,小天交代今天训练主要内容是骑车捡物和飞车取物。骑车捡物就是地上的东西,在骑车的时候要很快捡起来。飞车取物就是要把移动物体上的东西,准确无误地拿到手。小天强调说,这是能准确配送货物的保证。首先,小天做了几个骑车捡物的示范动作。他还给我有一个硬性的规定,那就是车要开在八十码以上能顺利完成这一动作才算过关。
这一动作讲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开始在车速二十码时成功的概率都不大,练了两个钟头后才达到百分之九十五的命中率。后来慢慢加速,从四十码加速到六十码,成功率达百分之九十以上,小天和小木说我智商高,有悟性。中午之前,八十码的时速捡物我也顺利过关。我为自己学得了一门技术而由衷的高兴。
中午休息一个钟头后,就进行飞车取物的训练。练这一动作时,小木作被取物的模特儿,他骑另一辆摩托车快速行驶,我驾车从他身上飞车取物。先取他头上戴的帽子,然后取他腰上挎的挎包,再后来是取他身上任意的东西。不知是我真的悟性好,还是小木有意思让我过关,不到两个小时,则是他们给我规定的动作我都做得比较熟练了。小天和小木对我的表现倍加赞赏。他俩说回公司向老板汇报,说我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我心里十分高兴。终于自己能挣钱了,再也不是纯粹的消费者,成了一位能自食其力的公民。这一下我感到自己突然长大了许多。我想,我挣得了钱,除了自己生活费外,全部都寄回家中,也让我的父母享受他儿子给他们带来的快乐。
第二天凌晨,我还在睡梦中,小天就催我赶快起床、洗脸、吃早餐,然后去上班。
一听说要上班,我心里太高兴了。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还只有十七岁就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这不让人高兴才怪呢。现在很多大学生、研究生都找不上工作,有的还吃残汤剩饭,还睡桥洞和草坪,那是多么悲惨的事情啊!我比他们幸运,一到深圳就找到了工作。这不仅是给我的一种安慰,也是我们家里的一种福气。我也还得感谢三伯父,是他让我在深圳有了一个落脚之处,还给我找事做进行一番精心的参谋。如果没有三伯父在深圳,我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流浪呢?我们家乡有一句俗话说“人亲骨头香”,这真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真是苍天有眼,我一下就能成为一位幸运儿!打算在明天下班后马上给父母打电话,也让父母分享我的幸福和快乐。
早餐后,“头儿”把小天、小木和我叫去。并给我们交代说:“你们今天是第六个方队。地点在089范围。小天为前锋,小木为后卫,小攸为接应。”
“头儿”的话里的一些词我还弄不清楚,因为有“两个凡是”的训诫,我也就不想去弄清楚,也没有必要去弄清楚。
“头儿”的话刚说完,小天和小木就像电影和电视里面的日本鬼子接受任务一样,把双脚并拢,腰板挺直,齐口应承:“保证完成任务!”
因为我初来。“头儿”没有计较我木讷的表现。我心里想,过两天让我熟悉情况后,我也会像小天他们如此这般的。
从“头儿”的口中我隐约知道这个公司人也并非就我们这几个人,我们是第六方队,那么上面还有一至五方队,下面还有多少方队也就说不清了。一个方队三个人,那也得有几十个人。
我和小天、小木各人骑一辆摩托车,摩托车都是七成新。可能公司对摩托车时时检修,性灵很不错,轻轻一踏,发动机就叫了。这也是我昨天学习摩托车时知道的要领。
“头儿”没有明确说出我们三个中谁是负责人,从举止言行来看,小天是我们三人的负责人是确信无疑的。因为他的姿态和语气都是一个负责人的派头。
出发了。
小天走在最前面,小木在中间,我殿后。路上小天交代说,在配送物品时一定要眼快手快,一切动作都要准确无误地做到位。我本想问今天要配送什么东西,但又是两个“凡是”的训诫提醒我,话到口边又咽回去了。小天只是粗略地说了一下,他要小木接物动作一定麻利快捷。对我的告诫是接小木的物品时不能迟疑,不能有半点疏漏。为了让他放心,我的回答非常果断。我想,第一天上班我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圆满完成任务,我要把你们对我的第一印象做得好上加好。绝对不能给自己丢面子,绝对不能给父母丢面子,绝对不能给我的三伯父丢面子。我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是一个很合格的打工者。
我们到了目的地,小天对我说:“小攸,这就是今天我们配送物品的089地域。你才来可能还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发财快,风险也很大。你今天的任务是接应我们给你的物品。动作要准确无误,不能有半点差错。”
到底配送什么物品,怎样配送物品,他始终不肯给我讲出来。看来他对我还十分保密。我也就不想去问他了。
小天说的089其实就是一条大街,这里人和车都不多,我有些犯疑:这里有什么东西可以配送呢?
我们三人先呈三角形停在一个街口,小天和小木的眼睛就像鹰犬的眼睛注意着来往行人。我心里想,他们在等谁呢?没多久,他俩似乎看到了什么,就要我骑摩托车到两百米远的一个岔路口等待接应小木。服从命令是天职,我骑着摩托车向他指定的地方驶去。我到了小天指定的地方,看着他俩如何配送,专心等候接应小木。
没多久,我看到了在电视和电影上才能看到的一幕:小天骑着摩托车朝一位单身行走的女士开去,还没有让我反应过来,就听到那位女士喊“救命”的声音,小天很快从那位女士身上把她的坤包夺走。那位女士倒在地上呛天呼地。小木骑着摩托开在小天前面准备接应小天。这一下把我给弄傻了,这是不是小天他俩同那位女士作实战演习?
正当我很不理解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群男子汉,迅速地把小天和小木摁倒在地,我还以为碰到了黑社会。打算上前去看个究竟,可没料到一副冷冰冰的手铐铐在我手上。这时我更加有些莫明其妙了。稀里糊涂地被人推上了一辆写有警察字样的警车,这时我才醒悟,原来我们被警察抓住了,我害怕极了。正当我被推上车时,小天和小木也被推上了另一辆警车。到了车上,一个警察给我戴上了一个头罩,说是头罩,其实就是用女人的黑色丝袜套在头上。警车风驰电掣般地开走。在车上我想了很多:早上我觉得我的眼有一轮鲜明美丽的太阳冉冉升起,转眼间,天地间乱云飞度变成了一片昏暗的世界!
没有多久,车子停了下来。我被带到了一间审讯室。我还没有站稳,就遭到一阵没头没脑的暴打,因为戴着黑丝袜,看不清是谁打的。我喊娘喊老子。喊也没用,打的还是在打,打手不因为你喊声大就能发出慈悲。我在书上看到形容打得很厉害有个成语叫做“皮开肉绽”,大概我已经皮开肉绽了吧,因为我实在难以忍受了。
后来有个人向打手提醒说:“差不多了,别弄成孙志刚。”
这样打手才住手。一个人把我的头上罩的黑丝袜拿了下来。让我坐在一条凳子上。开始对我进行审问。这时我放声大哭。我的哭有两个因素,一个是被打得疼痛难受,另一个是悲哀自己落到这一地步。
一位审问我的干警呵斥我道:“不要哭,不要故意装腔作势,要老实交代你的罪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这么一说,给了我一个提醒,我还是要争取坦白从宽。
正式审问我了。是一个国字形脸的人审问的,另一个较瘦长形脸的人负责记录。
“什么名字?”
“攸鼎生。”
“籍贯?”
“湖南龙山。”
“多大年纪?”
“十七岁。”
审问我的那个国字形脸的人怔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审问。
“有身份证不?”
“有。”
“拿来看看。”
“我这里只有复印件。原件在我三伯父那里。”
“复印件拿来看一下。”
他们解除了我的一只手铐,让我从衣袋里取出身份证复印件后,又把我铐上了。
他们把身份证复印件认真端详了一阵,又对着我验证是否与复印件上的照片相符。接着,他们又问了我三伯父的基本情况,诸如: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电话号码,住在什么地方,从事什么工作等。我都老老实实地向他们作了回答。
继续审问我。
“什么时候来的深圳?”
“五号那天。”
纪录员可先看了一下身份证复印件上的日期,他就大概推算了一下具体日期,觉得我的说话是实在的,然后作了纪录。
“什么时候加入这个抢劫团伙的?”
经他们提醒,我才明白我所加入的不是什么公司,而是一个抢劫团伙。
“前天。”
“为什么要加入这个抢劫团伙?”
“我是在一个公交车加入上看到他们的招工广告,广告上写的是金山物流有限公司,我是应聘站台进去的。”
我把广告的内容和加入的经过都做了如实的交代。
“广告你带来了没有?”
“在我衣袋里。”
他们又解开了一只手铐,让我取出广告。
他们看了广告后,我听到国字形脸的人轻轻地说了一句,尽管声音很小,我还是听清楚了:“他们又变成了物流公司。”
“你前天才入伙,今天就实施了抢劫?”国字形脸的人问道。
我为自己作了辩护说:“他们说是要我进行物流配送,我才干的。如果知道他们是实施抢劫,我是坚决不会干的。”我又亮出自己的底牌说,“在我来深圳前我还是一位高三学生哩。”
“为什么不在家好好读书?”
“家庭困难。”
我又把家里的情况向他们作了陈述,目的是希望得到他们的同情和谅解。本来“家庭困难”这样的话我是不想说的,但人到了最无奈的时候,什么底线都被攻破了。
他们也可能认为我说的都是一些实话,对我的态度也有了一些改变,国字形脸的人又问:“你们的公司在什么地方?”
“我不清楚那地方叫什么地名。”
“你知不知道具体方位?”
“知道。”
“好。”
国字形脸的人对我的回答加以肯定,我心里感到有了一些轻松。接着国字形脸的人说:“好吧,暂时就问到这里,如果我们需要你时再找你。”
“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老实坦白。”
“你伯父的电话能否打通?”
“能。”
“你伯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如实说出了三伯父的电话号码后,两位警察出去了。
审讯室可能是一间办公室临时改做的,因为里面的设施都是一些办公设备。审讯室临着派出所的院坝。院坝里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两位警察出去后,把我的手铐解了一只,解下的那一只就铐在窗户上的防盗栅栏的钢筋上。这样我又舒服一些。
我在房间里感到十分寂寞和恐惧。一时看着室内的设施,一时又看窗外院坝里,就这样不知反复看了多少遍。孔夫子说“学而时习之”,我已复习了无数遍。复习复习再复习,也没有复习出个结果出来。
后来,我又看到警察从车上押解下来几个人,都被戴上了头罩。我看见其中一位的衣服裤子的款式和颜色都与“头儿”的极为相似。因为我早上看见他穿着这样的衣服和裤子,但没有看见脸也不敢乱下结论。如果说是“头儿”被捉,那么那个所谓的金山公司彻底覆灭了。我从内心也希望那个所谓的金山公司覆灭。否则,不知多少人要遭受厄运。我也庆幸自己今天一“上班”就被警察擒拿,要不然的话,长时间地在那里干,真的要给人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尽管自己受了一点皮肉之苦也是值得的。
大概过了一个多钟头,那位审问我的国字形脸的人进来了,我心里又有些害怕。心想,他又找我有什么事呢?我还未把疑问向思维之外延伸,他就来到了我的身边,用钥匙把我那只铐上的手打开。接着他对我说:“现在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有其他过激行为。”
“是的。”
我说的是真话,我现在胡思乱想也没用啊。至于过激行为,我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层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眼睛反复复习窗外的事物。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钟,国字形脸的人又进来了,心想,半夜三更他来做什么呢?难道还要在夜间秘密提审我不成?我心里十分恐惧,我在学校看过一些小说,凡是半夜三更提审的犯人都凶多吉少,有的犯人在半夜三更带出去后,就再也没有权利看太阳和月亮了。我想恐怕自己的生命到这里就画上了句号。我马上回想起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那段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也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我这一生是虚度年华,也是碌碌无为,既悔恨又羞愧。我连自己的父母亲都看不到最后一眼,就是连在深圳的三伯父也看不到最后一眼。想到这里是多么悲哀多么不幸啊!我心里几乎处于崩溃状态。
国字形脸的人对我说:“攸鼎生,你的人看你来了。”说完就带我到会客室。
听说我亲人来看我,我的心里一下掀开了灰蒙蒙的阴霾,出现明媚的天空,一下子从严酷的寒冬变成了万紫千红的春天!心里太高兴了,说实话,没有经过失去自由的人不知道,一旦失去自由,自己觉得世界上最伟大的字眼就是“亲人”二字。只要能看到亲人,比我马上要我当中央政治局常委还高兴。我估计是三伯父看我来了,因为警察把三伯父的电话和他的一些基本情况都向我了解过。他们肯定给三伯父打了电话。三伯父毕竟是我在深圳最亲最亲的人,我在三伯父身上获得了极其伟大的父爱。
跟着国字形脸的人来到会客室。我一踏进会客室的门,就看到了三伯父和父亲、母亲坐在长沙发上。母亲一看见我,起身向前,一下子就把我搂抱起来,嘴里不断地喊着“鼎生,鼎生。”她把我搂得很紧,好像怕我马上要飞向远远的天国。母亲放开我后,父亲又跑过来又把我抱住。他没有喊我,只是号啕大哭,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才看到父亲哭得这样动情。三伯父呢?他像一只呆鸡待在凳子上,只是用衣袖擦拭着眼泪。
国字形脸的人对我们说:“你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母亲和父亲都很理智地回坐到沙发上。国字形脸的人就坐在我旁边的靠椅上。我坐在事先已经给我安排好的父母对面的塑料小凳上。我一坐下来就“三伯父”、“爸爸”、“妈妈”连喊了三声。要知道,这时候能舒心地喊自己的亲人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和快乐啊!
我带着疑惑问:“爸爸、妈妈,你们怎么知道我出了事?”
“还不是你三伯打电话告诉我们的。”母亲抢着回答。
我站起来给三伯父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对他的感激之情。我正想问父亲母亲是怎么来的,这时进来了一位警察,他问道:“谁是攸鼎生的父亲。”
父亲机械地回答了两颗字:“我是。”
“你跟我出来一下。”那位警察说。
父亲起身跟那位警察出去了。
父亲出去后,三伯父直是摇头,表示出一种自愧的神态。我主动对三伯父说:“三伯,感谢你对我的关照。”
三伯父听我这么一说,连连向我摆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在一旁的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我似的,又生怕我从她的眼前消失。面对这一窘境,我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母亲和三伯父。我自愧地低下了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父亲和那位警察进来了。
那位警察对我们说:“你们好好听着,现在我宣读《关于攸鼎生的处理意见》。”他先念了《意见》前面的导言。这我们都没有听进去,因为导言没有实际作用。导言念完后,就是处理条款:
“鉴于攸鼎生是受了别人的欺骗而误入歧途的,加上攸鼎生还是未成年人,认错态度很好,没有主动参加抢劫的行为。经所领导研究并报上级批准,对攸鼎生的处理如下:一、给攸鼎生免于刑事处分。二、对攸鼎生进行严厉的教育(在派出所已进行了这一程序)。三、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给攸鼎生罚款八千元。四、攸鼎生由其监护人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