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字塔的启示
中国人在翻译外来语汇时,有一种很特别的现象,凡是中国本土不曾有过的事物,而在方块字中又找不到对应的词语,为了省事,就索性音译了。譬如早存在的“咖啡”、“可可”,新出现的“卡拉OK”、“桑拿浴”。只有这个“Pyramid”,没有音译成“匹瑞密”,而造出一个极其形象生动,又极其妥帖准确的“金字塔”词汇,实在是非常传神的。
金字塔,因其方锥体的任何一面,看上去都像汉字的“金”而名。这种古埃及统治者法老的陵墓,现在还存有八十多座。著名的胡夫金字塔高一百三十多米,是最高的一座,人称古代七大奇迹之一,雄伟壮观。次于它的哈夫拉金字塔,那塌鼻子的狮身人面像,神秘的斯芬克司,也是到埃及的外国人,不能不去参观的景点。
当时,法老们营造这样浩大的工程,本意是想给自己身后安排一块不受干扰的藏身之地。谁知适得其反,几乎没有一座金字塔能逃脱盗墓者的光临,弄得尸骨无存,灵魂不安。而且,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纷至沓来,络绎不绝,金字塔形同闹市。因此,如果法老地下有灵,恐怕也要后悔当初这种陵寝的设计方案。
比起法老,中国的皇帝,气魄要稍逊一些,不过,为身后事也是不惜工本,大兴土木的。明朝的朱翊钧,也就是神宗,登基后不久就修他的定陵。一修好几十年。据说这位皇帝一生,极少出巡,仅有的一两次,也只是到昌平视察他的陵寝工程。明神宗以为他能够在这地下宫殿里长眠,哪里想到,这座地宫如今竟成为北京的旅游热点。当初,若有人向他报告:“陛下,将来每天会有成百上千的旅客,下到地宫参观,并对您评头品足!”我想,朱翊钧知道有见诸天日的一天,也许就不干这种傻事了。
但这种实在想不开,大费心血,操劳不已的死后情结,不但法老有,皇帝有,老百姓也挺能张罗的。特别在农村,尤其是在富裕起来的农村里,手里有了钱以后,那积极性就更高。把瞑目以后埋葬的坟墓,看得和生前居住的房屋一样重要。中国人向来有重死薄生的传统,有厚葬丰殓的风俗,有风水迷信的讲究,还有发财以后的攀比啊风光啊的虚荣。所以,大办丧事,大修坟茔,便成了乡民们的头等大事。包括一些应该说是有知识有文化的县乡干部,也罔顾党纪国法,很起劲地搞这种封建迷信活动。
我记得有一年和陆文夫、从维熙、叶楠,应何士光约,到贵州去参加茅台笔会时,听到一位载我们的司机师傅说,他已经准备下了死后装他的棺材了,不由大吃一惊,因为他顶多四十岁,活得异常之壮,这未雨绸缪也未免太早了些吧?后来,等我到东南沿海地区采访时,那一片一片的椅子坟的场面,让我叹为观止了。那其中,不但有埋进了人的,还有未埋进人的,类似预先订座。活着就把后事安排的远见,还真有点像埃及法老修建金字塔的精神呢!
那些椅子坟,如今也真是成了中国土地上的一种可怕的灾难。那些建在山坡上的坟墓,不但影响绿化,而且有碍观瞻,每次旅行途中,看到那一座座满是墓碑的山,也很是煞风景的。加之扫墓祭祀,燃香烧纸,践踏山林,引发火灾,都是不安全的隐患,实在是绝不应该提倡的。如果说那不是可耕地,尚可容忍,那么在一马平川的无山地区,占用大量农田去建椅子坟,就更不可思议了。本来这些地方,人烟稠密,土地有限,人均耕地少得可怜,建了这许许多多的椅子坟,岂不是死人在砸活人的饭碗嘛?而在农村里,那些能够建坟者,倘不是有钱,便是有势,因此,这种死人与活人争地的现象,大概一时是难以遏止的了。
想到将来有一天,满山遍野,到处都见椅子坟的话,也真是令人不寒而栗了。
在这里,我不禁向那些建造金字塔的法老们,肃然致敬了。他们固然操劳自己的身后事,但也顾及后代子孙。所以,他们把金字塔建在寸草不生、滴水不存、人迹罕至、偏僻荒凉的大沙漠里,躲开水草丰茂、人口众多的尼罗河,这实在是了不起的行为。比起我们这里的占用农田山林的椅子坟建造者,多一分为子孙万代考虑的远见卓识,也许,这就是金字塔给我们的启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