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细节

欧洲的细节

马蹄留下踏残的落花

在南国小小的山径

歌人留下破碎的琴韵

在北方幽幽的寺院

秋天,秋天什么也没留下

只留下一个暖暖

只留下一个暖暖

一切便都留下了

节选自台湾诗人痖弦,《秋歌——给暖暖》

食为天

生的食物一旦被煮熟,文化就从这里开始。

——费德南兹·阿梅斯托《食物的历史》

从一个地方吃什么,就可以看出这个地方的历史和文化,再到人们的性格。比如浪漫的法国人要吃得精致,重点在于摆盘;严谨的德国人要吃得营养快捷,猪肘香肠配土豆成了经典;靠海的西班牙人发明了海鲜饭;一向看重金钱、讲究搞笑的荷兰人专注于各种三明治;而意大利的比萨和面条更是成了世界上除麦当劳、肯德基和方便面外最普及的食品。

前些天看《舌尖上的中国》,看得直流口水。相比于欧洲饮食,中国人的烹调讲究的是味儿。看过一篇文章分析说:最初最重要的是要敬天,现在出土的西周精美的青铜器,大部分都是用来敬天敬祖先吃饭的。人们最开始觉得要有好的味道,才能升到天上去,神闻到了才会欢喜,才会降福保佑人们。而敬过神的菜人拿来吃,慢慢越吃嘴越刁,百年演化,千年研究,最终中餐成了一门艺术。

欧洲更早有了基督教和耶稣的信仰,所以省去了中国人食物敬天求保佑的程序。食物更多的时候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填饱肚子。而在那个大航海时代到来之前的漫长的中世纪时期,欧洲既没有土豆也没有番茄,甚至没有糖。人们除了面包就只有肉食,那时候欧洲的农田里大都是高产的大麦和燕麦,人们一般用这两种粗粮做成硬得像羊皮一样的黑面包,以此果腹。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那时候的欧洲人对中国和东方的香料如痴如醉。可以想象,一口红酒配一口面包,这一成不变的味道和中国式的香料相比,香料的吸引力实在很大。在大航海时代的物种大交换之后,欧洲人才慢慢养成了现在的这些饮食习惯,早个600年,但丁的盘子里还没有土豆,波提切利更没吃过有番茄酱的比萨。

人们缺少什么往往就喜欢去炫耀什么,这也是人性。最初欧洲没有糖,所以中世纪的欧洲人没吃过现在对他们如此重要的甜食,不知道甜甜圈为何物。糖刚刚传入欧罗巴的时候,也只是贵族之间的食品,而人们慢慢地也都以能吃到甜食来炫耀自己的家底。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整个西欧人都如此热爱甜品,而且是正餐饭后一定要吃的。相应地,中国内陆的山西等地区从前少盐,有钱的商户都是盐商,所以现在中国那些内陆地区做饭都特别咸,因为远古的时候没盐,谁家做得咸、有味儿,谁家就更富有。

我觉得说中国人吃得不健康:油、炸、煎、炒,是因为中国人做饭做出了艺术,一切以最初敬天的味儿为先。吃饭前总要先闻闻,鼻子就已经能告诉自己这顿饭会吃得怎样了。而说欧洲人吃得健康:橄榄油、少盐、注重食物的原汁原味,那是因为一切以填饱肚子为先的前提下,没人研究过这门艺术。而其实欧洲的饮食也不是真的那么健康,一向看起来健康的荷兰人,却有着著名的“炸一切”的传统。在现在的鱼摊上,几乎所有的海鲜和鱼肉都在大油里炸了吃,他们也在尝试着追求味儿,但却追求得很失败。

食为天这件事到现在依然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教养。看到这样一段话,也是我喜欢并追求的:“我倾向于日式料理和粤菜,取材和烹饪,强调与天地万物一期一会。定制份额,不会有强烈的饱腹感。清淡有余,就像人与人的关系,唯有保持距离,相见之后仍留有朴素情意。见过暴饮暴食的人,内在羸弱,才会对食物持有控制欲。而成熟男女,应选择自然食材,趋向从简。保持克制和自控力,对人对事同样适用。”小时候在家里,爷爷教导并影响我最多的恐怕要数吃饭,控制欲倒是其次,礼节要是到位了,也就自然而然地把握了对食欲的控制欲。

有吃的就一定要有酒,我对酒的喜爱较之食物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对酒几乎也没有任何研究。因为对我而言,多好的酒感觉都一样。以至于“醒”过的红酒和没“醒”过的红酒,我喝不出多大差别。喝啤酒从来不喝牌子,喝的只是对那牌子的感情,比如Heineken和海拉尔啤酒。

总之,我觉得酒是个最好的发明,没有酒,人类文明恐怕还要退后个几百年。而我们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烦恼,多半不是因为大家没有饱读佛经,而是平日里都少喝了两杯酒,以至于每个人都太过清醒。我们喝了太多的水,或者咖啡抑或茶,它们与酒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酒会越喝越暖,而水、咖啡、茶会越喝越冷。记得电影《东邪西毒》里,张国荣说过一句类似的话。无论是在欧洲还是在中国,抑或是世界其他地方,吃饭这件事都带有一种强烈的仪式感。结婚要摆酒,乔迁要设宴,离别要吃一顿送行,归来亦要吃一顿洗尘。尤其是中国人,一家人的感情和时代变迁都可以体现在饭桌上。即便是再悲伤的事都是以吃一顿来收尾的。比如葬礼,到最后也要一起吃一顿素宴,才算把整件事画上句号。

李安的《饮食男女》里有这么一句台词:“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料都准备好了才下锅。”我想,材料准备不好不是大事儿,只要有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到那时候,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好诗永远比假话少,好酒永远比白开水少。

集市

不争朝夕,喝茶读书,人情随意,自由行走,豁达尽心,诸事遂成。无论在哪个城市,欧洲的集市都流露着这种闲散、轻松的生活气息。

在欧洲的大城小镇中,那些散落在城市各处的集市都是真实、生动和岁月的痕迹,它或繁华,或孤僻,每当你走进来的时候,它会静静地告诉你——这里,是这座城市的人间烟火。俗话说“车马摇摇书信淼淼,人间烟火浮生世事”。集市,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着一个城市的气质。在荷兰,集市分两种:每周例行的露天集市和不定期的旧货市场集市。同样种类的集市我在巴黎、意大利和西班牙都游逛过。露天集市主要卖的是当季的蔬果、青菜,各种肉类、海产品以及廉价的衣物、古董、生活用品,等等,无奇不有。不定期的旧货市场集市卖的东西基本雷同,只是顾名思义,旧货市场更主要是卖二手物品和欧洲的各种古董。我的胶片相机基本上都是在旧货市场上淘来的。

每个地方的时令和季节变迁也都体现在集市上。在我生活的鹿特丹,名为Binnerotte Centrummarkt的集市是欧洲最长的集市,每周的周二和周六,是集市开张的日子。不光有卖菜的,卖衣服、鲜花、二手家电的,也都应有尽有。在郁金香盛开的春天,芦笋就会出现在蔬果的摊位上,而新鲜的鲱鱼、色彩缤纷的甜瓜还有鲜红的西红柿则预示着美好的夏天。在这里,也能看到荷兰人生老病死的人生百态。有一次,一位卖蔬果的摊主因心脏病突然病逝了,在他本应周六出摊的时候,人们隔出了空位摆满了鲜花和哀悼的明信片。即使是素未相识的陌生人,也会被这一场景而打动。在巴黎,夏天的果酱、秋天的蘑菇和冬天的松露在集市上预示着时令的改变。而在巴塞罗那的集市里,一年四季都有各式的海鲜。

生活在荷兰鹿特丹,每周六中午逛集市总是最开心的,伴着温和的阳光和放松的心情,买上条肥美的海鱼,若干新鲜的蔬果,再捧一束鲜花回家去。时光恍惚而过,有集市在,那梦中平淡美好的生活就真的在当下了。

逛欧洲的集市与中国或者东南亚的集市有着十分不同的体验。欧洲集市突出的是“逛”,带着闲情逸致散漫地随着人流走过琳琅满目的各式摊位,看到想吃的就买点,有事没事还可以和摊主拉个家常问个好之类的;中国的集市以及早市市场,同样是买菜的大叔大妈们,突出的只有一个字:买。所有人的目的性都很强,就是要买到今天所需的菜,而卖家也不遗余力地要卖出自己的东西。买卖都是急迫的,买家需要买到菜,卖家更需要卖出菜来维持生计。

虽然无论在哪里,集市上的东西都要比一般卖场便宜很多,但欧洲的集市更多是为生活,而中国的集市多半是为了生计。这可能也是造就这两者根本性体验不同的原因之一。

卖家的心态也很重要。在欧洲,每一个摊位的主人都很快乐,从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也同样在享受着摆摊的过程,即便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卖东西同样是为了生计。但一切都是平等的,没有一位摊主会为自己只是个露天市场卖菜的而感到羞愧。中国则不同,人们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多少会有些距离,而往往中国集市的摊主也确实是一些受教育程度相对较低的商贩。诸多的客观原因,使得中国的菜市场几乎是脏、乱、差的代名词。人们去那里只是为了图个便宜。

在欧洲,随处可见的陌生人都会给你微笑并“say hi”,走在街上四目相对的时候,人们往往会给陌生人一个温暖的微笑;而如果在中国这样,怕是会吓到路人或者被骂精神不太正常。

这也是欧洲平等观念的一种延伸。而且人人平等这一概念早已在很多国家根深蒂固。英国的《宪章》、法国的《人权宣言》等,放在最重要位置的不是“自由”和“民主”,而是“人人生而平等”。其中包括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平等、自由和民主,造就了延续至今的欧洲人文风情。同样的理念也根植于很多亚洲国家和地区。比如马来西亚和中国台湾,虽然我还没去过台湾,不过妈妈有过两次台湾行,从她的话语中流露出了和我对欧洲集市一样的想法和感慨:集市上每一个的人都很快乐。

是的,很快乐。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样子。

经济的高速发展,让如今的中国改头换面,每一次回到故里的草原小城,我都惊叹于自己已经全然不认识路了。但人们似乎始终缺少些什么,像是那种丰子恺漫画中平静又淡然的生活气质。

除了这两种集市外,在西北欧漫长的冬天里,人们还可以期待圣诞集市。毕竟夏天过去后,要想熬过每天下午4点就天黑的漫长冬季而不得抑郁症的话,唯有手捧热乎乎的红酒在闪烁的圣诞市场里找到热闹和温暖。最著名的当属德国的圣诞集市,天气虽然寒冷,但圣诞将至下欢乐的集市氛围和拥挤的人潮多少驱散了身上的寒意。集市里除了卖吃的外,主要是娱乐项目,类似一种嘉年华的联欢。我最喜欢的就是在集市里捧一杯热腾腾的红酒,慢慢品着,看着采购圣诞“年货”的人们不亦乐乎。

欧洲的集市感觉有点像法国籍越南导演陈英雄的《青木瓜之味》,类似侯孝贤的叙事风格,像诗一样缓慢唯美。物品都是些生活琐碎,人却不失从容优雅,好像所有人的情感都犹如一件熨烫过的棉布长衫,经雨露与阳光浸染,竟多了几分柔软服帖。

广场

对比欧洲和中国的广场,不难看出两个不同民族的民族性。在欧洲,广场是每个城市必有的地方,也是欧洲的土特产。著名的广场数不胜数:威尼斯圣马可广场、梵蒂冈广场、阿姆斯特丹水坝广场,等等。从历史上说,欧洲人善于演讲,古罗马元老院当年就袒露在广场上,刺杀恺撒的计划也是在广场上预谋的。这些广场大都位于城市的中心位置,很多是在教堂的前面,有纪念人物的铜像或者著名的雕塑,还有很多地方有雷同的方尖碑,是晒祖宗家底和荣耀的地方,也彰显了这个城市的气度。

而中国的古代,从来就没有广场这个概念。1949年以前,国内最大最著名的广场应该算是紫禁城,那应该叫做一个大院子而不是广场。院子的好处是不公开,给人神秘感。这样的院子也符合中国人的精神气质:内敛、含蓄、欲说还休。

欧洲人喜欢在广场上喝咖啡、晒太阳,在天气好的时候去餐馆吃饭,外面的位子不预订往往是坐不到的。好像有什么话,见什么人都可以在广场上说,每个人都可以在广场上肆意地奔跑,情侣们也可以在此忘情地接吻。哪怕是欧洲的别墅式住宅,也都是矮矮的,类似装饰性的木栅栏,荷兰人更是豪放地从不拉窗帘。

中国人却不太喜欢在广场或者大庭广众的地方吃饭。中国人吃饭要去里面的包间,包间还要多收费,但中国人觉得那样是尊贵和高雅的象征。老舍先生的《茶馆》里面常说道:“xx爷,您里面雅间请。”把自己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正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在中国,所谓的广场吃饭,我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大排档和烧烤摊,都是最低廉且不上档次的地方。再看北京的四合院,就像是紫禁城的缩小版,皇帝一个人住999间屋子,老百姓就住一间屋子,但也一定要有厚厚的、比人高的围墙,把自己安全地围在里面,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

反观每一个欧洲广场,无不记录了这个城市的千年变迁。巴黎的协和广场,当年法国大革命的冬日,路易十六就在这里上了他自己发明的断头台;1998年,英国戴安娜王妃乘车经过这个广场几分钟后便丧命塞纳河的隧道。阿姆斯特丹水坝广场目睹着每一次荷兰王室的变迁,每一次荷兰人民为自由、不平等而发起的游行;拿破仑把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称为“欧洲的会客厅”,他甚至一度想把自己的画像刻在广场的建筑上。可惜,他却没能再回到这个广场。欧洲的这些广场无一不历经岁月百年的洗礼,静静地冷眼看着花开花落,世事变迁,现代的人们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都可能与历史名人的脚印相重叠。

广场,乃欧洲城市的核心,平等而开放。

教堂

去教堂毫无疑问是欧洲旅行的必修课,那是一个证明你来过这里的地方。虽然真正的有嬉皮士精神的背包客是从不在意这些的,可作为一个不具真正嬉皮士精神的前背包客,教堂对于我来说依然是一节知识含量很大的课。为此我还看过BBC的一部纪录片《如何读懂教堂》,可后来我发现自己依然看不太懂教堂,只能浅谈一二。

我去过的教堂已经多到数不过来多少个,比较著名而且美轮美奂的有:罗马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米兰大教堂、威尼斯圣马可教堂、巴塞罗那圣家堂、巴黎圣母院、德国科隆大教堂、莫斯科瓦西里升天大教堂、圣彼得堡滴血大教堂、比利时布鲁塞尔圣心大殿,等等。对一个倾心佛教多年的人而言,基督教的这些大教堂除了参观外,很多小城市的主教堂也是一个夏天乘凉休息的好去处。在这些著名的教堂中,我没去过的应该就是英国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和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了。

给这些教堂分个类别相对容易一些。欧洲教堂最主要的形式是典型的罗马式教堂。其特点是建筑内部空间极其宏大,主顶为圆形的弯隆,配有半圆形的卷拱和廊柱。发展到12—15世纪的时候,哥特式结构慢慢成为教堂的主体风格,特点非常好辨别——高耸入云之感,而且有很多小尖塔和修长的立柱,以及色彩斑斓的玻璃窗。其代表作就是德国科隆大教堂、米兰大教堂和巴黎圣母院。每一个教堂不耗费个几百年是不可能完工的,这些教堂给人营造了一种升腾向上的视觉和心理冲击,在增加神秘感的同时也让人心生敬畏。现在,德国科隆大教堂在高速公路开车的时候就可以清晰地看到,而它也整整修了600余年才完成。

在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风格更趋向于古典主义。毕竟文艺复兴的原始精神就是复兴古希腊、古罗马对人类的描绘,所以这一时期的教堂有很多仿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建筑形式。比如:圆顶、石柱和平梁为主的建筑主体。最著名的是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1506年开始,人们在那个4世纪建的教堂的基础上进行了空前绝后的改造,现在的圣彼得大教堂也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教堂,当之无愧的天主教中心,里面可以同时容纳25000人。拉斐尔、贝尼尼和米开朗基罗这些文艺复兴大师都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不朽之作。

比较特殊的像威尼斯圣马可教堂,看起来它很有拜占庭风格,甚至和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很像。不错,圣马可教堂确实是受了拜占庭的影响而建立的,连教堂前面的那四匹金马都是从君士坦丁堡(现伊斯坦布尔)运回来的。因为那时候威尼斯人驰骋地中海,并利用十字军东征的机会打到君士坦丁堡并将城内洗劫一空。还有佛罗伦萨的圣母百花大教堂,在文艺复兴的时候,它和现在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圣家堂一样是个百年烂尾楼。多亏有文艺复兴鬼才设计师布鲁内莱斯的帮助,大教堂才完成了伟大的拱顶建造。在所有这些教堂中,唯一没完工的应该就是巴塞罗那圣家堂了,高迪设计的一个如梦似幻的百年烂尾楼一直修到了今天。或许是近代的缘故,在所有教堂中,圣家堂是对教堂本身建造工作资料保持最好的,而且也全部向游人开放,在地下室还有专门的博物馆。据说前年工程已经承包给了中国某施工队,预计这座百年烂尾楼的竣工日期应该不远了。

还有几个地方值得说一下:法国巴黎的先贤祠和荣军院,以及佛罗伦萨的圣十字教堂。像圣十字教堂本身只是城内众多教堂中的一个,但因为里面埋葬了众多意大利名人而闻名,像米开朗基罗、但丁、伽利略等。法国的先贤祠更是埋葬了近代几乎所有对法国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人们,能进入先贤祠是对一个人最大的肯定,伏尔泰、卢梭、居里夫人、大仲马都长眠于此;荣军院的功能类似,只是它埋葬的都是法国军人,拿破仑的陵寝就在这里。

在我看来,耶稣的12个门徒对教堂的创立有“汗马功劳”。因为耶稣基督本身是反对个人崇拜的,这也是为什么如今我们进教堂看到的往往都是十字架而不是耶稣本人。耶稣殉难后,他的12门徒分散到各地传教,后来很多地方建立教堂就是为了安放这些门徒的遗骨。在中世纪的欧洲,有了圣人的遗骨就可以镇得住方圆十几里,建一个大教堂便可扬名千里。比如: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供奉的是耶稣头号门徒圣彼得的遗骨;威尼斯圣马可教堂供奉的是圣马可的遗骨。有意思的是,相传威尼斯的圣马可遗骨还是两个威尼斯商人从埃及偷回来的。

时代的变迁,生活质量的提高,人们对教堂的诉求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游历欧洲,我觉得现今唯有波兰人依然对教堂有着浓厚的感情,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感觉到人们依然有种哀苦需要向教堂倾诉。而其他地方著名的教堂早就成为游客的舞台,中小城市的教堂也多半是一种历史的见证。而荷兰人对教堂的感情最弱,人们早就骑着自行车,驾着自家帆船运动去了。

不管怎样,人生只有两件大事:生与死,全世界任何人概莫能外。在欧洲,教堂依然见证着人们一生中的这两件大事。

城堡与贵族

城堡是欧洲的标志和符号。而城堡也是贵族们终生的乐园和保护地。它没有教堂那样的华丽,却比教堂还要坚固;它跟教堂一样古老,却比教堂更神秘。城堡里总会发生异乎寻常的事情。战争、爱情、复仇、浪漫、绝望,这些属于人类暂时性疯狂的事情几乎都会在城堡上演。2014年在旅行社兼职的时候,曾在法国色当住过一个城堡酒店。我和好友智斌一致认为这是一个适合偷情的好去处,因为厚厚的城墙给了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而孤独暗黄的灯光下寂静的城堡街道又充满了未知和不安,好像空气中就弥漫着一种只有偷情才能找得到的那种情感——看似安全,又心怀紧张和不安,期待又怀有未知。

据说德国境内城堡最多,有2万多座,相当于每16平方公里就有一座城堡。这些城堡大多是为了战时的防御而修建的,很多都在美丽而危险的山崖上。其中德国那个最文艺的帝王路德维希建造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堡——新天鹅堡。在那个欧洲还是数万个诸侯小公国的时代,当时的人们还没有现在意大利、德国或者法国的概念,只有威尼斯城邦、热那亚城邦、巴伐利亚城邦的概念。贵族们在城堡之间打来打去,日子也就这样过去。

欧洲的贵族精神一直保留到了今天,一种浪漫主义中带有担当和社会责任的自我奉献的精神,而且这种精神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欧洲人民的言行。当年的王公贵族们世袭着权威和社会地位,居住在各个城堡内并供养骑士为他们打仗。

比如说,公元1135年,英国国王亨利一世去世了,他的外甥斯蒂芬和他的外孙亨利二世都认为自己有权继承英国王位。斯蒂芬身在英国,就捷足先登,抢先登上了王位;亨利二世在欧洲大陆,听到这个消息后愤愤不平,在欧洲大陆组织了一支雇佣军前来攻打斯蒂芬。那个时候亨利二世很年轻,经验不足,出兵的时候没有很好地筹划,所以大兵千里迢迢开到了英伦三岛,一上岸,就发现钱已花光了,没粮食了。

怎么办?这个时候亨利二世做出了一个东方人绝对想不到的选择,给对手斯蒂芬写了封求援信,说我出征准备不周,没了粮草,你能不能给我点接济,让我把这些雇佣军遣散回欧洲。斯蒂芬居然慷慨解囊,给了亨利二世一笔钱。可后来亨利二世竟然第二次发动了同样的战争来争夺王位。人家当初接济你,你现在又杀回来了,这在中国人看来是忘恩负义。而欧洲的贵族认为对手的宽容是理所当然的,该竞争的还是要接着竞争。

中国在春秋战国时的战争也是类似这样的贵族之战,双方拼的是品德和精神,战场上的胜负倒是其次。不过在秦朝之后,功利主义逐渐占据了人们思想的内核,往往为了取得胜利和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反而淡化了精神和荣耀的力量。比如宋朝有发达的科学文化,国家养有百万大军,但是却难挡辽金西夏,因为控弦射箭之卒每拉弓射箭一次,都需要军需官在阵前发放赏钱,才能保证他们维持住队形射第二箭,否则就会作鸟兽散。可想而知,精神和荣耀的力量是何等重要。

现代的航海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当一艘船遇到危险要沉没的时候,船长肯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或有的船长干脆选择和船一起沉没,这就是从贵族精神延续下来的一种承担精神。

中世纪的平民是辛劳的,生下来社会就没给他们向上爬的阶梯,也没有受教育的机会。这里我想提一下古代中国的优势,也是放眼世界中国独有的优势——科举制度。中国的科举制度即便有种种弊端,但它给普通人提供了一种向上的阶梯,一个农民的儿子只要拼搏就有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这在其他地方是不可能的。在欧洲,唯一可以拼一下的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做骑士。一个正经八百的骑士,7岁开始就要扶持真正的骑士,到十几岁的时候跟随骑士参战,如果能一路活到21岁才能成为一个见习骑士。然后再上战场,打仗,立下战功,骑士的等级才能升上去,得到的封地和财富也更多。不过一个不小心战死了,就全都没有了,骑士是永不能世袭的。不过,这些城堡里的大多数贵族们还是抱有铁骨铮铮的士大夫精神,这股有担当的社会精神也影响着如今欧洲社会的各个方面。

河与桥

上帝对欧洲有一种偏爱,让它有那么多绿地和平原,几乎所有的城市中间,都有一条著名的河流别具魅力地缠绕并穿过:莱茵河、多瑙河、塞纳河、泰晤士河……可以想象,没有塞纳河的巴黎,没有多瑙河的布达佩斯,没有伏尔塔瓦河的布拉格,这些城市要丧失多少魅力和爱情故事。

当然,从历史上来说,正因为有了河流才慢慢孕育和养育了人类的文明。首屈一指的是多瑙河,它是欧洲流经国家最多的河流,带着阿尔卑斯山的融雪,流过德国、奥地利那一片片山清水秀的田园风光,最后在罗马尼亚注入黑海,这中间有四个国家的首都就建立在多瑙河上,分别为: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匈牙利的首都布达佩斯,塞尔维亚的首都贝尔格莱德,斯洛伐克的首都布拉迪斯拉发。其次是莱茵河,它发源于瑞士山区,最后在我生活的荷兰鹿特丹注入北海。法国文豪雨果曾经写道:“我最爱的河流是莱茵河。这条河,映照着整个欧洲的历史。”

有河自然就慢慢有了桥,然而桥梁是与自然相对立的事物,人类必须拥有天使般的敏锐才能建造出美丽的桥梁。

巴黎的塞纳河上总共有37座桥,不过当然只有在塞纳河上的,才是人们魂牵梦绕、信仰着爱情的、真正巴黎的“桥”。电影《午夜巴黎》开始的时候,说道:“你能够想象这个城市在雨中是多么的美丽吗?”在无数以巴黎为背景的浪漫爱情电影里,巴黎的桥与巴黎的雨都在里头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桥,更是诗人永恒的牵挂。徐志摩那首著名的诗就叫做《再别康桥》。佛罗伦萨的但丁就在佛罗伦萨的老桥上遇见了让他一生牵肠挂肚的女子。起初,老桥上一排小屋是用来贩卖肉的肉摊,由于气味实在太臭,一向热爱艺术的美蒂奇家族把这里变成了金银匠的商店。威尼斯有无数的桥,最著名的是叹息桥,犯人从总督府到监狱要经过这座封闭的桥,而犯人戴着镣铐从桥上走过,从小窗口最后看一眼外面的世界的时候,都会发出一声永恒的叹息。是这些河流与美丽的桥梁,造就了现在安详的欧洲。

火车站

“车站是最戏剧性的地方,上帝喜欢在这里设计人类的际遇:几百万种人生在此相遇,几百万种可能在此埋下伏笔。送别、迎接、相拥、错过,你不知道一会儿会走进谁的生活,也不知道是否会从一种命运走出,你唯一知道的是,开始一段旅途,同时意味着要和什么告别。”——佚名

欧洲的火车站一般都位于一座城市的中心位置,是这座城市的命脉和咽喉。无论是阿姆斯特丹、柏林、罗马、安特卫普,还是卢布尔雅那。一座座百年历史的火车站传承着工业革命带来的新鲜事物,冲击着城市内的人们。2012年和2013年两个夏天的背包旅行,我都是拿着一张26岁以下的半价欧洲火车通票,走了近20来个国家。

多年前,国内的火车站一般是这个城市最混乱也是最嘈杂的地方。虽然这几年回国时发现上海新的虹桥火车站已经有了现代化的模样,不过它大得让人有些找不到北。儿时关于中国的记忆里,火车是令人生厌的交通工具,绿皮的老旧车厢里夹杂着各式方便面的味道,旅途漫长得不知何时能够到达。唯一能让人兴奋的大概就是在路过的车站停车的时候下去买只烧鸡上来吃。那是我小时候从草原和妈妈坐火车去北京最美好的记忆。

起初来欧洲时,在我的脑海里传承了儿时对火车的印象,即便在当时的中国也已经基本淘汰了绿皮车,但长途车的那种氛围依然让人不舒服。后来才知道,原来在欧洲最奢侈的交通工具才是火车,它也是最舒服的出行方式。最痛苦的莫过于大巴,欧洲的长途大巴虽然设施良好,但时间实在太长。我从鹿特丹坐大巴最远到达瑞士日内瓦,18个小时的大巴坐得我几乎想吐。而如今廉航的崛起代表了廉价的机票,但同时也要舟车劳顿于郊区小机场和城市之间。

在欧洲,最开心最省心的出行方式就是跳上火车,无忧无虑地去到下一个终点站。而火车站是连接这些城市的桥梁。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写道:“在路过而不进城的人眼里,城市是一种模样;在困守于城里而不出来的人眼里,她又是另一种模样;人们初次抵达的时候,城市是一种模样,而永远离别的时候,她又是另一种模样。”无论离开还是告别,火车站都是这座城市给你的第一印象和最后记忆。

几乎大半个欧洲的火车站我都有涉足,而整个北欧和西欧的火车站以及火车都很发达,即便像安特卫普、阿姆斯特丹这些城市的火车站已经使用了上百年,但它们依然像那些跨越千年的广场一样,静静地注视着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只是一言不发。有时在火车站里,还会举办类似纽约火车站的跳集体舞活动。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这几个国家的车站设施相对陈旧一点,尤其是意大利的支线火车,基本和东欧是一个等级的。东欧的火车站相对比较差,偶尔有新式的也是类似上海那种全新修建的现代化车站,比如布拉格。剩下那些斯拉夫国家由于签证等问题,我还没有涉足过。最有趣的事情发生在从德国柏林到丹麦哥本哈根的火车上。火车从柏林出发到德国汉堡停留片刻,然后继续直达哥本哈根。这时候从汉堡站上来了一个摩洛哥面孔的男子,神情略显诡异,我们也没有打招呼。由于在汉堡上车的人有一部分是从阿姆斯特丹来的,所以在火车重新开车后有警察上来逐个排查是否有人携带大麻。由于我拿的是荷兰ID,警察还重点在我这问了几个问题,我说我是柏林来的,都在欧洲走了一个月了,哪可能有大麻。唯有我对面这个摩洛哥哥们说证件不在身上,要去找朋友拿。过了一会儿警察叫我坐到一对老夫妇旁边的位置,说他们要执行公务。然后警察就跟着摩洛哥哥们去了其他车厢,最后到了一个小城镇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刚才那个摩洛哥哥们被两个持枪荷弹的警察押解下了火车,手里还提了一个大包。后来我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这个摩洛哥人可能是个毒贩。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直到突然广播说了一堆丹麦语的时候开始人声嘈杂,才把我弄醒,对面的老夫妇已经不在了,而且很多乘客都已经下了火车,但我可以确认这远远不是到达哥本哈根的时间。广播里这时又说了一遍我听不懂的德语,身边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我睡眼蒙眬地和几个同我一样不明情况的人一起下了车,下了车发现这火车居然和汽车停在一起,实在有点不解是什么情况。跟着人流上楼梯后来到了一个大餐厅,有点像宜家的那种感觉,我半晕半醒地又上了一层,直到眼睛看到大海的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不禁自言自语地用中文说:我次奥!而回头望去,这船已经开出很久了,对岸已经模糊。原来火车是开到了船上,而这船又大又稳,一点海上的感觉都没有。我就这样略显神奇地到了丹麦,然后在丹麦又发生了更传奇的事……

后来重新回到火车上,和对面的一对西班牙老夫妇热情地聊了一会。他们还让我品尝了他们自己带来的小甜品和点心。两人70冒头了,从法国一路到丹麦,还说准备去冰岛。几年前去过新加坡,说还想去中国看看。很遗憾我没给他们拍张照,然后给我爸妈看看,让他们到这个年龄的时候也这样去旅行。事实上,我的一大遗憾就是很多交谈过的人都没有留下照片,留下联系方式的毕竟只是少数,很多人都是萍水相逢瞬间永别,大多数恐怕今生也难有缘再见。

不过,这也是火车和火车站最大的魅力之一。我记得在丹麦火车站重逢后来成为我女友的Feeling时内心复杂的感受;在波兰华沙火车站与一个波兰哥们相识,后来又戏剧性地在阿姆斯特丹火车站碰面;在德国科隆火车站与妈妈和大姨告别;在意大利米兰火车站和姐姐们一一拥抱告别……

我喜爱的画匠们

无论是波提切利、卡拉瓦乔还是维梅尔、勃特盖尔,我喜爱的欧洲画匠实在很多,每个人的画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当然,在很多介绍绘画和美术馆的书中都可以找到这些详细描述。这里,我就按照时间线,写写我想象中这些我喜爱的画匠们生活的岁月。

称之为画匠而不是画师或者艺术家之类的名称,因为我觉得“匠”这个字更能表达出当年这些天才们作画的态度。即便是在当下也一样,不管从事什么事情,都要有一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那是一种迷人的专注。以下我提及的这些画匠有些在他们在世的时候已经名扬四海,有些则是死于穷困潦倒。

故事首先开始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公元1445年,文艺复兴的浪潮正如火如荼地席卷佛罗伦萨,波提切利就诞生在那个最好的时代里。波提切利并不是他的真名,其实只是个绰号。波提切利在意大利语里的意思是“大胃王,能吃的人”。可惜的是大航海时代那时候还没有到来,波提切利这个大胃王明显是亏了,他甚至一辈子都没尝过番茄、土豆这些食物的味道,还有美味的甜甜圈们。可以想象,在如今欧洲人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主食土豆、配菜番茄和甜食们都没有的时代,这个大胃王应该也就是靠吃面包吃出来的绰号,顶多吃到点东方香料。幸运的是,马可·波罗已经回到威尼斯有100多年了,波提切利应该尝到了比萨的味道,虽然是没有番茄酱的比萨。

虽然还没有番茄,但那个时代里,文艺复兴之父之一的乔托已经可以把圣母画得更加写实了。文艺复兴之花已经开遍了整个佛罗伦萨——复兴古罗马时代人们对人类的描写,走出黑暗、僵硬、一成不变的中世纪。豪华者洛伦佐·美蒂奇掌管整个佛罗伦萨。波提切利15岁起师从当地当时著名的画匠菲利普里皮,这里有个插曲:菲利普里皮是个修士,但他却和一位佛罗伦萨的修女相爱了,并在生下孩子后私奔。在那个教会实力强大的时代,要不是美蒂奇家族的帮助和保护,他恐怕永远也不能回去继续作画了。这期间波提切利转到了另外一个师傅——韦罗基奥的门下,他也已经小有名气并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有意思的是他和小他7岁的达·芬奇是同学,不过由于两个人画风和性格不同,他们俩的关系一向不好。何况当时25岁的波提切利已经渐渐成为屈指可数的大师,18岁的达·芬奇还只是个工作室学徒。比较两个人后来的作品可以发现:波提切利画中的人物更生动,达·芬奇的则相对生硬(蒙娜丽莎的迷人来自达·芬奇精密的计算);波提切利画的远景和近景一样清晰,达·芬奇的近景比较朦胧。

波提切利与当权者洛伦佐·美蒂奇是朋友,也从此开启了那个属于绘画艺术的时代:这么一个热爱艺术的君主和一个能呼应他的画家,两人天衣无缝。即便当时达·芬奇日渐成熟,米开朗基罗也在不久后诞生,但能从内心呼应洛伦佐的唯有波提切利。

在波提切利30岁的时候,名垂青史的米开朗基罗也在佛罗伦萨附近的乡村出生了。由于母亲早逝,加上他自幼对绘画的兴趣,13岁的米开朗基罗被送到佛罗伦萨学习。偶然的机会让他遇见了洛伦佐·美蒂奇。年龄的差距让米开朗基罗不可能和波提切利与洛伦佐一样成为好友,不过洛伦佐十分欣赏这个才华横溢的少年,决定把他收为养子。想象一下那个时代吧:佛罗伦萨城内到处洋溢着艺术的气息,波提切利正在自己的工作室创作《维纳斯的诞生》;年少的米开朗基罗进入美蒂奇家族,并在他们的保护下潜心创作;全才达·芬奇也已成年,收到米兰大公的邀请前往作画,后来他在那里留下了永恒之作——《最后的晚餐》。

波提切利是那种用情感来作画的人,他的《维纳斯的诞生》,近看用笔很简,但实在是饱满,有元气,有酒神精神。《春》更是文艺复兴不可超越的代表画作,他将最纯洁优美的一面表现了出来,同时也携带了洛伦佐·美蒂奇统治时期最宁静无瑕的艺术氛围。灵动的韵律与自然完美结合,现实与虚幻的画境让人心驰神往。第二次去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的时候,我也买下了这两幅画的缩小版,打算以后挂在家中的客厅。这时的达·芬奇已经慢慢留下了胡须,这个全才是真正的无一不通——解剖学、数学、工程学他都有涉猜,据说最初的飞机、坦克,以及对人体和生理学的研究都始于达·芬奇。他每天只在工作学习的间歇打盹15分钟,这样节省了睡觉时间。我甚至怀疑他是否是来自外星系,《达·芬奇日记》如今被比尔·盖茨天价拍下,倒着写的日记或许还隐藏了很多我们现在不知道的秘密。而米开朗基罗则是没日没夜地辛勤雕刻与作画。人总能在最体现性格的地方留下影子,米开朗基罗给我的影子就是他辛劳地仰着头在西斯廷教堂屋顶作画,只吃一点面包和红酒果腹。虽然人们认为米开朗基罗是一位雕刻家,因为他最出名的作品“大卫”就矗立在佛罗伦萨,不过去看过西斯廷教堂屋顶的人大概才会知道,什么叫做绘画界的三维立体和3D,他所有的作品都很饱满,连受苦受罪都是饱满的形体在那里受苦受罪。那整个栩栩如生的圣经故事描绘,会让他之后每一个想当画家的人感到绝望。西斯廷教堂那满顶的《创世纪》和满壁的《最后的审判》,是人类的宝藏,每一次触笔,甚至准确到了血管,米开朗基罗画完这些的时候身体已经变得畸形了。不过米开朗基罗性格孤僻,脾气也不好,他和当时一起在罗马为梵蒂冈教会作画的拉斐尔等名家关系都不好。

拉斐尔小波提切利37岁,小米开朗基罗7岁。他没有出生在托斯卡纳大区,而是出生在佛罗伦萨到威尼斯之间的一个乡村。这个时候波提切利几乎全部的著名作品都已经完成了。拉斐尔从出生到少年,经历了一连串的悲剧:母亲去世,父亲再婚,他在11岁时成了孤儿。而1492年,美蒂奇家族遭遇变故被逐出佛罗伦萨,很多艺术家失去保护伞也纷纷出走。直到1500年前后,情况好转后拉斐尔在佛罗伦萨学习绘画,他还临摹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的作品。拉斐尔所画的圣母是公认最美丽、最温柔安详的圣母,这或许和他童年失去母亲的悲惨遭遇有关,心里始终寻找着母爱的温暖。他在26岁的时候被邀请到罗马给教会作画,一直到37岁去世,用9年的时间为现在的梵蒂冈美术馆留下了众多作品,就是现在的所谓“拉斐尔房间”。除了众多的圣母与圣子,那幅挂在梵蒂冈教宗起居室的《雅典学院》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那是一幅融合了基督教与异教的作品,古雅典的所有名家都有现身:亚里士多德、柏拉图、阿基米德,等等。一向对异教极度敏感的罗马教宗竟然挂了一幅与异教融合的画作,恐怕只有拉斐尔做得到。不过,这位天才的生命却迅速陨落,他在37岁的时候由于与情人纵欲过度导致高烧,几天后就离世了。他埋葬在罗马古神庙内,他的墓志铭写得好:

“拉斐尔在此处安息。在他生前,大自然感到了败北的恐惧;而当他一旦溘然长逝,大自然又唯恐他死去。”

总结这4个人来看,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被称为文艺复兴三杰。不过文艺复兴的代表画作是出自波提切利之手的《春》和《维纳斯的诞生》。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有着几乎相同的故乡和背景,留下了人类最伟大的艺术创作。由于达·芬奇对人体和无神论等问题的研究,教会没有邀请他去罗马在梵蒂冈留下作品。波提切利赶上了佛罗伦萨最好的时代,他也把最好的自己贡献给了佛罗伦萨,当美蒂奇家族失势、大量艺术家出走托斯卡纳的时候,唯有波提切利一个人坚持留了下来。而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则在梵蒂冈为宗教画作留下了他们永恒的光芒。还有一点,达·芬奇、拉斐尔和我一样,都是白羊座。

俗话说,这世上一切的宝贵之物,一旦被标上价码,就变得不再如当初。但现实的生活是残酷的,有些画家需要靠卖画来维持生计,甚至依然会穷困潦倒。比如卡拉瓦乔。他出生在文艺复兴后期,与前面的几位画匠相比晚了一个多世纪;而波提切利和米开朗基罗的作品都深深影响了他。

卡拉瓦乔的一生是一个谜:他是最好的画师,同时也是酒鬼、同性恋、杀人犯,他充满危险的一生的三分之一都在流亡与逃难中度过。卡拉瓦乔是最初时期我最喜欢的画匠,近距离看他的作品原貌实在太令人震撼:他用清晰的明暗对比和近似于残酷的写实主义表现画的主题。比如《基督下葬》《美杜莎》和《手提哥利亚头颅的大卫》,直面鲜血淋漓的场面让人震撼,尤其是《手提哥利亚头颅的大卫》画中的那把剑上还刻着一句拉丁文:Humilitas occidit superbiam HAS OS(意思是:谦卑胜于自傲)。

卡拉瓦乔另外一个过人之处在于,他往往能另辟蹊径地找到最能打动人心的地方,抓住事物最重要的一瞬间,让观看者的眼神定格在那一秒。后来的鲁本斯、伦勃朗、维拉兹奎兹,等等,这些大师们无一不是受了他的影响。而让他在罗马一夜成名的画作是《圣马太蒙召》,他把人们心中的神和圣人画成一个个普通的人,这一改变深深震撼并抓住了观者的心。他也从此得到了红衣主教弗朗切斯科·蒙特的赏识,生活变得富足的同时,也在用画笔一次次震撼着世界。不过他马上就千金散尽,在酒馆喝个烂醉,随身佩剑并总与人争吵和决斗。他的生活是狂乱的,除了作画就是到处惹事,直到他因纠纷杀死了一个罗马年轻人。从此卡拉瓦乔走上了流亡之路,从罗马到那不勒斯到马耳他再到西西里,他所到之处都受到了支持者和赞助人的帮助和庇护,作为回报,卡拉瓦乔也大量为他们作画。纵情燃烧的人,生命往往是短暂的,不久卡拉瓦乔在托斯卡纳的某个沿海村落因热病去世。

最后再提两个我喜爱的北方画匠,一位是一生生活在荷兰代尔伏特的维梅尔,另一位是至今无法确定是荷兰还是比利时国籍的老彼得·勃鲁盖尔。维梅尔生活在17世纪的荷兰,正是荷兰称霸世界的年代。他是一位神秘的、照相机式的画家。他没有留下一幅自画像,传世的作品也只有三十几幅。几乎每一幅作品都充满了故事和神秘感。他的画都通过了精密的计算并有很多暗示,远近法的运用让他几乎成为那个时代的照相机。他的画总是藏着让人难以发现的秘密,比如《在窗前读信的女孩》和乐器在画中的作用,竟然讲述了一段恋爱故事。而勃鲁盖尔在我看来是位欧洲难得的写实主义者。这点有点像后来的法国人米勒,其实梵高最初的偶像就是写实主义者米勒,看看他早期的《吃土豆的人》就会明白。勃鲁盖尔的《尼德兰箴言》和《农民婚礼》忠实又细致地描绘了当时人们的生活场景,而《冬季捕鸟陷阱风景》我认为就如同是欧洲版的《清明上河图》。

上面提到的这几位画匠的性向也是个有意思的课题:卡拉瓦乔基本肯定是同性恋者;真正的全才达·芬奇则是未知,但好像很有这个倾向。而另一面:提香一生在威尼斯,身边从不缺少各色女子;拉斐尔则干脆就是死于纵欲过度。果然,天才和疯子之间,只有一线的距离。

这篇文字是我用自己所积累的绘画历史知识写成,看过这些名作真迹后,发自内心产生的喜爱也是帮我打开欧洲历史的钥匙。我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些有权势的欧洲大公纷纷要收集艺术画作到自己的别墅。除了我提到的这些大师,还有鲁本斯、米勒,大名鼎鼎的梵高、塞尚和莫奈,等等。不过相对来说,我更喜欢文艺复兴时期和17世纪的写实作品,对后来法国掀起的后现代主义依然兴趣不大。或许随着年纪的增长,对画的理解也会越发不同。受制于整个游记的篇幅,无法在这里一一详述。我是个天生没有任何作画天赋的人,但这阻挡不了我对这些画真挚的热爱,也许我上辈子是个中世纪的画匠吧。

美术馆

在长途旅行中,总会途经很多风景,其实大多平庸而重复,可是,当你真正等到怦然心动的时刻,你会觉得多少日夜平凡的隐忍在那一刻充满意义。

相对于风景如画的地方,比如北欧和瑞士,我更喜欢那些历史厚重、有说不清道不完故事的国家。一般这样的城市里的美术馆都藏了会让你怦然心动的作品。比如佛罗伦萨的乌菲齐美术馆、巴黎的奥赛美术馆和罗马的博盖塞美术馆。在我心中,这三座美术馆是有生命的存在,她们在那里,便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和意义。

还有其他著名的博物馆,像巴黎的卢浮宫,阿姆斯特丹的国立博物馆,威尼斯学院美术馆和罗马的梵蒂冈博物馆。另有一些专门展示画家个人作品的地方: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巴黎的莫奈橘园美术馆,等等。每一次都会留下难忘的兴奋点,每次出来的时候总想在纪念品店多买点什么,好像买一幅最喜欢的画作的缩小版,回家挂起来就也拥有了这幅画作一样。之所以最爱乌菲齐、奥赛和博盖塞这三座博物馆,是因为她们深深触动了我内心深处,让人有一种去多少次都不厌烦的快感——乌菲齐的波提切利房间,奥赛的米勒和整体视觉感,博盖塞贝尼尼的雕塑和卡拉瓦乔那幅《手提哥利亚头颅的大卫》。乌菲齐博物馆我已经去过两次,但每次还是会发现依然有之前没有看到的遗漏作品,而且像波提切利的房间这样的地方,让我住在里面的话,我会欣然前往,即便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只有美蒂奇家族享受过这种待遇。乌菲齐在意大利语里是“办公室”的意思,也是美蒂奇家族的办公室。“为了艺术,为了生活,也为了乐趣”是乌菲齐的座右铭。

乌菲齐开始的几个房间多是文艺复兴早期的作品,即便是乔托画的圣母和天使已经有了人性的光芒,依然给人一种中世纪的刻板感。这其中也有很多惊喜,比如《乌尔比诺公爵和夫人的双连画》以及达·芬奇的《天使报喜》。最让人激动的自然还是波提切利的房间。那房间有着15世纪的幽暗光线,好像更加突出了他画里柔和的感伤气氛。金发的圣母、跳舞的女神、贝壳上的维纳斯,都微微侧着头,脸上遍布着无辜、天真和淡淡的哀愁。波提切利画中的女子总是散发着优雅而娇柔的气息,一种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优雅的感伤,一副单纯而秀丽的神情,像是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交错。这个房间中的《春》和《维纳斯的诞生》是我最喜欢的画家中最喜欢的两幅画,没有之一。

乌菲齐名义上的镇馆之宝应该算是米开朗基罗的《圣家族》。他画的圣母和人物没有波提切利的优雅和感伤的气质。他笔下的人物大多肌肉发达,充满了力量的视觉冲击。对我来说,乌菲齐的画作和雕塑说不尽也道不完,那是一个值得在有生之年一次又一次前往的地方,是我的挚爱!

巴黎奥赛美术馆就在卢浮宫斜前方。巴黎三座最重要的博物馆中,卢浮宫主要展出从史前时代到文艺复兴之后的作品,有太多的藏品是拿破仑征服的时候抢夺而来的,所以卢浮宫就是那种在我看来没有灵魂和生命的博物馆的代表。奥赛博物馆展出的是文艺复兴之后到19世纪这一时段的作品,后现代主义盛行的时候也正是法国巴黎走在世界艺术之巅的时候。最后的蓬皮杜艺术中心展示了20世纪后的现代艺术。奥赛毫无疑问是印象主义画家的天堂。它最初和埃菲尔铁塔一样是为了巴黎世博会修建的火车站,到1986年才成为奥赛博物馆。奥赛有2300幅画和1500座雕塑。优雅的、华丽的、活泼的和带着诡异气息的,在这个19世纪的老式火车站里,处处都是对19世纪的赞美。陈丹燕在《木已成舟》里如是描述奥赛:这是一个已经失去了教堂的时代,没有了赞美诗的庄严和激情,像流光了水的河床露出了河底的卵石那样,露出了人丰富而渺小的心。19世纪的美,是凡人丰富而渺小的心发出的真挚的声音。对自然默默的感动,在命运前的坚韧和脆弱,在欲望和物质前的迷茫,在中年人那样的恍惚和感伤里混合着孩子一样火热的天真。

博盖塞位于罗马的博盖塞公园内,从前是一个教皇的别墅,而今看起来依然是小而精致的样子。意大利大雕塑家贝尼尼的作品都藏在里面。贝尼尼在当时的声望可以比肩米开朗基罗,而且他是梵蒂冈教堂精美华盖和纳沃纳广场的四河喷泉的作者。与米开朗基罗相比,贝尼尼让人感觉更能抓住细节和瞬间的感触。米开朗基罗是动感的,贝尼尼则是准备采取行动的姿态;米开朗基罗展现了人物的英雄性格和健壮的肌肉,贝尼尼则抓住了英雄人物的一瞬间,有点像是雕塑界的波提切利。萧伯纳说得好:“人应该活到三百岁。描述物质,最可靠的语言莫过于数学。”可没有艺术和这些画作,人类还不明白数学为何物。我喜爱那些在美术馆里的相互依偎在一幅画前欣赏的恋人,那画面让他们一对对宛如一体,像是真正的灵魂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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