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我又想多了

端午节我又想多了

又是一年端午节,该有的东西当然该有,不该有的东西可仍然存在。端午节该有什么呢?端午节该有的是孩提时代记得的一切。

记得少年时代的黑耳场人,与大多数中国乡民一样,自然会想到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围绕这四样物品,外当家的要张罗,内当家的要忙活。

采摘粽叶,淘洗糯米,清点清点坛子里的咸鸭蛋,查看查看地里的四季豆,盘算着那几只鸭子,惦记着那块老腊肉,因为所有这些都要作为吃的派上用场。

吃的大致就是这些了,那么喝的呢,当然就是雄黄酒了。听到雄黄酒,黑耳场的孩子听到的是白蛇的故事。每到端午节那天,客人聚集时刻,总会有老者谈起白娘子贪酒而醉,午睡时现了原形,变成了水桶那么粗的一条蛇来。孩子们听了总是有些害怕。有一年,黑耳场镇上有个懵里懵懂的小孩,在端午节那天看到自己的妈妈喝酒,就号啕大哭,大人们问他为什么哭,那小孩说害怕妈妈喝了酒也会变成大蛇。原来,那小孩认真听了端午节的故事,而且早就知道镇上的人总是称呼自己的妈妈为白娘子。

端午节特别要用的东西就是新鲜的艾叶和石菖蒲。黑耳场人总是相信这两种东西,大可以辟邪,小可以驱蚊。于是,家家户户都在门棱上挂起艾叶和石菖蒲。有的人家还把石菖蒲浸泡在水缸里,说是这样的凉水很卫生,小孩喝了缸里的生水也不会拉肚子。大人总说这两种植物是好东西,可小孩们总是闻到这两种植物的气味就不舒服,甚至担心自己前辈子就是不好的东西,今生所以闻不惯艾叶和石菖蒲。

每当端午节要来临之际,镇上特别畅销的东西除了吃的以外,还有一样用的,就是雨伞。黑耳场人习惯把雨伞叫成撑花儿,或者洋布撑花儿。大凡有未婚男青年的人家,如果适逢男青年刚好又与某位姑娘处上对象了,那么,洋布撑花儿就是端午节必备的东西了,而且还被看成是贵重物品。通常在端午节前一天,男青年就要到未来的丈母娘家去迎请姑娘回家过节。在南方,端午节时期多雨,回家的途中自然需要体面的雨具。洋布撑花儿在物资紧缺的年代就像今天的奔驰宝马、豪华跑车一样,成了年轻男子显摆的标志。

端午节前后两三天,在雨天里总是会看到两把撑花儿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在移动。恋爱中的男青年与女青年,相隔两三米远,男的在前,女的在后。男的总是几步一回头,女的也总是在男的回头时娇羞地假装低低头。就这样磨磨蹭蹭地,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路旁的小屁孩们见状,总是嬉笑着高喊“耍朋友!耍朋友!”这喊声弄得男的不敢回头,女的真的低下了头。

有浪漫情怀的青年男女,如果胆子也大的话,往往会相互邀约,一起跑到赛龙舟的地方去看看热闹。男的可能还会显示显示水性,下到水里去抢夺龙舟竞渡活动中丢在水中的纪念品,灌了白酒的鸭子。“赛龙舟抢醉鸭”应该是四川武胜县这一带特有的活动。别的地方也有龙舟竞渡,但是就没听说过水中抢醉鸭的趣事。

武胜县享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嘉陵江在武胜县境内迂回最多,弯弯最多,造就的自然条件适合渔业和农业,因此,武胜境内在远古时期就有人类居住。南宋时期,元军攻打到武胜境内,设置了相当于县级单位的武胜军,取“以武力胜南宋”之意。这不难看出,如今的武胜县在文化传统上多少继承了马背上的勇士文化。今天,武胜县有一小镇就叫赛马镇,应该与游牧民族的文化仪式有关。北方游牧民族“赛马叼羊”到了武胜县就演绎成了“赛龙舟抢醉鸭”的活动了。

“赛龙舟抢醉鸭”也是黑耳场人在端午节最爱玩的活动。可惜这些本该有的活动,在物欲横流、重私忘公的年代里已经快成记忆了。

如今的黑耳场,正如其他地方一样,端午节的仪式感越来越弱。我始终认为,任何文化形态如果要延续,那么文化活动的仪式就不可缺少。

在我看来,端午节不该有的就是对端午节仪式的漠视。有好事者打着求真的旗号,在追问端午节的来历时,声称屈原投江是端午节的来历这一说法纯属谎言。

我不知这样的求真其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倘若只是为了所谓的开启民智,倡导科学的实事求是精神,这样的求真无可非议。闻一多先生《端午节的历史教育》一文,其目的不是为了否定端午节本身,而是本着求实的精神,把真实还给历史,对端午节来历的“屈大夫投江说”持有疑问,这有可贵之处。

然而,文化与科学属于不同的概念。科学在于客观,在于求实求真,在于有统一确定的标准,而文化在于累积与浸润,文化不需要千人一面,不需要整齐划一,不需要固定在一个框框内。在文化的累积与浸润过程中,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人的想象和精神寄托,并非一定要以机械的事实作为依据。科学可以远离宗教,而文化却应该吸取宗教的精华。

昨天,有人打着求真的旗号,已经污损了端午节的发端,今天,如果有人别有用心地说“我找到了屈原投江时怀抱的那块石头”或者“我找不到屈原投江时怀抱的那块石头”,这正反说法都是对端午节文化精神的亵渎。

坐在端午节的餐桌前,突然觉得我们需要的是凝聚人心的文化仪式,需要的是经过烹煮凝聚一体的文化粽子,而不是一堆仍有野性毫不成熟的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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