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乡村

渐行渐远的乡村

肖川

直到1980年我到京城上大学,我在长沙西郊的湘江之滨生活了整整17年。我喜欢乡村的宁静,乡村的宁静在天籁之音中变得恬淡而又祥和。乡村的散淡与悠闲,成了深入我骨髓的东西,成了我的性格。我放任着这种散淡的性格,这尽管常常会使我失去一些机会,可我仍然放任着。我总觉得,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不要因为追求世俗的名利,而迷失了天然的本性。

“五一”长假,携妻儿到湖南老家小住,希望重温儿时的乡村生活的感受,并以今天的眼光审视乡村的世态人情。我失落于今天的乡村那些古老的、诗意荡漾的景象已难以寻觅:十里荷花,三秋桂子,炊烟袅袅,牧笛悠扬,蛙声一片,清泉汩汩……站在家乡高高的河岸上,仿佛看到乡村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常想:现在是否还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乡村?乡村不过是一个进化中的城市而已,这也许就是历史的必然吧。记得法国思想家、情境主义代表人物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里写道:“世界历史诞生于城市,并在城市战胜乡村的决定性胜利时刻达到成熟。”

城市由于人们的聚居促使着商业的繁荣和公共生活领域的扩张。在城市中,人们聚居,却又相互隔离;空间紧凑,交往却并不自由。这种隔离和不自由其实是违背人们聚居的初衷的。生活在现代化的城市中,人们感受到的是“喧嚣的孤独”。个人与个人之间,群体与群体之间,交往行为在主观上、客观上都存在很多障碍。

如果说,城市是文明的推进器,那么乡村才是灵感的源泉。以色列第一任总统哈尹姆·魏茨曼在其著作《考验与谬误》一书中就写道:“城市生活的某些特征无论怎么吸引人,但产生文明的基础主要是农村——上帝的土地,而不是城市。正是在农村的各个静谧的角落中,一个国家的语言、诗歌和文学才得以丰富。”一个人如果在青少年时代未曾采摘过植物和捕捉过昆虫,他对乡间小道、田园山水、树丛池塘的兴趣就会大打折扣。远离自然,会使儿童缺乏感受力、灵性、诗意和想象力。难怪18世纪英国诗人柯柏有“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市”的诗句。

对乡村生活的憧憬,对田园风光的眷念,一直是中国文化血脉里一个浪漫而又执著的“母题”。明清时期的文人山水画,表达的就是曾经生活在乡村的士大夫对于代表自然的乡村的怀念。他们之所以寄情山水,部分原因是童年生活的记忆,召唤着他们回归自然,部分原因是庙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使他们焦渴疲惫的心灵需要寻求一个休憩之地。人们需要心灵的安顿,也许只有在迥然相异的乡村,才不会产生此处究竟是他乡还是故乡的疑问。

岁月的流逝,也改变着城市的颜容和风情。尽管我们仍能从作为文物保留下来的砖瓦、木质结构的亭台楼榭触摸到自然的灵性,但都市的许多方面与过去相比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在中国,150多年前的都市,除了小商小贩的吆喝声,恐怕没有其他更多的噪音和喧嚣。而现代都市给人的印象就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隔绝着的是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过去是城池和城墙在城市与自然之间掘开一道鸿沟,今天城市疯狂的夸张使得乡村向后卑怯地退缩着,退缩着。

在熙来攘往的都市里,历史是由多数人创造的,也是由少数人改写的。而能够改写历史的人大多是从乡村走出来的人,因为他们的心灵深处有自然的灵性作基石。(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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