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转眼又到庚子,转眼即过庚子。

在一些国人看来,庚子是一个厄运年。我为《三联生活周刊》所写专栏中,有一组文章就题为“瑷珲的庚子年”,记述1900年发生在黑龙江的一个个惨案: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的大屠杀,瑷珲、墨尔根、齐齐哈尔接连被残破,生民流离,哀鸿遍野。其时京师已为八国联军攻陷,慈禧太后等仓皇出逃,奉旨留守的恭亲王也不敢在城内待着,带领一帮人在近郊东躲西藏……

夏历以干支纪年,周而复始,并无孰吉孰凶之别,给庚子年扣上一顶灾厄的帽子,无疑是荒唐的。即如今年,刚开始时新冠肆虐,令人揪心,可看到各地医疗队奔赴武汉,疫情很快得到控制,也为之感动欣慰。具体到我自己,居住于燕山脚下一个小山村,抗疫期间有数月封闭,应酬更少,出活则大增,过得平静且充实。约两个月前,贺圣遂兄从上海打来电话,约我选一个集子,敢不从命,于是就有了这本书——一本在庚子年编成的学术随笔。

我的专业本为古典戏曲,后兼治小说,再后来由文入史,近年来的关注点则在东北边疆史地。选编本书的过程中,自也会回视走过的路,真的很惭愧,更像一个学术“流窜犯”,跟着兴趣走,也随工作变化转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或者说换一个地方打一枪,当今严格划分学术畛域,难免引人侧目。而在我国学术史上,在那些大儒的概念里,似乎并无文与史的壁垒:司马迁《史记》散发着耀眼的文采,其中一些名篇更像文学作品;乾嘉时列名“史学三大家”的钱大昕,也不乏诗人气质。学界的画地为牢,并不利于学科的建设;而文与史的交汇融通,更能加深我们对经典的理解。拜读过商务印书馆推出的“光启随笔”系列,颇为喜欢,窃以为随笔这一样式,或正是一条打通文史的路径。

我对文字一向心存敬畏,下笔较慎重,也喜欢修改,发表前会一遍遍地改,而刊发后再读,仍觉多有遗憾。因而也要谢谢出版社提供的这个重编机会,书中收录的文章绝多都发表过,此次又做了较认真的梳理和修订。钱穆先生曾说学者应保持对语词的敏感,大哉斯言,其实也应祛除对一些语词(包括套语)的因循蹈袭:如“无一字无来历”,在史学界(包括古典文学界)被很多人视为圭臬,用以夸饰严谨,自高崖岸,指授弟子,本人则追索源头,梳理其走向极端化的传播路径,指出其偏狭荒谬之处;如“白马”一句,则由《淮南子·说山训》的原生语境引发开来,对古典小说戏曲中白马将军的描述,对其中有关战争描写的反智化,做了阐述和分析;如通常认为明清两朝对《金瓶梅》实施了厉禁,本人则依据一条新见史料,证明和珅曾在军机处讲述书中黄段子,再引据其他文献记载,论证清代朝廷不光没有设禁,还持有欣赏态度。这些论述皆跨越文史的分界,皆曾被人们所淡忽,有必要加以澄清。至于选择以“将军不敢骑白马”为书名,意在定格阅读时的错愕震惊,打碎固化的“白马意象”,由此开启一种历史审视和反思,加深对传统文化之复杂性的认知。

编完此稿,已是2020年的最后一天,夏历的庚子仍迁延未去。“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对于一个读书人,旧岁新年的差异本来就不大,仍是阅读和写作,唯祈愿疠疫消弭,世界安好。


2020年12月31日于京北两棠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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