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点狗
没人不喜欢被表扬。
没人不喜欢被表扬。
坐在地上捏泥狗子的犟孩子也不例外。
泥狗腿。
泥尾巴。
泥狗头。
前一天刚下过雨,榆树根部的泥土很软。
犟孩子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有几朵无事可做的云。没有神仙。如果有个神仙来到他的面前,如果神仙对着他手中的泥狗子吹上一口仙气。
只要轻轻地吹上一口就好了。
“呼——”
泥狗头动了。
泥狗尾巴摇了。
泥狗就活了。
再后来,犟孩子还被泥狗子狠咬了一口呢。
泥狗子咬人,一点也不疼。
泥狗子牵着犟孩子来到大榆树下乘凉的大人们面前。
大人们根本没有发现他和已被神仙“吹”活了的泥狗子。
泥狗子比他还胆小呢。
大庭广众之下,一点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实在没有办法了,犟孩子只好亲自上场了:
“汪,汪汪!”
他几乎用尽了全力,大人们还是一点也没被吓着。
但他看到了他们的眼睛已看到他手中的泥狗子了。
“这是狗啊,狗啊,刚才活了啊。”
大人们都在摇头。
他们说根本不是狗呢,像猫。
他们说得一本正经的。
也有说像兔子的。
犟孩子知道他们是故意这样说的。他们明明知道这是狗,但他们就是坚决不说他的泥狗子是狗。他们是故意忘记去年许诺过的让他养狗的话。
犟孩子不想和他们争辩了。
他们是大人。
他们是上人。
犟孩子生气了。
他一生气就爬到大黄泥瓮里。
黄泥瓮原来是存米的,现在是空的。他就想躲在里面生气。
犟孩子刚刚藏进黄泥瓮里,就听到大人们在议论他了。
“瞧瞧,狗脾气又犯了,一点都说不得了。”
听到这话,那不争气的眼泪又流出来了。犟孩子对着手中的泥狗子不出声地说:我是人好不好?我不是狗好不好?
泥狗子还是不敢说话。
犟孩子只好又从黄泥瓮里爬出来。
犟孩子继续坐到了院子里,没有坐在大榆树的树荫里。他已决定了,宁可把自己晒死,也不会跟他们坐在一起的。
刚刚还完整的泥狗子很快就晒干了,有了些许裂隙。犟孩子用唾沫在裂隙处抹了抹,唾沫泥全部喂进了泥缝隙里了。
过了会儿,那些裂隙又顽固地出现了。
犟孩子继续给它们喂唾沫泥。
犟孩子的唾沫快要用干了。
泥狗子尾巴还是掉了下来。
它是没有尾巴的狗了。
没有尾巴的狗像一条多余的狗。
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是多余的。
有的云从大榆树的这边走过去了。
有的云从大榆树的那边走过去了。
没有发现一朵云里藏有孙悟空。
犟孩子多么希望有朵云里藏了个孙悟空,他会请求孙悟空把这个家里多余的他带走。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白脸的云都走了。灰脸的云代替了白脸的云。再后来,灰脸的云也走了。来的都是黑脸的云。
这是要下雨了。
半边天都是黑脸的云。
黑脸的云都是坏脾气的云。常常没来由地发脾气。黑脸的云发脾气的时候就吹大风,呼哧呼哧的,这些急脾气很吓人的。它们会吓坏那些榆树上的树叶,有些老树叶和小树叶就掉下来了。它们会摇动刚刚爬上树梢的丝瓜。大丝瓜带着小丝瓜在风中激烈地晃荡。它们还会去乱抓草房子的屋顶,草房子的头发就被吹乱了,很多草房子的头发就被狂风抓了下来。
犟孩子一点也不怕。
(邵展图 绘)
即使黑脸的云在犟孩子的头顶上砸雨点也不怕。
后来,黄豆大的雨点果真就砸在了他的头上。砸到他的手上。砸在那个泥狗子上。
犟孩子成了一个固执的不肯躲雨的傻瓜。
黄豆大的雨点砸在犟孩子的身上。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拨浪鼓的声音。
无形的拨浪鼓面上全是他和雨水的争辩。
固执的斑点越来越多。
他本来就是多余的人。
多余的云,多余的人。
要不是母亲冒着大雨拎着他的头发拽回家,犟孩子肯定会和黄豆大的雨点争辩到底。
泥狗子现出了一团烂泥的原形。
犟孩子全身也都是被雨水击打出来的斑点。开始是白色的斑点,像黑底白星的瓢虫斑点。再后来,那些雨水被母亲擦干之后,犟孩子身上那些被雨水打中的白斑点转成了红色斑点。
犟孩子成了黑底红星的百星瓢虫。
又过了一些年,犟孩子看到了一部叫《101只斑点狗》的电影。那些斑点狗在他面前跳来跳去,他心中一阵狂喜。
那年赖在院子里被雨淋的那个犟孩子更像一只斑点狗呢。
斑点狗,斑点狗。
再后来,无论遇到多糟糕的事,犟孩子只要想到他曾经做过斑点狗,他的心情就会莫名其妙地好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