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我与童年有个约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当一个人寂寞的时候,我总能想到一个地方,那里山峦起伏,白云悠悠,山坡上有梯田、树木、竹林,山下有一条河流,河边散落着人家,从篱笆院里不时传来鸡鸣犬吠……它们构成了我梦幻中的世界。如果是春天,必有一头或几头老牛拉着犁耙在田野里缓慢前行,大地就绽开一行行黑色的泥花。如果是夏天,就有许多草帽、头巾在烈日下起起伏伏,知了不倦地聒噪为他们助兴。如果是秋天,必然晃着金灿灿的谷子、玉米和稻草,是镰刀切割了它们与大地的亲吻,生生地带进农家的谷仓和院子。只有冬天,这里白茫茫一片,山坳下的农屋草舍舞动袅袅青烟,撕开天地间苍茫的大幕……无论春夏秋冬,那弯弯曲曲的山道上,总是走动着我的父老乡亲,当然也有我蹒跚的脚印。这时候的我,都是背着书包兴冲冲地在山道上奔跑。后来,是扛着锄头,或挑着担子,或牵着耕牛在山道上穿行。
在山道上或小巷中疯走,是我梦里亘古不变的情结。最初是捉迷藏,把房前屋后的角角落落寻觅了无数遍。后来是砍柴、讨菜(挖野菜),把村里村外的岭岭洼洼反反复复地梳理。再后来是“修地球”,把家乡的土地、山林、沟壑一遍一遍地拾掇。于是,山村的孩子就有了自己成长的历史,有了山野的故事,有了心灵的童话。它们就像挂在农家柴火灶上久经熏烤的腊肉,时时闪着暗红色的光芒,散发诱人的醇香,又像农人用自产的高粱、红薯酿制的谷烧,经年存放,令人微熏欲醉。尤其是寂静的夜晚,这种色彩和醇香会肆无忌惮地穿越时空,绕过喧嚣,袭上心头,让人回味无穷不能自拔。它幸福着,也忧伤着。幸福,是因为那是一段天高云淡的美好岁月,是现在的孩子们难以体验到的无忧无虑的童真;忧伤,是因为时光一去不复返,谁也回不到那段青涩却任性的年代。
童年漫长而又短暂,漫长到一生都晃动着它的影子,短暂到如同雪落掌心,片刻消融,只留下丝丝的凉意。时光稍纵即逝,又总是雁过留声,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属于自己的童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内心深处都有那么一个地方,它让你看到这个世界最初的模样,看到你与这个世界最初的联系及延生的枝蔓,让你一生刻骨铭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内心的童话都会定格在某些特定的场景,或在特定的时空再现。人生犹如登山,历尽千辛万苦,一步一步登上山巅,然后又一步一步回到低谷。当你回首张望,岁月已是一个轮回。蓦然发现当初的攀登更有意义,它是那么充满激情,充满希冀,充满美好,所以总是让人留恋、回味。
其实,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就是一个偏僻的乡村。那里有山——斗牛山;有水——斗牛山湖。虽然山不巍峨,水也不浩渺,但遍野绿荫和一弯清流却给了乡村无限的滋润和灵动,也给我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抹上了浓厚而独特的底色:山岩给了我坚硬,溪流给了我柔软,山花给了我芬芳,鸟鸣给了我悠扬,田园给了我古朴,乡野给了我自由。跋涉在其间的少年,自然会烙下五颜六色的梦,留下丰富多彩的情。尽管我一跨进青年的门槛就离开了山村,进入都市,几十年的城市生活丝毫没有抹去山野的底色。相反,随着时光的流淌和涤荡,反而越发清晰和鲜艳,就像斗牛山的野草和山花,在秋风中不停地摇曳,召唤曾经从这里走出的少年和游子。
乡愁是有巨大力量的。它驱使我以笔为锄,在荒芜而又多情的土地上且耕且播,且耘且乐,且舞且歌……
笔墨铺路,文字搭桥。终于,奔向古稀的我,在时空的隧道上,与童年有了一个甜蜜的约会。
二〇二〇年重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