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五一节过后,天气就有些热了,下午放学的时候,韩云志从教室出来,一阵暖风吹过,让他心里升起一股热浪。他慢慢向寝室走去,刚走到教室当头那棵大榆树下,突然后面传来一连串脚步声,有人在喊他。他转头看去,原来是董得圆。董得圆快步走到他跟前,对他神秘地挤挤眼,然后用手遮住半边嘴,再凑近他耳边:“吃过晚饭后到对面河坝里去一趟,有大事要办。”韩云志看了看董得圆,后者还是诡秘一笑,他猜不出董得圆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晚饭后,韩云志先观察了一下董得圆的动向,然后便示意自己先出门去。他走过操场,快到校门口时,回头一看,只见董得圆把吴相忘、向鹏飞、王奇伟和杜玉国他们四人都召集过来了。六个人若无其事地走出校门,顺着小路下河,走过河面上的跳蹬,就来到河岸上满是桤木树的密林里。站定之后,向鹏飞从怀里摸出来半瓶酒,等待董得圆发出指令。董得圆拿出一叠写过字的纸,他宣布:“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六兄弟了,结拜仪式马上开始!”说完,他把写好的纸每人发一份,是一模一样誊写的。这样,每人手持一份“誓言书”,齐声诵读一遍,然后跪在地上,宣誓完毕,向鹏飞不知在哪儿捡了一个小碗,每人喝下一碗酒,他们就算结拜为六兄弟了。

直到此时,韩云志才知道那几个家伙事先已经商量好了,却没有告诉他。他心里想:怎么一下冒出来这么多兄弟?还好,大家平时也处得不坏,各有所长,还能互相帮助。

从河坝里往回走的路上,韩云志突然向董得圆发问:“董兄,你第一个学期是学习委员,是谁安排我当劳动委员的?”

董得圆一听,立即做出捶胸顿足之状,显得后悔至极,他红着脸说:“老弟,当时也不知道你会成为我兄弟。还有,当时他们几个都毛遂自荐,最后只剩下一个劳动委员了。”

韩云志没吭声,他倒也不是叽叽歪歪、死缠烂打的人。他只是想逗一下董得圆。

顿了顿,董得圆立即恢复了他诡辩的常态:“老弟,你知不知道有一段时间我是咋想的?”

韩云志狐疑地望着他,摇摇头。

董得圆又一阵摇头晃脑:“我当时看你喜欢唱歌,在我们班上你要唱,其他班开联欢会也要请你去唱,我看着心里很不安逸啊。看你那么爱表现,我当时还想找几个人来打你一顿的。”

“你到底不敢乱来。”韩云志带着有些藐视的口气回了一句。

董得圆喜欢表达,不论哪种场合都能听到董得圆滔滔不绝地讲话。韩云志有个习惯,他喜欢在旁边一直静静地听,董得圆能说多久,他就能听多久。就算董得圆异想天开或冒出些奇谈怪论,他也不会去反驳或泼冷水。

放假回去,韩云志把“誓言书”夹在一本书里。不承想,妹妹韩云慧喜欢乱翻他的东西。她喜欢一本一本、一页一页地翻,大概是想翻出一张女同学照片什么的,好去父亲那儿邀功。韩云慧很快就翻出了那张誓言书,一看,简直就是一个重大发现!她立即去父亲韩正清那儿打了小报告。韩正清手上拿着那张半大的纸,戴上眼镜,看得仔细。誓言书上自然写上了“苍天作证、博地为媒,互相帮助、忠实信义,珍惜友情、誓不反盟”等等词语,当然也有“不论地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类的话,末尾一段还有几句赌咒发誓的狠话。韩云慧一直站在旁边观察父亲的反应。就半张纸的内容,让韩正清看了好几分钟,他看完后慢慢地取下老花镜,忍不住咯咯咯地一阵笑,好像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擦了擦眼睛,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道:“幼稚啊,幼稚。”

其实六兄弟当中,当数向鹏飞成绩最好。董得圆、吴相忘、王奇伟和杜玉国四人相当。韩云志偏科,成绩不稳定,时而冲到前面去,时而又掉下来。董得圆的中考成绩最好,超过录取线一百五十多分,第一学期还成功当选为学习委员。学期结束时,教历史的班主任王老师叫董得圆发言,他站起来,又是口若悬河地来一段:“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这个学期就过去了,可是我的学习成绩就像大海落石,一落千尺……”他说到这儿,教室里立即哄堂大笑。韩云志反倒觉得没有什么,他太了解董得圆了。他知道,董得圆那分明就是在炫技。

班主任王老师又抽点两三个同学起来发言。听完,王老师有点儿按捺不住恼怒的情绪,劈头盖脸只说了一句话:“你们的总结只有一句话——这回又糟了!”

王老师自己说了倒没啥感觉,同学们听了却忍俊不禁,直至笑倒成一片。这笑声释放了他们紧张惭愧的心绪,也提醒了同学们要发奋努力,珍惜时光。

韩云志个子中等,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邻座有一个同学叫张波,个子高高的有一米七三,留着长发,是个男中音。张波会唱《花纸伞》,也不知他从哪儿学来的。周围几个同学都喜欢唱歌,张波就把他们教会了,之后一帮人经常围坐在教室后面齐唱。每个人声音不同,感情不同,但合在一起还真好听,那歌声虽略显稚嫩、单纯,但却是真情流露,班上同学倒也不反感他们在教室里唱歌。晚自习之前,几个人常在一起倾情演绎。每一次齐唱,张波总是起头一句,然后说声:“预备——起!”熟悉的歌声就飘荡开来。

细雨濛濛落江面,船头撑开花纸伞,好似彩云从天降,美似荷花静似水莲。啊,花纸伞呀花纸伞,多么美丽多么鲜艳,你打开了我童年的梦幻,把我带到故乡的彼岸。

妈妈生我那一天,秋风阵阵雨绵绵,一只空船无遮处,只有那把花纸伞。啊,花纸伞呀花纸伞,你是母亲你是摇篮,飘流中你为我遮风挡雨,苦难中你我共度饥寒。

春风鼓起片片白帆,彩虹迎着花纸伞,船桨激起千层浪,深深拨动了我的心弦。啊,花纸伞呀花纸伞,纵然我走到海角天边,你总使我想起故乡的细雨,把我带到母亲的身边。把我带到母亲的身边。

他们每次都会完整地唱完三段,听得同学们心里一阵发热。渐渐地,就有更多同学加入进来和他们一起唱。每当这个时候,教室里宛如涂上了一层温暖祥和的色彩。坐在前面两排的女生也好像受到了感染,有几个不时转头向教室后面看去,一面看一面带着少许羞涩,还抿着嘴笑。

班上有个同学叫马彪,他不是本县人,是从巴山地区赤溪县转学过来的。他父母在县石油公司工作,家境算优越的了。班上同学大多穿着朴素,可他却穿一套卡其色小翻领西服。但他为人挺随和,喜欢搞怪,常搞点小恶作剧什么的。特别是唱歌,他唱两句就没个正形了。电影《乌龙山剿匪记》的主题歌《高山流水猎人魂》的歌词就被他篡改了:“进山就爱山常青,行路最恨路不平。大路不平旁人铲,高山流水猎人魂。”当他第一次冷不防这样唱出来,把人笑得前仰后合。

班主任王老师年龄大了,牙齿拔掉几颗,安了一副假牙。晚上回家,王老师把牙套取下浸泡着,然后再去查寝室。遇到没熄灯还在大声说话的,他就会马上制止。遇到还没就寝、匆匆忙忙跑来跑去的,他还会讽刺挖苦几句。但王老师没戴牙套,说话就不关风。等他走了,马彪便学着王老师的口气继续训斥那个同学,他把牙齿不关风的状态模仿得惟妙惟肖,把大家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韩云志和马彪的床挨着,他俩经常在熄灯后还说悄悄话。有时还在晚自习以后跑到校门外小河边去谈理想。他俩商量,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兵,兵当不成就去学开车。那年月,开车不用说是很吃香的。马彪说着说着,居然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支烟来,偷偷点上。韩云志不住地四下张望,生怕被老师发现了。马彪吸烟的时候,用双手在嘴前合掌遮住,烟头一闪一闪的火光虽然没把老师引过来,却在他那瘦削的脸上映红一片。

韩云志整整当了一年的劳动委员,但他也不懊恼,因为劳动委员平时也没什么值得操心的事,大多时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此他就跟在班委后面敲边鼓。只是第一学期,班上为了挣班费,班主任王老师与清江镇邮电所谈好了一笔劳务交易。邮电所院子里是一块土坝,准备硬化成水泥地,需要大量鹅卵石(二五石)垫基础。王老师就安排了两个下午,一次劳动课,一次自习课,带领全班同学背着背篼,从清江河坝往邮电所院子里背鹅卵石。邮电所在省道北边的山坡上,还要上一段台阶。韩云志第一趟过去,回转身看那一段路上,同学们个个埋头负重,艰难跋涉,像逆水行舟一样吃力。男女同学在河坝里挑挑拣拣,把小石头装进背篼里,几趟下来,个个汗流浃背。各人气力大小不一,农村孩子经常背呀挑的做农活,劲儿大一些,背篼里的石头也装得满一些。遇到有些偷懒的同学,王老师就会大声呵斥:“你看我们都来回两趟了,你一趟都还没有背过去!”

大约二十天过去,王老师有天上完课,把韩云志叫出来,说:“你这个劳动委员怎么当的,工作不积极不主动,还不赶快去邮电所把钱要回来。”韩云志听到王老师劈头盖脸的一阵批评,正在愣神之际,王老师看看他不解的神情,又赶紧补了一句:“那是大家挣的班费,你不去要哪个去要?”

韩云志听明白了,只好点头答应了。王老师既没有告诉他去邮电所找谁,也没说具体联系人是哪个,等他反应过来时,王老师早已没影了。他想:这要钱的事情需要人搭伴,众人拾柴火焰高,但不能喊董得圆,怕他说话不着调。于是,他把马彪从教室里喊了出来。

“马彪,你中午陪我到邮电所去一趟。”

“干啥子?”马彪问。

“要钱。就是上次我们背石头挣的班费。”

“好!”马彪一听,立刻来了兴致。午饭后,他俩跑去邮电所。马彪嘴勤腿勤,始终走在前面。他们进了院子,看见办公室门上都有标牌。

马彪问:“先去找哪个呢?”

韩云志说:“既然是支钱,先找财务科吧。”

马彪率先冲进财务科,说明来由。一个女同志说,这个事情要先找办公室。他俩一看,办公室在二楼,立即上去。办公室里坐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马彪又把事情来由说了一遍,那男子点点头,意思是知晓这件事。随后,眼镜男说:“你们先回去写个收条,再盖上学校办公室的章,拿过来,我找所长签字,签了字,财务室就可以给你们付钱了。”

中年男子说得清楚。那么下次办好再过来,就只需跑一趟了。

回到学校,韩云志找了一页有学校红头的信笺纸,写好收条。他又把马彪拽来,说去学校盖章。马彪依然跑在前面,去学校办公室盖了章。他俩这次再去邮电所,就高高兴兴拿着一个信封回来了,信封里装了两百多块钱的班费。

韩云志把这个信封交给班主任王老师,王老师接过去,并没有说什么,表情依然那样。韩云志心想完成任务就万事大吉了,不以为意。

马彪其实不叫马彪,而叫马斌。不知道为啥,有一次课堂提问,班主任王老师郑重其事点了他的名:“马彪。”大家都笑起来,但王老师并未改口。从那以后,大家都喊他马彪。只要一喊马彪,他就爽快答应。众口铄金了。

赤溪县石油公司有一辆油罐车,每天早晨从县上出发去苍山市拉油,下午返回。油罐车走省道来回都要经过学校门口,马彪返校或者回家都会坐那辆车。一个周六,油罐车临时停运。午饭后,马彪就对韩云志说:“今天没有车回家了。”

韩云志想了想,说:“我们去后面火车站,看有没有往巴山那边运煤的车。”

马彪一听,感觉有希望了。于是他俩出了校门右拐,一直顺着学校围墙边那条路去火车站。货运站旁边的煤场上,有几辆解放牌汽车正在那儿装煤。韩云志走近一看,有一辆车是他父亲单位的,驾驶员他认识,叫文成功,四十多岁,就是学校附近文家岭的人。他上前去,先喊声文叔叔,接着说:“我有个同学要回赤溪,想坐下你的车。”

文成功是个很和气的人,跟他父亲交情好,他也多次坐过文成功的车。他说:“我到巴山,不去赤溪,但要过沙河子。”

沙河子是个镇,那儿是去巴山与赤溪的交叉路口。

韩云志一听,问马彪如何。

马彪说:“到了沙河子,再拦车回赤溪就好办了。”

正好煤已装满车,马上就要出发。文成功就叫他们上车。同行还有一个搭便车的,三人刚好坐满驾驶室。

汽车准备起步,只听见点火器唧唧唧地响,发动机却没点着火。又发动一次,依然没点着。

看来摇车不可避免了。文成功从驾驶室取出手摇柄,韩云志赶紧上前接过来,说:“文叔叔,我来。”

韩云志以前经常在父亲单位看见师傅们摇车,而且他还专心听过一位叔叔讲怎样正确使用手摇柄。最重要的一点是,右手握住摇把时,五指并拢,拇指与其他四指在同一侧,切不可拇指张开用虎口满手握住摇把。因为发动机开始工作,一旦曲轴反转,手摇柄会迅速向上反弹,十分容易击伤摇车人的大拇指和手臂。

韩云志将手摇柄插进去,到位后使劲往上提,做顺时针旋转,只两三转,轰的一声闷响,发动机点着了。

还有一个周末,马彪说身上还有钱用,就不回家了。星期天下午五点左右,马彪对韩云志说:“走,我们上街去吃饭。”

韩云志表情有些尴尬,说:“我身上没有钱。”

马彪说:“又不要你出钱,我请你。”

他俩到了镇上,在小街上找了一家饭馆。饭馆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看看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进来,心想可能就吃碗面条什么的。马彪一开口说要炒肉丝,女老板赶紧应声去了。马彪说他吃瘦肉,而韩云志喜欢吃肥肉,于是又点了一个蒸肉,坨坨肉。

马彪说:“看来还是胖人吃肥肉厉害。”

结账的时候,女老板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马彪。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家里很富裕哦。

到高二,文、理科就分班了。韩云志本来想读文科,但他在假期中已征询过哥哥韩云平的意见,哥哥说,只有读不走的人才去读文科。于是,他就装作理科很好的样子去了理科班,分科后他仍然在三班,他跟三班有缘。

马彪去了文科班,四班。班主任王老师也因此换去四班当班主任,教历史是他的强项。文科班集中了整个年级的文科生,有七十多人,在校园另一头一间大平房教室里上课。平房外边有一棵大榆树,树杈上挂着一口大钟,钟声是上下课的号令。有一次,刚下课没有两分钟,马彪就捡起一块芒果状的鹅卵石去敲钟,钟声一响,搞得老师和同学们既慌张又奇怪。还是王老师反应快,说肯定有人捣乱,赶紧一查,就把他抓出来上报到学校。学校那段时间正搞强化管理,撞枪口上了,无论怎么求情都不行,校方说这种行为不能姑息迁就,必须严惩。第二天,学校就把他开除了。

马彪离开学校的时候,是他家人来接的。天有些凉了。韩云志和几个同学都帮他拿行李,出了校门口,看见油罐车停在路边。马彪就像平常回家那样,跟韩云志、董得圆、吴相忘他们打过招呼,上车走了。

分班之后,韩云志和几个兄弟依然常来往,课余时间经常形影不离。班上同学有些猜测,但并不知情。一些老师也有警觉,看那几个人怎么老是在一起呢。几个女生的猜测就更有趣了,她们私下说,那几个人肯定是喜欢上同一个女生了。韩云志知道后哑然失笑,只觉得这个判断有些滑稽,不合常情。说实话,韩云志对细眉细眼、小巧玲珑、楚楚可怜的女生是没有感觉的,他不喜欢那样的女生。不过,当时确有两个男生同时喜欢一个叫夏百合的女生:一个叫董得圆,一个叫向鹏飞。准确地说,董得圆喜欢夏百合,而夏百合却喜欢向鹏飞,但这哥俩居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互不知情。

不过,这儿还有一张扑朔迷离的情网。前面说的是两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而这里是两个女生喜欢一个男生,男生是谁呢?向鹏飞。两个女生又是谁呢?夏百合与景春风。你看,这都纠缠到一块儿了,剪不断理还乱。

景春风是本校教师子弟,她父亲是教语文的,她还有个妹妹叫景春雨。景春风坐在第一排,向鹏飞在第二排她的左后方。只要景春风一转头,向鹏飞就能完全看清她的模样和表情。一开始,向鹏飞主动伸头向前去说话的时候多,但后来,景春风就频频回头了。

这事儿自然瞒不过同学们,但老师是怎么发现的就不得而知了。记得一个有丰富经验的班主任讲过,他曾经找一个男同学谈话,批评他应该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而不应该去谈恋爱。那学生把头一昂,拒不承认,还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谈恋爱呢?”

老师说:“你早上跟她在一起,中午跟她在一起,晚上跟她在一起;今天跟她在一起,明天跟她在一起……这个就叫专一性,你不是谈恋爱是在干什么?”

那学生顿时哑口无言了。

这样说来,老师大概发现他俩在自习时间经常说话了,上课时间当然不敢造次。那么,课外活动时间或许他俩还有接触,这都是还算靠谱的猜测。

没过几天,一个任课老师找景春风谈话了。请注意,这儿说的是任课老师,而不是班主任。他对景春风说:“你是教师子弟,以后找个工作倒是不愁,向鹏飞是农家子弟,只有考学唯一一条路,人家父母就盼着他考上大学然后捧个铁饭碗。你们以后尽量少交往,免得他分心。”这位任课老师教生物,你说奇怪不奇怪,管得够宽的了,这只能说明他是极偏爱向鹏飞的。而景春风也并不感到委屈,她后来说,生物老师说的在理。

星期六,文科班组织春游。韩云志是在星期五得到消息的。他的两个哥们董得圆、吴相忘都在文科班,其他都打散分去了理科班,班主任王老师也调去文科班当了班主任,这让韩云志在新班上有些不舒坦,虽然他跟三班有缘。

他向两个哥们提出想跟他们班去春游,两人登时连声叫好。他想:给班主任陈老师请假去参加别的班春游,陈老师很显然不会同意,说不定还要训他一顿。于是,他逃课了。

早饭后,等文科班的队伍出了校门,韩云志偷偷溜了出去。他们事先已约好,韩云志跑出校门,远远看见董吴二人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在探寻他的身影。

他有些担心,要是王老师看见了,会不会批评他呢?班上照常上课,他却跑了出来。他把担心告诉了董吴二人,没想到快嘴董得圆却说:“不会不会,王老师看见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批评你嘛!”

韩云志将信将疑,走在队伍的尾巴上。顺着省道走过清江河流拐弯处,再跨过一条小溪,走过几条田埂,就开始爬山了,目标是学校西头的那座高山。

在一段陡崖处,山路狭窄。王老师站在那儿,招呼着每一个同学要小心、互相照顾,不要掉队。走到王老师跟前,韩云志有些胆怯地喊了声王老师,不承想,王老师一见他来了,居然有些喜出望外。

那天,夏百合穿了一件红上衣,白净清瘦的小脸蛋像桃花盛开,白里透红,一对小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董得圆后来说,自从那天他看到夏百合之后,就魂不守舍了。他这么一讲,倒是让韩云志想起夏百合并不偏爱红色,好像只有那么一件上衣是红色的,即使偶尔在班上穿着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不知为什么那天红衣服一穿,就把董得圆迷住了,从此再也不能忘怀。韩云志疑心他早就喜欢夏百合了,只是那天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董得圆后来对韩云志说,夏百合的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错了。”韩云志说,“像鹅蛋。”

韩云志家里养过三只鹅。一只公,一只母,还有一只二刈子。公鹅曲项向天歌,母鹅生蛋如玉石,二刈子既不能向天歌,也不能生大蛋。他吃过鹅蛋,所以他觉得鹅蛋的蛋清才是最嫩滑最有弹性的。董得圆听了,误以为他也喜欢夏百合。韩云志摇摇头,“你放心,我不喜欢她那种类型的。”

韩云志并没有撒谎,他不喜欢夏百合那样的女生。但他却对关雪娇很有好感。关雪娇没有戴眼镜,而且有一双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有一回课间休息,韩云志站在教室外操场一角,忽然看见关雪娇从他对面走来,冲他莞尔一笑,他想等她走近一点儿,可自己不由自主地一个转身,咚咚咚先跑回教室去了。

还有一次,韩云志在一楼教室走廊上往操场上走,快走出头了,忽然,他听见董得圆在背后远处大声喊他。他快速一回头,望向喊声传来的方向,他发现董得圆冲他坏笑着。他再收回目光,却发现关雪娇就在他身后款款走来,都快到跟前了。他不由得和她对视一眼,关雪娇又略带羞涩冲他嫣然一笑。他心里一慌,赶紧转身出了走廊,往操场上去了。

韩云志当时在心里把董得圆狠狠地骂了一顿。等他回过神来才明白,董得圆其实是在帮他。他想,如果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景,他一定会表现得大大方方。可是,还有下次吗?

好感归好感,韩云志知道,自己家里穷,没地位,哪个女生会喜欢呢?就算喜欢,也要混出个样子来才行。他一直痴迷于唱歌,很喜欢模仿一位男高音歌唱家。读初二的时候,他就在镇上人民市场的舞台上表演过独唱,是音乐老师拉小提琴给他伴奏的。像《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和《牡丹之歌》那样的名曲,他都能照原调唱下来。学校各班要是开个联欢会,都会请他去唱几首。周末或放假回到家里,韩云志喜欢站在院坝里唱歌。劳作累了,他就停下来,站在坡地上放声高歌,山谷两岸都听得见。家里央人做木工,人家拉大锯拉累了,坐下来歇气,就招呼他:“小老弟,给我们唱首歌儿来听嘛,好解乏。”他爽快答应,唱一首《北国之春》,再来一首《要问我们想什么》等等。拉大锯的人一边坐着喝茶,一边听他唱歌,几首歌过去,人家又重振精神锯大树。农忙的时候,遇上邻居家央人做活儿,收工回来,都聚在屋里,人家也请他过去唱歌。他就跟人来疯似的去唱两首,引得大人小孩连连喝彩。有一回,一个婶婶听了,说这小伙儿就跟那收音机里唱的一模一样的嘞!因此,韩云志很想考个音乐系,以后出来当个歌星什么的也好风光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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