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装的南浔

线装的南浔

南浔是一册线装书,一页粉墙与黛瓦,一页廊棚与画舫,一页青石路与油纸伞,便把人魂勾了去。

已是深秋,早晨却雾霭沉沉。车在能见度不足百米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向南浔。

一路上,金黄的稻田在雾中忽隐忽现,宛若春天的油菜花,让人有些恍惚,春矣?秋矣?同行的文友说,去江南水乡古镇,该选春天,有雨有油纸伞,才唯美。

但我执意要去。南浔,水边深处,注定像一册线装诗书,任何时候翻开,都水汽氤氲,诗意盎然。我坚信,南浔不会让我失望,就像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即便年华老去,人生迟暮,必有更迷人风韵。

到南浔,天仍然阴着。秋天的阴郁,总带了些许沉重。还不如下点雨来,古镇,细雨,气韵上更接近,就像旗袍之于古典美女,就像折扇之于儒雅书生。好在,广场上高悬着的一串串红灯笼,消弭了些许阴郁。跨过一座石桥,远远的,有婉转的歌声传来,细听,是越剧《梁祝》的“十八相送”,极柔媚唱腔,带着几许娇嗔,还有离别的感伤,直把人心唱颤了。心间那一丝残余的阴郁,都化为美的忧伤和忧伤的美。这,是我想要的南浔了。

河是古镇的血脉。河边,柳色已老,却依然有柔曼之态,微风中轻轻摇摆着,如同专司画眉的仙子,尽心尽力地为古镇画一弯黛色细眉,勾一笔秋色寒烟。着青花衫的船娘摇着画舫,欸乃的橹声把沉静的水面划开一道道涟漪,那倒映在水中的翘檐引云和小窗临月,都摇落成一段段押韵的诗句,旋起,旋落,六朝繁华的旧梦,便断断续续,时隐时现。鸬鹚闲闲地蹲在渔人的身旁,渔人顶着箬笠,倚坐船舷,一颗烟在指尖袅娜着青烟,他打量着来去的游人,弹一弹烟灰,时光随烟灰逐水而去。打鱼已不是他的生计了,他和他的鸬鹚只是古镇曾经的生活印迹,是南浔这册线装书的另一页。

沿着河边走去,河道两边全是带有廊檐的民居、店铺。药店、茶店、菱行、鱼行、丝行、米行等等,店面做得精致,物品排列也极有个趣。这些店铺中,又以丝行为多,蚕丝业历来是南浔的重要经济行业,“蚕事吾湖独盛,一郡之中,尤以南浔为甲”。当时,“浔溪溪畔尽桑麻”, “无尺地之不桑,无匹妇之不蚕”,南浔遂成“江浙之雄镇”。如今种桑养蚕的虽不如以前多,但四月新丝上市时,客商蜂拥而至,便列肆喧阗,衢路拥塞,一如当年。

南浔的名人旧居极多,张石铭、张静江、刘氏等人,都是名噪一时的大家,他们的旧宅融合了中西方的文化特色,既有粉墙黛瓦,又有歌特式的窗棂和屋顶,院子里种香樟,也种法国梧桐。外观森严气派,宅内却显阴森压抑,采光不足,又兼临水而居,只觉墙角篱落,有苍苔如顽皮的小兽,探头探脑。

小莲庄的荷叶,都朝着枯荷雨声的方向去了。但那满池的亭亭之姿,依稀可见曾经的繁茂,低垂着头的莲蓬,好像沉在一个梦里,梦里是露浓月清的春夜吗?是花娇蕊媚的盛夏吗?池边的太湖石会记得吧,她那皱瘦漏透的身影,见证过多少的繁华和凋零,她身上点点苍苔,是心情笔记,更是史书卷帙,只待有心人去揣摩,去品阅,去赏读。池中游弋的红鲤,也会记得的,她分明窃了荷的香,又采了红莲的色,裁了一件新衣,不然,她的身体何以如此炫目,她的游姿何以如此曼妙?

与小莲庄一墙之隔的嘉业藏书楼,让南浔的风情里多了一抹知性和厚重。正厅内末代皇帝溥仪所题“钦若嘉业”金匾,是书楼得名的源自。藏书楼的落地长窗都用“嘉业堂藏书楼”篆字图案雕刻而成,围栏则以“希古”篆字图案用铸铁浇成。只这一项,便足以倾倒众生。

在民清古街,遇到了黄包车、轿子,和一群拉着二胡、穿着彩衣的古镇居民,都上了年纪,却兴致勃勃,一招一式,一字一腔,有眼有板,把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丝丝缕缕,散向古镇的角角落落,古镇因而分外妩媚,分外余韵悠长。

在通津桥小立。桥头有一棵银杏正茫然地落一地金色的心。桥下有女子在水边浣衣,红红的衣衫在碧水里漂着,是线装南浔的又一页了。有一种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见银杏树上一只喜鹊跳来跳去,啾啾鸣唱像细雨,滋绿了柳色,润黄了秋叶。

雨,真的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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